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再度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一片花白的天花板。鼻尖还能嗅到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
江然缓缓地眨了眨眼,意识逐渐回笼。
他看着一侧正在规律挂着的点滴,思绪逐渐放空。
他怎么……到医院来了?
……
他好像……
是在家里晕倒了。
江然动了动有些昏沉的脑袋,他用目光环视了一周,病房里并没有人。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还是月明星稀的景象,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一头栽倒之前也是黑夜,所以自己其实并没有昏迷很久。
他想起了昏迷之前最后见到的席秉渊——但是此刻这间病房里除他以外没有别人。
自己又在想什么呢,江然自嘲地一笑,席秉渊为什么要在这里陪着他?他是什么多大的人物么?
江然好笑地摇了摇头挖苦自己,挣扎着起身,却因忽视了手上扎的针而被刺痛了一瞬。
江然拧着眉瞪了一眼手上的针。
“唉唉唉……干嘛呢?”刚巧护士进来查房,见江然似乎要做些什么对自己有害的事情,立马出声拦住。
“你晕倒了被送的急诊……别胡来。”护士仔细地抓起江然的手确认了没有走针,再调节了一下点滴的速率,确认无事才放下心来,她带着警告的意味看了江然一眼,觉得这个长得怪好看的病人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我……躺了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吧。”护士在病例上写着什么,“送你来的是你的Alpha吧?着急得要命。”
这回轮到江然惊讶了:“他?着急?”
席秉渊居然会为他着急?
护士奇怪地看向江然,随后又醒悟过来,啧啧道:“你们小两口闹矛盾呢?”
江然:“……”
“你们年轻人真是……本来Alpha和Beta的伴侣就不多见,能坚持下来的更少,我看你的Alpha对你很上心,你就别和他闹脾气了啊,两个人把日子过好才是真的。”
护士苦口婆心地劝慰:“你们很般配呐。”
“……他人呢。”江然也不欲和护士多解释什么,只是在听到对方说“般配”二字时,面色有些古怪。
“在陈医生那里,大概还在聊你的身体情况吧。”
“我怎么了?”江然望着手上的吊针,皱眉道。
“年轻人通病,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你自己说说,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低血糖、贫血……”
江然揉了揉眉心,这位护士阿姨当真是个话痨,说得他都有些头晕了。
“不过你好像腺体也有点问题……”
“……我?腺体?”江然一怔,“我是个Beta。”Beta能有什么腺体、更能有什么问题?他说完就想起来了自己那尴尬的腺体问题。
于是他僵滞在了原地。
“这我就不清楚了……得问医生。”护士摇了摇头,“你的Alpha现在应该在和医生聊这个,你待会可以问问他。”
席秉渊?在和医生交流他的腺体问题?江然猛地回过神,那他岂不是就知道了自己有残缺腺体的事情?医生检查出来了多少?又告诉了他多少?
江然忽而感到一阵脊背发寒。
……暂时倒是不太想见他了。
于是江然皱眉,指了指吊瓶:“什么时候能吊完?”
“一两个小时。”护士抬眼看了一下还剩半瓶的点滴,“你还是安安分分地把水吊完,等你家Alpha和你一起走吧。”
江然撇了撇嘴,低声嗤了一句:“……谁要和他一起……”
护士这么一听就不乐意了:“不是……你家Alpha长那么帅,那么有礼貌,那么爱你,还不满意呢。”
“我说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江然正欲回嘴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开了。
护士口中那个“长那么帅,那么有礼貌,那么爱你”的Alpha就这么走了进来。
江然和护士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在了原地。
席秉渊见两人面上的表情有几分猫腻,倒是识时务,倚在门口半开玩地挑眉道:“需要我先回避一下吗?”
护士率先回过神来,打哈哈道:“哪有……我刚刚和你妻子正聊起你呢……你们聊……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护士推门而去,临了还给江然留了个眨眨眼的姿态示意他好好与自己的Alpha相处。
江然:“……”
席秉渊看了眼江然,缓缓走到他的病床前:“醒了?”
江然静默两秒,皱起眉,目光不善地瞪他:“那不然呢?”
席秉渊笑了一下,拉了把椅子,慢条斯理地坐在了江然的病床一侧,他看着江然瞪大的双眼,觉得莫名有趣。
“还有力气瞪我,看样子的确没什么大问题。”
他其实很享受这种,看到江然露出非正常表情的模样。
江然很不满地盯着他,又在心下担忧席秉渊与医生的交谈,所以反而显得底气不足:“你笑什么。”
两人似乎完全忘记了江然昏迷之前的那一阵剑拔弩张。
看着江然示弱的模样,席秉渊唇角勾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
他还是更喜欢江然这样,灵动的模样,而不是在他眼前昏倒,面色惨白的模样。
于是他心里那点逗弄对方的恶劣心思再度上涌,他掀了掀眼皮:“怎么,你面对救命恩人就这个态度?”
