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陆芷欣送回河岸民居,烧了水,泡了茶,把热水器插上,许庭生回客厅拿了包,对僵坐在沙发上的陆芷欣说:“你好好休息。”
他往外走的时候,陆芷欣突然起身,过来把门挡上了。
然后她就那样木然的杵那挡着,一手紧紧抓住许庭生衣服一块,看着许庭生,不撒手,也不吭声。此时的陆芷欣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内疚、委屈、不知所措,各种情绪都有。
许庭生迎着她明显藏着犹豫不决的目光,小心翼翼问了三遍,“怎么了?”
陆芷欣才终于开口,小声的说:“太晚了,寝室回不去了,你,你住这里。”
许庭生愣了愣神:“我,还是去宾馆住一晚吧,主要……怕我们俩都尴尬。”
说话的时候,许庭生其实就很尴尬,之前一时糊涂做的那事,身为大叔居然对小姑娘那样……回想起来确实难免窘迫。
陆芷欣听明白了,以为许庭生是故意的。
她的脸色有些发红,但还是摇头,依旧挡着门,说:“你住这里。像……”后面的话许庭生没听清,陆芷欣声音很小,像细蚊般含糊的说话,她大概说了“像…………也可以。”
可能因为觉得今晚委屈了许庭生,陆芷欣想到了补偿,比如再惯着他一回。虽然只要一想,她就心悸发慌。今天这个是非典型性的陆芷欣,其实整晚都是。
许庭生不明所以的回到沙发坐下。
陆芷欣有些迟疑的走过来,开口问道:“许庭生,你今天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个,黄亚明就很生气。”
许庭生说:“没有,好吧,最开始有一点,但是很快就好了,我应该理解你的。至于黄亚明,他和你只是看待问题的基本状态不同。放心吧,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基本状态?”
“比如你的基本状态是理性主导的,而我们,我和黄亚明,很多时候不是。相对来说,他的倾向性可能比我更大一些。”
许庭生解释道:
“这个其实很正常,毕竟哪怕理性主义是启蒙运动的哲学基础,同时期也还是存在反理性主义,强调感情至上,希望人可以享受激情和冲动的自由。
理性是很辛苦的事情。在我而言,完全理性的生活是乏味、憋屈、缺乏色彩和不可忍受的,百分百理性的人,也是可怕的。”
说了一会,好久没有回归的高中历史教师本能又回来了,许庭生意犹未竟,准备长篇大论,康德、卢梭、笛卡尔,一大堆响亮的名字呼之欲出。
但是,陆芷欣一句话就把他的热情击溃了。
“我是理科生。”她说。
“……理科生你报什么英语专业。”灰飞烟灭的许老师抚额叹息,之前他知道陆芷欣高考成绩不错,但是还真没注意到这个。
“我随便填的,当时准备出国呢。而且理科生报英语专业的很多的呀。”陆芷欣认认真真的解释,又说,“好啦,我知道你高考文综很好啦,文综全省第一。”
两个人终于有了点笑容。
又聊了一会,许庭生终于还是没忍住,问起了陆家的事情,他没敢直接问陆父的问题,只试探道:“现在家里的生意,经营状况不太好吗?”
陆芷欣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还不错的,只是爸爸在香港那边的生意一直抽调了太多资金。”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许庭生自然也就不好继续打听,改问道:“那,那份合同是不是很重要?”
陆芷欣点头,说:“是。所以,对不起,因为这样委屈你了。那时候其实就好想跟你走的,只是以为能很快灌醉他,想签了合同再来找你。结果……”
“他喝的是假酒。”许庭生脱口而出。
“啊?”陆芷欣说,“真的?你怎么知道?”
“真的……我知道,是因为……”许庭生迟疑。
“因为什么?”陆芷欣追问。
“因为从你进包厢开始,我有点担心……就托人开了针孔监控一直盯着。后来我自己也去看过一阵,只是当时还没有发现假酒这件事,所以没能提醒你。”
许庭生尴尬着说完,预料中的继续追问没有到来。
陆芷欣没去问包厢里为什么会有监控,也没问许庭生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刻她只觉得幸福,是的,这件小事,让陆芷欣觉得幸福,因为被在乎。
她想告诉许庭生,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许庭生把包里的合同拿出来,放在陆芷欣面前。
“你,把它捡回来了?”陆芷欣有些苦楚地说道,“其实没用的,丁森不会签的。这件事我回头想办法跟我爸爸解释,我不想再和丁森接触了。”
“真的?”许庭生看着陆芷欣的眼睛。
“真的”,陆芷欣不回避,说,“我会任性一次。你知道吗?许庭生,从我八岁以后,你是第一个告诉我我还是小女孩,可以任性的人。其余时间,我听到的是我很懂事,我也必须懂事。”
许庭生沉默了一会,把合同往前推了推,展开笑容说:“你先看看吧。”
陆芷欣带着困惑仔细翻了一下,惊讶道:“怎么……签了?”
