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的表妹是个嘴巴闲不下来的青春期小女生,正是向往爱情的年纪,于是两人一边吃着,表妹一边就兀自聊了起来。
“表哥……所以……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啊?”
表妹捏着咖啡杯里的小银勺在杯子里转了又转,扯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最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什么?”
江然还未从方才席秉渊和祁知木两人单独一起吃饭带给他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就是……就是……你结婚的事情……”表妹试探着,轻声地,一字一句道,小心地仿佛在说什么国家机密。
“……我的确结婚了。”
江然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地举起咖啡杯,机械性地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面对自家表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什么未来的人生规划都是假的,替他姨母来刺探消息才是真。
姨母的背后是母亲,母亲的背后自然是父亲,真是好费劲的一个大圈,江然腹诽。
“……啊……那……那你的结婚对象真的是……真的是祈知木的……”
“是他的前夫。”
江然打断了表妹犹犹豫豫的试探,干脆地替她把话说完。
“啊……”表妹也没想到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给予肯定,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
“那……那刚刚那个Alpha是祈知木的新对象吗……”似乎是想转移江然的注意力,打破现场有些尴尬的氛围,表妹机智地换了个话题。
她没见过席秉渊,自然也不能靠一个背影认出对方。
“他俩看起来好配啊。我刚刚和他聊天的时候还问了一嘴怎么来吃饭了,他说约了重要的朋友。唉,什么重要的朋友,看他俩这么黏糊哪还能是朋友……我这种单身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
“祈知木不愧是祈知木啊……他身边总是不缺优秀的Alpha,他俩说不定能成。”
江然猝不及防被一口咖啡呛住,猛咳起来,他正打算去抽放在桌子一侧的纸巾,谁知一下子咳得用力过猛,咳嗽的起伏带动着身体起伏,他的手撞到了一侧摆着的刀叉,手掌也被刀锋划出一道红痕。
“咳咳……”
“表哥,你没事吧?!”
表妹被他吓了一跳,赶忙给他抽纸巾递过去。
江然咳地一下子停不下来,气短胸闷地费劲咳了好一阵,咳地眼泪都溢出了眼角。
在他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没有这么惊天动地地被呛到过。
折腾了老半天,江然才渐渐止住了咳嗽。
他面上因咳嗽气短而涨出的红慢慢褪下去,取而代之地爬上一阵极端的苍白。
“表哥?你还好吗?真的没事吗?”
江然垂眼,正看到手掌中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他不动声色地蜷起手心,收拢到桌下。
“……没事。”他打起一个笑,对表妹摇了摇头。
“真的?”表妹不大相信的关切目光落在他桌下的手上,“你的手……”
“不碍事,吃饭吧……”江然轻笑,“你今天不是来问我关于学业的事情么。”
“……好。”
表妹是个直爽活泼的性子,为了调动江然的情绪,整顿饭她都在喋喋不休,让江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青春活力,他忍不住地微笑。
只是在微笑之余,他的脑海里还是不断地闪过席秉渊、祈知木、祈知木、席秉渊……
他们并肩而行、交谈甚欢的模样。
想到那一双很般配的背影,江然忍不住眼瞳颤了颤……
他不敢承认自己的脑海中究竟是那一抹昳丽优雅的白更多一些,还是那一抹简约沉郁的黑更多一些。
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他到底有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什么?
他好像才是那个横插一脚的、令人不齿的,第三个人。
表妹就算是个再神经大条再迟钝的人,也在从喋喋不休到口干舌燥都没从对面得到个什么回应的时候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看着江然逐渐苍白如纸一般的面色,犹豫着试探:“……表哥……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在表妹怯生生又带着惭愧之意的目光中,江然才从自己的混乱思绪中抽身出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带着疲倦的歉意向面前被他打扰了兴致的小姑娘道:“没有……是我……昨天没休息好。”
怯生生的小姑娘这才叹了口气,她天真活泼的情绪完全呈现在脸上,让人一眼便可知其内心的喜怒。
“呼——我还以为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表哥对不起啊,你都没休息好我还约你出来……”
“哪里的话……是我今天状态很差扫了你的兴才是……”看着小姑娘松了一口气的笑颜,江然也勉强地扬起一抹微笑安慰她。
“没事的啦……我也还在思考的阶段……毕竟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不急的啦……”
表妹笑盈盈地宽慰:“倒是表哥你,要好好休息啊,生活嘛,总是要向前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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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的一路上,江然只感觉心绪如一团乱麻,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冷着脸从衣柜里胡乱取出一套棉质居家服,再一头钻进浴室。
冰凉花洒浇到他的面上时,他才从那一阵抓心挠肝的撕裂感中短暂地挣脱出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狼狈不堪。
以至于自己在一开始都忘了把水温调到热的半边,猝不及防被冰冷的水淋了个激灵。
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江然长舒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疲倦什么,自从他与席秉渊结婚以后,他总是这样。
情感莫名地陷入焦灼、整个人莫名地低落、莫名地倦怠。
虽然他知道这些原因的很大一部分是信息素作祟,但归根到底,信息素在影响的还是他这个具体的人。
水声响了很久。
最终江然慢吞吞地趿着拖鞋从水汽蒸蒸的浴室走出来,半干的发梢尾端向下滴着水,在深色的睡衣上沁出一片颜色更深的水晕。
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在温热水汽的沾染下终于有了几分健康的色泽。
他一边缓慢地地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却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远处属于席秉渊的那一扇紧闭的房门上。
席秉渊。
他都有些不清楚自己对于这个Alpha的态度了。
他也很茫然,自己究竟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对待他。
自从席秉渊和祈知木结婚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席秉渊就是敌对的姿态,他是他的情敌,他是他这一场战役的手下败将。
他就这么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怨恨了对方三年。
而这个Alpha转而在三年之后又堂而皇之地成为了他的丈夫——有夫妻之实的丈夫。
……
很可笑,江然想。
他与祁知木相识二十余年,他爱慕了他很多年,对他心存恋想的时间甚至超越了只将他视为普通朋友的时间。
可是席秉渊,这个该死的家伙真正意义上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不过那么短短的两个多月。
如今他却荒谬地……好像在为他……生祈知木的气?
江然胡乱地擦了擦他的头发,似乎想用暴力擦拭把脑袋里混沌如浆糊的思绪厘清。
席秉渊像是那一条错误的轨道,硬生生横亘在江然的人生道上,载着他驶向一个完全背离的方向。
他不知道前路是什么。
他看不清他们的未来。
……
直到听到那一道沉闷的关门声,江然才木着脸抬起眸。
他回过神来,把手中的毛巾重重甩在桌面上。
毛巾与木桌相触,发出沉闷顿感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