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近来仿佛把八辈子霉都倒完了。
意想不到的遭罪全都涌了上来。
近几日在家里与席秉渊揣着明白装糊涂,上一回吵架就几乎已经是彻彻底底把心底那些糜烂剖开被对方看见了,但又不得不别扭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要惺惺作态地维持那点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生活。
而今天,江然又不得不牺牲一个美好夜晚去参加一个乌烟瘴气的饭局。
秘书跟在他身边看似兢兢业业地认真工作,实则频频低头看手机,连江然向他那处瞥了好几眼对方都没有发现。
有情况。
江然挑了挑眉,想到秘书单身多年的悲惨遭遇,在心里囫囵有了个大概,于是他抬指敲了敲桌子,示意秘书把注意力回过来。
秘书毕恭毕敬还带着点后怕的狐疑,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老板?”
江然扬眉:“你有约?”
秘书大惊失色:“没有的事!”
江然少见多怪,断然不信:“再给你一次机会,有没有,说实话。”
秘书踌躇了几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那头点的仿佛不是有约,而是敢死队要上断头台,决绝而大义。
“你去吧。”
秘书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喜从天降:“老板?!”
江然摆了摆手:“去吧,就当我给你放假了。”
秘书两眼泪汪汪,几乎就要握住江然的手行大礼:“老板!”
江然嫌弃地抽回自己的手:“机不可失,你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秘书立马起身鞠躬:“谢谢老板,我爱老板,老板再见。”
江然似是很受用,笑眯眯道:“在新时代我这样的老板很少啦。”
只是这个世道好像已经不是那个好人一定有好报的世道了。
他给秘书当好老板,谁来给他福报?
上帝只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饭局吃了大半,又在陆陆续续之中添了不少新人,有些人江然眼熟,却也没有多在意。都是在生意上或多或少有过交集的老朋友,彼此对彼此的秉性还是相当了解。
只是当江然再一次抬眼望向那扇再度打开的门时,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觉得今日自己日行一善真是不知道行到哪里去了。
非但没有好报,怎么反倒被以德报怨般地背刺了?
本来这种饭局来来去去几个新朋友老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江然只当是以往所经历的那样,在其中忍一会就算了。
只是当那破包间的门再度打开时,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
哪想这次开门进来竟是章盛浩。
江然在一瞬间十足后悔刚刚放走了他的秘书——靠他一个人支撑这个饭局还是太过勉强。
江然依旧面不改色地在原地坐着,却觉得如坐针毡。
他身侧坐着的朋友与他比较熟,见江然往那边瞟了好几眼,心中一阵了然。
“我测,怎么是这个家伙……”他先是小声地咒骂了一句,随后凑近江然宽慰道,“没事……现在你都结婚了。”
言下之意是“你都结婚了他也该对你死心了”。
江然只得闭着眼烦躁点点头,这话里的意思他懂,只是面色依旧不太好看。
章盛浩是什么人?
Alpha继承人,风流公子,钻石王老五……外界给他贴上的美化版的标签很多,他在众多未婚Omega之间也大有美名存在。
当然,他的美名是带着引号的——他固然风流,但是他那种无下限的风流一般都会被引申为下流——Omega、Beta甚至是Alpha,送上门的照单全收,看上的就用尽手段搞到手。
可谓是声名狼藉,也可谓是声名远扬。
而江然,很不幸地成为过他“看上”的“幸运儿”之一。
江然自然是不愿意搭理他的,对于这种自己黏上来的狗皮膏药,他嫌弃都来不及。
好在自己出身望江,对方虽然手脚不干净,还不敢在明面上对他做什么实质性的出格举动。
江然这边正在心里骂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不是小江总吗?”章盛浩走到江然面前,一脸装模作样的惊讶,“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话里话外的兴奋毫不掩饰,像是黄鼠狼见到了鸡。
江然忍着内心的那一阵恶心,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一声:“章总。”
章盛浩完全无视江然话里的敷衍,只装作看不出他的冷淡与抗拒,兀自亲热道:“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小江总,我们真是有缘啊。”
“有缘”两个字被他咬得暧昧不清。
江然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草草点了个头,算是应声,等着这个没眼力见的自己退下。
对方毕竟算是望江的客户,总归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只是他那得寸进尺不要脸的本事也很强,嬉皮笑脸地就要在江然身边坐下。
江然强忍着当场翻脸的冲动,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念了一万遍“他是客户”,又念了两万遍“莫生气”,才勉强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只是当章盛浩真的笑眯眯把他身侧原本坐着的人挤掉,自己取而代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嫌弃地抽了抽嘴角。
好在他是个Beta,不用遭罪闻他孔雀开屏的信息素,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小江总今天怎么有空,我印象中你都好久没出现了。”章盛浩特地大声强调,环顾四周,生怕有人没听见,“难不成结了婚,还被管着不成?”
