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然携手一进入婚礼的主会场时,席秉渊略感不适地蹙起了眉。
江然见状,在一侧了然地笑笑,眉眼里流淌过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也含有几分不加掩饰的自嘲之色。
“Alpha特别多是吧?你看,尤其是主家那边,基本上主事的都是Alpha。”江然半眯着眼轻笑一声,眼底的情绪也很淡漠,他自然也知道席秉渊在反感什么。
席秉渊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他,掩下其中暗藏的复杂。
虽说江然如今的面上已然是一片千帆历尽、见怪不怪的云淡风轻,但若是将时间倒推回十几年前……
江然身为一个年轻的Beta,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这里……
席秉渊忽然意识到了Beta身份对于生在群狼环伺之中的江然而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含义。
他是望江主事人的独子,却是一个平庸的Beta,他闻不到信息素,更无法真正融进由Alpha组成的权力圈里,更何况这里是一群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Alpha。
席秉渊无端地有些好奇,那时候的江然是什么模样的。
想必也是冷着脸的,眼神一定是倔强又不屈。毕竟在对方那一把硬骨头身上他也是尝过苦头的。
只是……也很不容易吧。
江然……一路走来……
辛苦了啊。
席秉渊看着江然平淡瘦削的侧脸,此刻他面上没有倦意也无恨意,只是神情认真地注视着全场的动向,为他着重提点几句江家内部情况,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席秉渊眸色稍纵即逝地一闪,他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站在江然身侧,不动声色地沉默。
饶是两个人已经足够低调,可是目光的焦点走到哪里都还是无可避免的焦点——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关系、他们的曾经都是他们身上的标签,会吸引太多的目光。有些目光正大光明,有些目光则暗藏玄机,总之是让人感到不适。
席秉渊从中微妙地感受到了些许很特殊的目光,其中的敌意不加掩饰。加之他是个对信息素也较为敏感的Alpha的缘故,他比江然要对这场子里的某些情绪更加明晰。
有些是冲着江然的,有些则是冲着他的。
他不言,只半垂着眼睑,顷刻才勾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在心下感到几分有趣。
“怎么?”江然见席秉渊面上那带着几分深意的神色,知道这家伙心里又有什么想法了。
“我在想……”席秉渊轻声开口,敛眸极轻微的一笑,语调带着几分模糊的笑意,“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今天站在你身边的会是谁。”
江然闻言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席秉渊怎么忽而变得神神叨叨起来了?倒是不大像他了。
“什么意思?”于是他蹙眉,狐疑地盯他。
席秉渊幽幽叹了一口气,想来江然是个Beta,幸好江然是个Beta,否则他应当是活在太多明目张胆的觊觎里。
这种钝感对于江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见席秉渊又神色复杂地打哑谜不回话的模样,江然嘁了一声撇撇嘴,皱眉道:“干嘛……对自己不自信?”
继而他神色自若地笑了笑:“如果不是你的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他的语气忽而变得渺远起来,其中含着几分席秉渊抓不住的情绪,像是漂浮在空中:“或许……或许也不会有别人吧。”
闻言,席秉渊半阖着双眼看他,眼神讳莫如深。
江然抬眉掀了掀眼皮:“干嘛这种眼神……你真以为我谁都看得上啊……”
他嘟哝着眨眨眼。
“你看啊,一个祁知木,一个你,这么多年我就看上过俩人……”他忽而抬眼,颇为灵动地眨了眨,“我眼光不差吧?”
