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当江父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席秉渊和江然一齐保持了噤声,他们同时抬眸,目光里各自带着几分微妙的不适感。
他们总能在不默契的行列里面默契到极致。
席秉渊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眼帘微垂,若一尊石像,他的沉默是由于他无端想起了前些天在医院时医生同他说的那些话,从前听江父提及这个话题他只当一个笑话听听也就过去了,因为他深知自己与江然无法真的结出什么果,毕竟Alpha和Beta之间的生育率太过于可笑,他那时只当江父的自信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只是……
席秉渊眼底闪过几分晦涩的思忖之意。
现在想来,对方的自信与傲慢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难道他从一早就知道自己与江然在生理上的这些匹配度么?
如若真是如此,那他真是还要再高看这位望江集团的掌门人一眼。
江然眉头皱着,他不知道自己昏迷那天医生的话、也不知道席秉渊在心态上的转变,他只是听着父亲居高临下的命令感到不适。这几句话他虽说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可是当他与席秉渊一同面对时,那些微妙的情绪还是难免会左右他的神思。
他细思自己从前好像没有如今这么叛逆,他的反抗心理只会在脑海中作祟,并不会被他搬到明面上来,但是近来,他却常常咽不下这口气,从前的委婉含蓄少见了,反而是直来直去占据了上风。
难不成是受了席秉渊的影响?
江然暗自腹诽。
但也不该啊,那个Alpha阴阳怪气装模作样来比起自己那绝对是更胜一筹,自己也不该从他身上学来了这些直接?
……
难不成他真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内分泌失调?信息素紊乱?
由此导致了情绪的不受控制?
江然深深地皱起眉,只觉得有一口气在心头堵着咽不下去。
“父亲……这是我们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强求……急不来。”江然缓缓放下筷子,垂着眸,静默两秒,答道。
深深藏起自己的情绪起伏,尽力将声音放得平缓。
席秉渊余光瞥见江然放在膝上的微微颤抖的手,眼中徐徐地有光闪过。
“秉渊你觉得呢?”江然的反应在江父意料之中,他便转而把问题抛给了席秉渊。
席秉渊不动声色地抬眸,在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我也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
“我和阿然还在彼此熟悉之中。”
答得自然流畅。
阿然。
江然闻言,抬眸看了席秉渊一眼,倒是很少听他这张嘴里念出这两个字,只是在这个场合听来也不怎么动听就是了。
“两个多月了,也该熟悉了吧。”江父不以为意,他睨了两人一眼,但是面上也没有真的动气,只是语气里有几分耐人寻味的绵长。
江然不言,半垂着眼,顷刻才勾出了一个强打的笑,道:“有几分熟悉,只是还没到您希望的那种熟悉。”
“那看来是有些进展?”江父依旧笑得意味深长。
他看得出来,江然这是在给他们彼此一个台阶下。
他难得一见江然在这个话题下不冷脸的模样,也乐得见江然偶尔屈服的模样,看起来,席秉渊的确是给江然带来了改变。
至少,没有那么抗拒、没有那么死脑筋了。
看来,他当时的坚持是正确的。
“怎么不算呢?”江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笑吟吟地抬眸,握住席秉渊的手,缓缓地将手指嵌入对方的指缝中,与他十指交握。
他望进席秉渊的双眸里流淌着狡黠的温柔:“他很好,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更让我满意。”
席秉渊闻言,敛眸极轻微的一笑,并未表态,只在眼中流露出几分顺从的趣色。
江然转而看向江父,眼中的笑意更加璀璨,也更加不见底:“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您以后就不必再担忧我未来会孤苦伶仃老无所依了。”
江父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在两人身上周旋了一圈,随后才缓缓点了点头:“这就好。”
“我和你母亲总归是担心你的。”
他的咬字同样意味深长。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旁面色苍白的母亲才抬起了头,对席秉渊和江然轻柔地笑了笑,开口道:“是啊……阿然你满意,我们也放心。”
语气里是一片温顺。
“……”
席秉渊不动声色的目光缓缓在三人面上游移而过,最终定在了江然面上——只残存了几许寡淡的笑意,更多的是眼眸深处的失望和愠怒。
他还是第一次同江然一起回江家拜见他的父母,虽然在从前与双方的交谈中已经大约了解到了他们之间不算平和的氛围,但当这种氛围真正摆到眼前时,他才更加直观得感受到这个家庭中微妙的氛围。
江然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很深,是一种远超设想的不可调和。
他本以为江然身为江家的独子、望江唯一的继承人,应当在家里受到极度偏爱的,不料真相反倒是如此一出满地鸡毛的闹剧。
“……父亲、母亲,这件事情我和席秉渊会处理好的。”
沉默了半晌,江然终于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鼻根,也不欲再如何故意去唱反调,他尽力心平气和道:“我需要时间,请你们给我一些时间。”
“……我会给望江一个交代的。”
江然疲倦地叹息,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妥协,席秉渊不曾见江然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疲倦的、无奈的、似乎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的、饱含绝望的释然。
“那好。”江父似乎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见好就收地接过江然的话道,“你的这个交代,我记下了。”
他似是满意地笑了一下,对席秉渊和江然二人和颜悦色道:“你们愣着做什么,不吃饭?”
话音和蔼地还真像是一个与久未归家的孩子共进午餐的慈父,如果席秉渊没有经历过方才那一出的话。
席秉渊用余光瞥看了江然一眼,只见他面不改色地拿起筷子,很自然地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口菜,看不出半点异色。
江然冷淡而自嘲地垂着眸,不轻不重地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如他以往回家用餐的每一次一样,总是要经历过一番争吵,才会有这样妥协后的平静。
席秉渊见江然面上没有要继续动怒的趋势,才对江父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动了筷子。
虽说他也不喜欢与江父的相处,但那毕竟建立在他们的合约关系和上下级关系的基础上,他不习惯不喜欢实属正常。
如今他才算是明白了江然为什么会不喜欢回家了。
的确,比起提供情绪价值的家,这个地方,反而更像是破坏生活中一切愉悦的场所,只会让人感到郁郁寡欢。
他似乎找到了江然所有不快乐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