那日放完狠话之后两人倒像是达到了彼此共识的宁静,像一丛烈火被泼了一盆冷水之后缓缓升起的刺鼻扎眼的烟雾,只余下一片凉透了的灰烬,他们彼此装作没有发生过争吵一般过了一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宁静日子。
只是那一潭死水之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的汹涌暗流,也就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罢了。
不论是席秉渊还是江然都深知,在他们二人之间,极度的冷静反而不是什么好预兆,因为那只是他们互相欺瞒妥协的结果,他们最好的相处模式应当是保留一点冲突的。
他们都是有脾气的人。
也都是有所求的人。
所以他们之间注定不该是平静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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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江然再一次翻身,他在夜色中细细地用目光描摹身侧Alpha面部俊朗锋利的轮廓。因长久没有入睡而适应了黑暗的缘故,他能够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中将对方英俊面庞上的每一寸细节都看得很清晰。
鼻尖似乎还存留着身侧Alpha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信息素的气味。
名为伏特加的烈酒,令人上瘾,令人沉迷。
他还想要用眼、用手感受千千万万遍……
于是更睡不着了。
江然缓缓眨了眨眼睛,他的动作有些生硬,迟迟地感到自己长时间不得安眠的眼传来一阵酸涩难忍之意。
席秉渊忽而睁开双眼道:“睡不着?”
江然一惊:“……还没。”
在夜色中,他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那是清澈又深邃的灰色,透出一股淡漠疏离的沉静——一双像高傲兽类一样漂亮又危险的眼睛。
他正撞进那夜色下满目清明的一池灰色清水之中——席秉渊也一直没睡着。
席秉渊语气轻而浅:“睡不着么,一直在翻身。”
江然近来一直浅眠。
今天夜里也是,本就睡得不早,起身不知去做什么了一趟,回来后就没睡着过了。
因为清楚江然的脾性,所以他率先开口,让江然无法回避,让他不得不回答。
江然垂眸:“……没事,吵到你了么。”
席秉渊微微蹙眉:“不……和我没关系。”他没想到江然这个本该很机灵的脑子居然又想到了这一出去。
“……你最近睡不好。”他细细地凝视着江然不自然回避的、微垂的眉眼,他在眼底盛有几分不易觉察的担忧,他看得出来江然有事瞒着他。
只是他们之间你瞒我瞒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都不知道江然郁结在心口的究竟是哪一件。
“没什么。”
但那人全然没有半点要坦白的意思,依旧垂着眼不走心地在搪塞他。
一阵淡淡的无奈夹杂着几分恼怒涌上心头,席秉渊强忍着躁郁深吸一口气,尽力放缓了语气道:“江然,是我不值得你说这些么?”
江然:“……”
面对席秉渊的步步紧逼,他亦感到一阵疲倦与颓然,有万语千言在喉口亟待倾诉,却又无从说起。
……
……
何必呢,知道他的事情对于他而言有这么重要么。
反正他们之间已经存在了太多太多没有说开、没有说清的事情,也已经不差这一件了。早就已经都不重要了。
反正,都要离婚了吧。
而席秉渊依然定定凝视着他:“江然,你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我也会担心。”
江然眉心蹙了蹙,他眼底有一阵倦怠的涩意涌上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席秉渊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半哑着嗓音开口:“……即使是无关紧要的事也要知道?”
