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在海边住过,见过渔民出海。有时候会有人没逃过风浪。不见船归,家人就知道出事了,因为在那个地方,这种事总在发生。我看过很多次女人、老人和孩子在海边痛哭。所以,明明可以避的风浪,为什么非要往里钻?”
车在高速上行驶,速度始终均匀的维持在超速边缘。凌萧车技很好,而且跟许庭生猜测的一样,开车态度严谨认真,真的惜命。她目视前方,突然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因为这样,这些话没有给人任何威胁感。
许庭生和方余庆的关系,凌萧作为对手不可能不了解。所以,许庭生认为这句话自己可以不用回应。
“不碰那块地了也不退?!真的就没有私心?”凌萧跟着又嘀咕了一句,语气里透着几分纳闷,不能理解。
我有私心吗?最初或许没有,之后呢?这个问题许庭生之前不曾想过,现在被这一嘀咕带了进去。他想了一会儿,结果很确定自己有。
他迫切的要成长,经验、城府、手腕……他都要。过往他自觉不是这块料,也不强求,而今突然那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学做那些波澜不惊,成竹在胸的人物。要倒,也倒在无能为力,而不是成长不及或茫然无知。他还想要更强大的背景和根基,除去方家之外,之前的他一直不曾再这方面做过努力,但是如今不同。
造成这种不同的原因,许庭生试图否认但是没有成功,是因为那个名为周远黛的神秘女人在机场说的那句话:时间不多了,抓紧吧。
这句话原本平常,但就像是一个莫名的威胁或者警告,其实始终在许庭生心头,无法抹去。
“她猜到了什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
凌萧因为连续两问有去无回变得沉默。许庭生因为心事重重更不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两个人本来就不是朋友,甚至是敌人,按说正是这样的状态才对。
岩州到西湖市一个来小时的车程,在这样的沉默中过半。
风把许庭生手里不及弹掉的烟灰吹到她的白衬衫上,凌萧终于还是偏了一次头,说:“唉,你……”
许庭生回过神来,先是愣了两秒,然后下意识的把烟丢到车外,有些尴尬说:“抱歉,我疏忽了。”
“不是。我是想说,可不可以也给我一根?”凌萧认真开着车,认真说。
“啊?!你不是说,为了生孩子……”许庭生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说实话我其实不太信那些。我记得,有一次我妈跟我说,当年家里有三个儿子之后,我爸并没有打算再生一个。只是有一天,他和两个战友抽烟喝酒到很晚,醉了……才有了我。可是你看,我一样很聪明、很健康。”凌萧略微夸张的笑了笑,把自夸的尴尬带过,继续说:“原先只是他们这样说,我就听。我现在突然想抽。你给我一根吧。”
许庭生把烟和火递过去。
“我开车呢”,凌萧严肃说,“你帮我点。”
许庭生治好抽出一根烟,准备往她嘴里塞。
这动作让双方都有些尴尬、难堪。凌萧无奈的白他一眼,丧气说:“算了,到前面休息站换你开车。”
两个人在休息站停下来抽了一根烟。后半程换许庭生开车。凌萧很是紧张的看了一会。许庭生人生第一次开玛莎拉蒂,不敢提速,开得小心翼翼。凌萧很满意他这种态度。
于是后半程就变成了许庭生开车,凌萧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有心事?”许庭生试探着问了一句。
“专心开车”,凌萧先提醒,然后说,“只是看到你,突然有些羡慕。我曾经希望并以为自己会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说着话,她递了一根烟到许庭生嘴边。
许庭生叼上了才发现,烟是点着的。当场吐掉太不礼貌,他只好就这么抽着。
凌萧偏过头专注的看着他的侧脸,然后突然放声笑出来,笑到弯腰把头钻下去。许庭生这个时候要是踩一脚刹车,她就得来一个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她穿的是短裙。
“怎么了?”许庭生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
凌萧直起身来,一手捂着嘴笑,一手把他嘴里叼着的烟摘下来。然后指给他看过滤嘴上的一圈红印,得意说:“我刚刚故意补了很厚的口红……在烟上抿了一口。结果现在……你,哈哈,你嘴唇,好红……”
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女孩顾自乐了一阵,之后因为注意到许庭生略有些尴尬的神色,才跟着反应过来,这其实是一个很暧昧的举动。
短暂的沉默过后,凌萧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故作玩笑说:“早知道不告诉你了。看你回头怎么跟你的小女朋友解释……”
许庭生定了定神,意外道:“这你们都知道?”
“岩州上层圈子,谁不知道?”凌萧反问,然后说,“只是一直你都没犯着谁,也就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大家给你面子,不说破而已。不过,这样看来倒是有一群人白费心思了。岩州这几个月有一群人,不吃私房菜馆,改去你老丈人的小饭馆吃饭。就盼着能在那碰上你,让你知道他们给了面子,在你这混个眼熟,搭上点交情。这倒不是说你地位真到那个份上了,只是,你真的太能赚钱。你就像是维加斯的赌场里,赌桌上突然出现的那个把把都赢的赌客,谁不想跟一把?”
许庭生听完沉吟片刻,道:“这也是你们想我退出的一个原因吧?”
凌萧毫不掩饰的说:“是。这种情况下,我们那边但凡出现一点情况,落在下风。就会有人着急向你靠,捡这份雪中送炭的交情。”
许庭生点点头。
“其实你最好注意一下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次如果真有人想浑水摸鱼,跟你玩阴的。很可能就会从那个小姑娘身上下手。这事我们不会做,不代表别人不会。”
凌萧又说了一句。
这句话是虚是实,真心还是假意,提醒还是分散,善意还是威胁……许庭生无法判断,自然也就无法回应。
事情记在心里,面上不动声色。为了避过这个话题,许庭生改而问道:“对了,你说你现在的名字只是两家人的姓凑在一起,那你原名叫什么?”
他只是随口找了一个话题,但就是这么一问,凌萧整个人一下仿佛由春到秋,萧瑟、落寞下来。
“我想我其实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从我记事起,我就已经叫做凌萧。这件事被用来代表凌、萧两家的联盟。从我很小,每个人就都跟我强调,我叫凌萧,因为我是凌、萧两家共同的女儿,两个妈妈,两个爸爸,没有亲或不亲之分。”
“总有原名的。”
“也许吧,可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哪怕我问。他们也从来不说。”
“那你猜一个。”
“啊?猜?……好。我想,大概……凌小青?……凌小翠?凌小花?”
“凌凌漆。”
“扑哧……你别闹。”
“那么,凌小青你好。认识一下,我叫许庭生。”
“啊?我……你好。我是凌,凌,凌……凌小青。”
凌萧有了名字。来自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