许庭生说:“嗯。”
接着,许庭生把事情的大概过程讲了一遍,然后不自觉的皱着眉头道:“现在想想,招惹上丁森,我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
陆芷欣有些愧疚的应了一声:“嗯,丁家……”
“我的担心跟丁家的实力没关系”,许庭生解释说,“我之所以担心,只是因为我发现丁森是个傻逼。如果他不傻,今晚就不会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好对付,但我还是宁愿他不是,宁愿大家各凭手段慢慢来。”
“这,为什么?”
“丁森除了傻逼,人品素质也很差,对吧?要不他追你五年,哪怕你不接受,也不至于这么讨厌他。按你们两家的关系,没准还能成为朋友。”
陆芷欣没说话,默认了。
许庭生接着说:“正因为这样,还有看他今天的处事方式,我怕他真的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特别是你,最好最近出入都注意一点,不要离开学校和公司的范围。”
“我知道的”,陆芷欣说,“我想,你的判断是对的,你也小心一点。”
准确的说,这是许庭生第一次遇见这种傻逼又下作的对手,仔细想想,这样的人对于许庭生来说,其实比张兴科之类有脑子有手腕的人要可怕得多。因为许庭生玩得起,输得起,他伤得起钱,但是伤不起人,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是。
气氛凝重了不少,陆芷欣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许庭生安慰了一会,又说了几个段子哄她,还是不见效果,只好把注意力转向咚咚,虽然那条贱狗只是睡觉不理他。
隔了许久。
“许庭生。”陆芷欣低声喊。
“嗯?”许庭生抬头。
“吧嗒……”
许庭生摸了摸脸颊,不敢相信的看着陆芷欣。
陆芷欣窘迫道:“我,我第一次亲男孩子,不知道对不对。”
许庭生笑了,说:“可是陆芷欣,你不像是这款的啊。”
“我……偶尔一次”,陆芷欣解释说,“对不起,还有谢谢。黄亚明说你从来像今天没有这么委屈过,我让你受委屈了。还有,知道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那是我委屈的时候他没看到。”
许庭生苦笑。
其实这天晚上许庭生喝的也不少,也有点醉了。
陆芷欣洗完澡就回了房间没出来。
许庭生跟着洗澡睡觉,到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拧动门把手的声音。没开灯,许庭生半梦半醒起来开门。
“你,许庭生,你居然反锁?”
气急败坏的语气。冷漠寡淡的女强人被当作女流氓防着了吗?陆芷欣很窘迫,很生气,很想打人,咬人也行。
“我……你有事?”
“我头痛泡了蜂蜜水,给你也泡了一杯。”
陆芷欣进门,把水放在桌上。
许庭生拿起来喝完,转头,发现陆芷欣已经走了。
“估计又要好几天不理我了。”
许庭生想着。上回是耍流氓,这回是不耍流氓,怎么怎么做都是错?
想想不免有点后悔,今晚陆芷欣弥补的意思,除了最严重那个,其余近乎“予取予求”的态度,其实都已经表现出来了,前世有过经验的大叔怎么会看不明白?