语气在干涩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意。
话题似乎又要回到那一日决裂无望的争吵。
“与你有关,那就不是无关紧要。”席秉渊这次却难得在语气中带了些强硬,他几乎是掐着江然的尾音跟了上来,“江然,别再说这些赌气的话。”
江然彻底不语了。
因为他见席秉渊灼灼的目光里并没有玩笑意。而他也深知,眼前的Alpha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所以是真话。
他淡淡地移开目光:“……我不听情话。”
“不是情话。”
江然抬眸:“那你情话说给谁听。”
席秉渊道:“我没有过情人,没讲过情话给谁听。”
“……”
犯规。
江然想,继而他合上眼睛,觉得自己在席秉渊这处就是完全吃力不讨好,也不欲与他掰扯耗费心神:“累了而已,最近工作上事情多。”
席秉渊眸色一暗。
他眼底平静的灰色看起来似乎多了一丝裂痕,仿佛再多用力一分就会寸寸皲裂。
江然翻了个身不欲再多言:“真没什么,白天咖啡喝多了而已。”
席秉渊只定定凝视江然转过身后露出的那一截白皙脖颈。
骗子。
他知道江然不是拿他当傻子,只是对方连扯谎都不愿意与他掩饰一下了,就拿明晃晃的搪塞之态来糊弄他未免也太过敷衍——是因为太放心自己不会追问下去么?
席秉渊一片幽塞的眸中有光微微闪动。
毫无犹豫地,他抬手绕过江然的肩膀,微微施力,不容置喙地把江然整个身体翻过来扣在了怀里。
四目相对。
被席秉渊按住后脖颈的那一刻江然浑身僵硬了一下,他皱眉,抬手抵在席秉渊胸口欲推拒的双手也顿在了原地没有继续动作。
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寂静在这样的夜里渲染了无端的冷清与遥远,即使是在同一张床上,即使是亲密无间的距离。
江然先开了口:“席秉渊。”
席秉渊垂眸:“嗯。”
他们需要谈一谈。
即使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江然顿了顿,似乎是思忖了一下,才开口道:“你本来,对于未来的想象是什么样的?”
“未来?”席秉渊眸中似是闪过几分思忖之意,应当是没想到江然会在此时开口说这些,但还是如实答道,“未来么……或许,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不算意外的回答。
江然的眼前闪过那封邀请信的模样。
“那……家庭呢?”江然继而跟进道。
家庭么。
席秉渊掩下眸中的思忖之意,江然在乎的是这个?
“……说实话,家庭本不在我的规划之中。”
他也无意与江然在这些方面作假,江然聪明而敏锐,他不适合在此时面对江然去掩饰什么,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江然闻言,面上表情不变,又安静了很久,随后道:“这样啊。”
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释然。
席秉渊没有从中听出隐喻的感情,因为江然叹息一声过后也没有再发声了。
江然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席秉渊等了会儿,见江然的确无意再开口,也便作罢了。
直到听到身侧席秉渊传来规律绵长的呼吸,江然才在黑夜中再度缓缓睁开了双眼。
大约他在事实上也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吧,接二连三的打击并没有使他麻木不仁或是越挫越勇,反而是令他更加怯懦地清醒。
在面对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属于席秉渊的曾经时,起初他还能心如止水,做到像一个大方看客一般置身事外的冷静,但随着自己的越陷越深,他已经快要没有了回头路。
江然深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在黑暗之中寻求到那一处仅剩的庇荫。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烫。
在黑暗中,他压抑住自己内心全部惊涛骇浪的汹涌,深深地注视眼前的Alpha。
我何尝不想一直留在你身边?我何尝不想和你拥有一个可以维系一生的家庭?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没认真与什么人想过一辈子,但在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不想与别人去想一辈子。
如若一辈子当真如此,那么此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但是在越陷越深的每一天里,我都更确凿内心那处分离的勇气。我们之间有感情,但那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理由。
所有强求得来的亲密关系,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也让我迷失在追逐的道路上,对我们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好结局。
就把一切都当作是我强求,是我对你有所求,是我贪心不足,是我在奢求全部。
或许距离可以带给我冷酷的清醒,让寂寥提醒我,是我自己求而不得,是我自己不知廉耻。
你的天地还广阔,而我的,亦是如此。
我是个小气的人,放弃是我唯一的一次成全。
我们应当到此为止。
席秉渊。
我们都应该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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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高考的读者宝宝金榜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