“……你才不是什么救命恩人……”
江然一阵无语地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直视席秉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颜。
昏倒前自己几乎被戳破的内心和对方身上的白色线头又莫名闯入了他的脑海,江然忽而感到些讥讽。
于是他刻薄地开口:
“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这样你就可以和挚爱的人重归于好?”
“……不过还是感谢你高抬贵手……没让我在家里惨死……”
说着,江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字里行间的讽刺对着席秉渊,也对着自己。
席秉渊看着江然的神情含着几分复杂,也含着几分无奈:“……江然,指责我可以,你不必妄自菲薄。”
江然忽然情绪上头说些中伤自己的话术,席秉渊虽感到不适,但也能够包容对方,毕竟是个病患……毕竟……对方的病症与自己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
江然不愿注视席秉渊那双似乎海纳百川一般包容的深邃的灰眸,他撇开眼:“……反正……反正你可以不用管我。”
席秉渊不言,半垂着眼睑,觉得此刻的江然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令他好气又好笑。
他揉揉额角,放缓了语气哄人:“江然,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了,成熟一点,好吗。”
“……谁在和你闹脾气……”江然对席秉渊的说辞嗤之以鼻,他皱起眉,“别太看得起自己。”
更像个孩子了。
还是龇牙故作凶狠的那种。
席秉渊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哄过小孩了:“当然……我是没什么立场……但是你首先要保证自己的身体,对自己负责,不是吗?”
江然:“……”这是什么语气。
“但是在我的面前,我不会放任你伤害自己。”席秉渊顿了一下正色道,继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是你的Alpha,这是你说的。”
虽然后半句话里带着几分玩味。
敛去了那两分玩笑后,席秉渊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江然,他知道江然此刻需要的是安抚,是肯定。
这样应激一般的自我保护式的反击,他是懂的。
只是那时候他还小,没有人能够给予他帮助。
而现在……他的确是想帮帮江然的。
江然冷不丁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盯着,心里怵了一下。
他不敢看那样的目光。
他宁愿席秉渊对他恶语相向,他也不想看他那样平淡的怜惜。
……
席秉渊……
你不要给我希望。
江然垂下眸,不再去看席秉渊的目光,图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一点。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很轻很倦地说道:“……没关系……我死不了……”
“江然。”席秉渊摆正了脸色,眸中染上几分厉意,一字一顿道,“你不能一副对自己都这么无所谓的态度。”
他看着偏过头去不想再搭理他的江然,欲言又止。
他想到了方才医生的说辞。
当他拿着江然的临时病例走进医生诊室的时候,那医生看见他,连眼睛都跟着亮了一下。
席秉渊感到一阵莫名。
“你是……江然的家属?”
“是。”
“是这么个情况……”医生停顿了一下,“江先生有点特殊。”
席秉渊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没作声,只觉得医生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你是他的Alpha吧?”
“是。”
“标记过?”
“算……是?”Alpha和Beta从本质上来说是不能标记的,但是他也的确在易感期咬过江然一口。
“是这么个情况啊,你听我说。”医生拉着席秉渊,眼中露出兴奋的光,“你们这个情况很特殊啊。”
“特殊?”
“Alpha和Beta……却出现了类似Alpha和Omega之间的信息素感应……天呐……”
席秉渊不解地微蹙眉,等待着陷入自我学术高潮的医生继续。
“咳咳……额……其实是这样的。”医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江先生今天之所以晕倒,其实不全是他身体虚弱的原因,当然这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他还是需要调整一下作息多修养……”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Alpha信息素的影响。”
“……我的信息素?”席秉渊面上一怔。
“对……这是很罕见的,江先生有残缺的腺体,使身为Beta的他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类似于Omega的感应,他应该也是神经系统受到了Alpha信息素的刺激才导致了短暂昏迷。”
“这说明你们是很契合的——天作之合。”
“……”
“其实一般AB结合的很大一个阻碍就是他们不能像AO一样缔结以信息素为桥梁的契约关系,但是你们这个情况就很类似AO之间的标记了。你可以通过将信息素注入江先生的腺体来度过易感期,而江先生可以感受到你的信息素,并会对你的信息素产生敏感的反应,可能导致情绪极端化。”
席秉渊一时还没从医生庞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他从沈臣豫那里知道江然可能有残缺的腺体,但是当他被医生真正权威告知这个消息时还是难免感到冲击,他更想不到自己也会对江然产生影响。
“啊呀……先生你应该是等级很高的Alpha吧……这种情况虽然很罕见但是发生在高等级Alpha身上也是合理的……而且从江先生的腺体检测来看……他的腺体也不像普通Beta那样完全不作用,其实还是有一点活性的。”
医生滔滔不绝:“你们很般配呐,这样生育率都会提高的。”
捕捉到关键词的席秉渊瞬间滞住,双目锁死了医生。
医生不以为意,以为席秉渊是太激动,于是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主要还是你们俩般配……唉……我真的从没见过这样的AB夫妻……你们在医学史上也是很罕见的病例……”
“……好的……谢谢医生……”席秉渊匆匆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乱。
“你快去病房看看你老婆吧……我估计这时候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