江然那一双无比灵动的双眸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微芒浮现,漂亮无比,而他本人毫无所觉,席秉渊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什么情绪忽然地闪动了一瞬,他沉默了片刻,缓缓点点头,回避了那样的目光。
有点犯规了啊……
江然。
席秉渊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又松开,他垂下眼,眸色深深。
在江然面前,他的确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
江然被叫走后,席秉渊慢悠悠踱步到会场宽阔的阳台上,手肘支着栏杆,慢条斯理地倚在一侧点起了一支烟。他毕竟不是个正统的江家人,那些话题他掺不进,也不必掺,于是也乐得独享清闲。
他眯起眼看了会儿远处的山景,黑夜里他只能大致看清个黑色的轮廓,也不甚清晰,正有几分走神间,却忽而远远听到了嘈杂的交谈声。
几个人的谈话隔着一道幕帘传来,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席秉渊微微凝神细品才勉强算是听清。
“……”
“……江然还真把那个席秉渊带过来了,也不嫌丢人。”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带着“丢人”二字出现,席秉渊只面色淡淡地扯了扯唇角,抖了抖烟灰,支起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百无聊赖打算听听自己的八卦聊以消遣。
还有点好奇呢,他在江家那些人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垃圾形象。
“丢人?你懂个屁,人家江大少还怕什么丢人。身为Beta不就是最丢人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
“你可小心别被江大少听到哈哈哈哈……”
接着便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席秉渊垂着眸,面色不变,只懒懒地抖了抖烟灰,在黑夜中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居然看上了席秉渊?还明目张胆地从祁知木身边抢人?他和祈知木关系不是还不错的吗。”
“塑料情谊呗,望江和东祁之间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好交情?不过他俩一个Beta一个Omega抢一个Alpha什么的,剧情还挺滥俗。”
“呵,你想他分化以前趾高气昂的那个样子,简直不可一世啊,分化成Beta以后才算是看起来顺眼了一点。”
“可不是?不过他居然和席秉渊一个Alpha结婚了,他之前那个不是个Omega么?他不是最讨厌Alpha么,怎么现在妥协了?”
“唉,说起来,江然以前是不是差点要和你家联姻来着?是不是啊?”
“呸呸呸,谁要娶Beta大少爷啊?江家求我我都不要!”
听到此处,席秉渊蹙起眉,指间的香烟已经几近燃烧到了末尾。
他的嘴唇缓缓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生硬片刻后,他微微呼吸,才算是放过自己绷紧的唇角。
“别装了别装了,承认吧你,就算江然是个破鞋你都要!谁不知道你以前暗恋他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他现在和席秉渊结婚了,日后要是再离那不就真成破鞋了。”
说着,几个人又开始猥琐地笑了起来。
席秉渊此刻的眸色已经是一片化不开的沉郁,那支烟也已经燃到了烟嘴处,似乎再下一瞬,火星就要燃到他的指尖。
他面无表情地直立在原地,眼帘半垂,指间的星火缭绕起几多烟气,萦起在他冷硬的面容上,掩饰了眼底暗涌的深色潮汐。
“你说他们做过么?席秉渊和江然?”
“江然那性子?我以为他们是纯粹的商业联姻,他真的会和席秉渊睡么?”
“唉,说不定人家在床上热情似火呢。”
“啧啧啧……”
“你说那席秉渊有什么好?前有祁知木后有江然投怀送抱的,这艳福不浅啊……会不会就是因为……”
“哈哈哈哈哈所以把江然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家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就江然?你想得美呢!他是个Beta,就连生孩子都比不过Omega吧哈哈哈哈……”
那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嬉笑,嘈杂的话语伴随着恶意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刺耳得很。
席秉渊终于因一阵刺痛回过神来。
他冷冷地垂眸看了一眼那痛处的来源,发现那一支烟的火星已经不知在何时燃到了他的指尖。
但是那一阵刺痛来得迟缓,又在继而被发现之后灼得绵长。
席秉渊面无表情地掐灭了那烟。
他掐烟的指尖居然不稳,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可见的颤。而掐烟之处,落得一道黑灰色的、肮脏的污垢,在夜色里被模糊了痕迹。
他难得这样失态。
恶言恶语被迫听多了之后,充耳不闻也算一种习得的惯性。
恶意散尽后的一片默然中,他慢慢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人也生活在这样的恶意之中。原来他们的身后都是一片泥泞的暗迹,原来两道卑劣又自负的灵魂相遇之处,前方也不是一片天光大亮的长明。
他们都生在污泥里,何谈谁给谁带来光明?
只是平添污点罢了。
席秉渊垂着眸弹了弹衣角沾染的烟灰,他不再滞留于此,也不再好奇余下他人口中的话语。
恶意苦楚,从前现在,他与江然,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