过了这个村,下回……估计没下回了。
……
黄亚明和昨晚约的妞走出酒店,大概是早上九点。
酒店门口,一辆车在黄亚明面前突然停下,紧接着,车上下来两个蒙了面的壮汉,手握棒球棍不管不顾的砸向黄亚明。
妞跑了。
黄亚明抬手挡了几下,自己踉跄的跑回酒店大堂。
车子开走。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足半分钟。
许庭生昨晚跟陆芷欣聊起才想到的这一点,本想睡醒就提醒黄亚明的,没想到还是晚了。
接到电话,许庭生到学校接了付诚赶到医院,黄亚明躺在病床上,吊着手臂,龇牙咧嘴。
一条手臂,三处骨折,其余小伤好几处。
腿上还有一处轻伤。
“妈的疼死我了。幸好还是用手臂挡住了,然后五星酒店保安也算有种,没让人冲进来,要不我今天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黄亚明咬着牙说。
没一会,方余庆也赶到了。
“让昆哥那边调人还是我们自己弄?”方余庆直接说。
“这个时间,昆哥和我们去做,都不太方便。还是我打个电话,想办法把杜江、汪孝调过来一段时间好了。”许庭生说道。
杜江和汪孝,就是上次公园事件里钟武胜带来的,后来负责出手的那两个人,一身泰拳横练,能扛能打。
许庭生和方余庆在商量怎么报复。
这事没法走法律途径,丁森不是自己出手,车和人肯定也都不会留下牵连证据。很可能,出手的那两个蒙面人此时已经离开岩州。至于车,这还不是天网时代,随便开出去两条街往车库里一钻,就很难找到。
所以,只能是以牙还牙。
结果,是躺在病床上的黄亚明自己开口说了一句:“不着急,慢慢来。”
在场三个人都诧异的看着一向冲动的黄亚明。
按说他才应该是最着急报复的那个。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弄回去,一来对方肯定有防备,二来也知道肯定是我们,这种事只要不敢要命,接下去估计就没完没了。
他可以躲起来,我们不一样,我们还得读书上课,堵一个是一个,这样玩肯定吃亏。慢慢来,我记着呢!我等能一把直接阴死他的时候。”
黄亚明说完甚至笑了笑。
这种笑容有些诡异,许庭生记得前世应该是在黄亚明参加工作一年,因为太冲动被人打压、算计过两次之后才开始在他脸上出现的。
这一世,提前了。
“现在的问题是,我担心他还有后续动作,比如对我们这边其他人下手,所以,虽然不能真的动他,但是还是得想办法警告一下。这样他觉得自己反正占了便宜,应该会暂时收手。”黄亚明接着说道。
黄亚明说的很有道理,许庭生和方余庆对视一眼。
方余庆说:“这个我来吧。”
“你打算怎么做?”许庭生问道。
“让我堂哥想办法找他聊下天。”方余庆说。
许庭生想了想,方余庆的堂哥是刑警队副队长,警告的话,由他出面,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方余庆离开没一会,谭耀来了。
大概把事情重复了一遍之后,忍着痛,黄亚明依然兴致勃勃的问谭耀:“你小子早上电话打不通,快说说,昨晚怎么样?”
谭耀犹豫了一下,长叹一声,掏出一捆钱丢在黄亚明床上,哀怨说:“被玩了。”
“……”
“女王。”谭耀补充说。
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
“早上起来,我还想着要不要温情一下的,结果她直接丢了一捆钱在床上,然后记走了我的手机号码。”谭耀满脸痛苦地说道。
黄亚明一直“嘶嘶”抽冷气,一遍笑着说:“你不是本来就想搞定她吗?人长得确实不错啊,脸蛋、身材哪样都不差,还有那成熟韵味。而且你这还有钱收,有什么可痛苦的?”
“说的是没错,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问题是,是我想搞定她,不是我想被她搞定啊。玩和被玩,感觉上差距很大的,我心理上真的接受不了。我是花花公子,情场浪子……不是小白脸啊。我是禽兽,是狼,不是小白兔啊!”
谭耀哀嚎。
“那,要不下回叫她别给钱?那样你会不会感觉好点?”许庭生提了个建议。
谭耀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早上她给我钱的时候我就说过了,结果她说,看我挺顺眼,背景也相对单纯,就无聊排遣寂寞而已。然后,不给钱的话,双方都容易带上其他情绪,所以一定要给。”
“……”
“她还说,让我就当自己被她包养了好了。”谭耀小声尴尬的说。
“噗……”许庭生和黄亚明顾不上谭耀满脸哀怨,笑出来。
“她跟你开玩笑的吧?”一直没说话的付诚接了一句。
“不是”,谭耀说,“你们是没看到她当时说话的表情……根本没表情。还有语气,也没语气,就特别平常、冷淡的跟我说,你就当是被我包养了吧,钱拿上,别多想,我先走了,下回方便再打电话给你。对了,你不可以打给我。”
谭耀用他形容的那种没表情没语气的状态,把叶青的话重复了一遍。
许庭生和付诚笑到蹲在地上,黄亚明边笑边喊疼。
“笑屁啊,看着吧,大爷下回不去了。”谭耀说。
……
中午,趁着给黄亚明出去买饭的机会,许庭生把车开到他遇袭的酒店看了一眼。早上刚刚发生过暴力事件的酒店意外的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然后,许庭生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陈建兴,他是今天的新郎。
婚车、婚礼都很豪华,挽着新娘站在门口迎宾的陈建兴远远的看见许庭生的车,定住看了一会,抬手打了个招呼。
许庭生没有回应,开车离开。
陈建兴终究是不会回头了。那么那对孤苦母女呢?真的不管吗?
车子开出去没多远,许庭生在一处有些偏僻的巷口看见一对母女,三十几岁的妈妈穿着朴素,温婉漂亮,女儿扎了两条麻花辫,白净、可爱。
她们在看着远处那场的婚礼。
小女孩在说:“妈妈,你看,爸爸,是爸爸。”
女人拉紧了女儿的手,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