说着,他笑起来,这片乌烟瘴气灯红酒绿之中的烂人们自然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被酒精侵蚀的大脑停止了正常思考,跟着章盛浩笑起来。
与平日里清醒时对江然点头哈腰的模样大不相同。
江然冷眼望向章盛浩,依旧没有说话。
他大概是看懂了。
对方一向在这方面没有下限,他结不结婚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甚至可能结婚的他对于章盛浩这种混蛋流氓来说更具有吸引力。
他在觊觎自己。
“席总知道小江总今天来这里吗?”他惺惺作态的模样看得江然火大,“啊我忘记了……席总是入赘的,在家里应该是我们小江总说了算吧。”
语闭,桌上的笑声愈发放肆,那些笑声中隐藏的深意更是令江然不适。
他与席秉渊之间的事情即使再荒唐,说到底也是他们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他可以骂席秉渊,但其他人不行。
思及此,江然面色更加冷了几分,但是他忍着没有发作,在外,他是个体面人。
“在座的都是朋友,吃顿饭而已,自然没什么。”江然平息情绪,冷冷垂眸,不欲与他多言。
也刻意回避了有关席秉渊的话题。
“看看我们小江总这气度……”章盛浩说着,就要哥俩好一般地把手搭在江然肩上,“也看看咱们席总的气度……”
江然皮笑肉不笑地躲过,仿佛在躲避什么脏东西。
章盛浩无赖地一笑,毫不气馁。
“江总啊……”
他那只扑空的手又不知死活地伸了回来,意欲再度搭回江然的身上。
“我呢……比席总那种不懂Beta的Alpha要更懂你……”
江然听得眉心直皱。
“席秉渊那是什么不懂风情的Alpha,他前妻是祁知木……他懂个什么Beta……”
“我能懂你……”
江然皱着眉忍了又忍,一张淡漠的面上已经寒若冷冰。事不过三,他终于不想着那一分可有可无的体面了,他抿唇,干脆利落地拍开了章盛浩意欲覆盖在他手上的手。
江然眼神冷得可以凝结一层冰,他凉凉撩了对方一眼,毫不犹豫地讽刺道:“你懂个屁的Beta,要点脸,章总。”
江然很罕见地在外面骂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章盛浩的面子下得一点不剩。
这时候原本包间内还在嬉闹的众人都像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看得出来,江然是真的生气了。
被江然当众下了面子,章盛浩自然觉得脸上挂不住,于是气急:“江然,我给你脸了!”
他抬手就想冲着江然脸上来一巴掌,反被江然起身端起一杯酒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鸦雀无声彻底变为死寂。
死寂过后就是极度的混乱。
章盛浩喝了酒自然情绪上头不好控制,而江然,更是罕见地在外彻底下了脸地失态。
他也彻底不想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丢人就丢人吧,回去被父亲骂就骂吧,他反正是咽不下这口气了。
“江然你这个贱人他妈的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章盛浩扬起手就要打江然。
江然毫无惧色,面对Alpha的盛怒他也没落下风,席秉渊那样的顶级Alpha的盛怒他都经历了,又怎么会怕区区一个章盛浩。
只是在江然还手之前,章盛浩扬起的手就被另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握住了手腕。
那只手掩藏在优雅的黑色皮质手套下看不清力道,对方动作优雅地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与一片声色犬马的狼藉格格不入。
但是看章盛浩逐渐狰狞的面色和动弹不得的手便可知那优雅背后的恐怖力度。
江然一怔。
他先是嗅到了一阵熟悉的伏特加气味,继而才猝不及防撞进了来者那一双清冷又沉郁的灰色的眼。
此刻那一双本就极具攻击性的眼里就似淬了冰一般寒冷。
仅是不经意的一个对视,就叫章盛浩双膝发软,险些跪下。
“章总。”席秉渊缓缓松开钳制着章盛浩的手,如甩垃圾一般甩开,停顿那么一两秒,开了口,“你似乎,不太尊重我家江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