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亲自给钟武胜安排了治疗,问许庭生说:“你哪里请来的这样的高手?”
“遇见的。”许庭生说。
“请”和“遇”,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凌萧又对那个受伤的年轻人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几句。
许庭生看见年轻人看她的眼神,还有经她安抚前后的神态变化,跟着凌萧穿堂过屋上楼梯的时候,冷不丁的说:“如果你不是都在撒谎,这个俊文应该就是萧家准备的那个人?”
“是”,凌萧面无表情说,“这个没撒谎。真实掺在谎言里,谎言才可信。而且最好其中真实的部分包含痛苦、无奈、悲伤之类的负面情绪或遭遇。人在潜意识里总是更容易相信悲剧和痛苦,更习惯怀疑美好的真实性。”
“心理学知识?”
“常识。人性常识。”
“……”,一不小心就被专业鄙视,许庭生缓了缓说,“所以其他都是谎言?”
“是”,凌萧说,“哦,还有一件不是……”
“嗯?”
“问你要不要跟我生一个孩子。这件事了,我爸会同意的。我想今天这件事就差不多该了了,要不我让人现在就安排洞房?”凌萧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和挑衅。
“……那样的话,你的俊文弟弟一定拼命也要爬起来弄死我。”许庭生反击道。
凌萧站住了,回头看着许庭生一会,然后说:“你看出来了?其实14岁之前,他一直以为我是他姐姐。后来旁人告诉他老爷子的安排,他就把自己当成一个了丈夫。很黏人的那种。我觉得他像是真的喜欢我。”
“那不是会很麻烦?”
“是,所以等我生完一个孩子,他就会被送去东北当兵。”
短暂的沉默后,凌萧主动开口,找回原先话题说:“其实我最初并没有这个打算,没想在你身上做太多尝试。直到后来那天在车上,我发现你在做这样的尝试,把我当作突破口……所以,我给你。”
凌萧这么说,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对瘦弱书生说,我本不想动手,奈何你张牙舞爪。许庭生略有些尴尬。
“给我凌小青?”他说。
“对。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可爱,如果凌小青是真实存在的,没准我会更喜欢自己”,凌萧转回身边走楼梯边说,“你对凌小青的警惕性低于凌萧大概超过一万倍。我后来说的话,若不是有凌小青的身份,你大概都不会相信。”
她说完回头看一眼许庭生,笑了笑,许庭生只得默认。
凌萧解释:“处于强势地位的人总是更容易相信来自弱势方的讯息,如果这些讯息是他经过分析获得的,效果更好。因为,人在强势地位总是更自信,认为自己掌控全局。凌小青和你之间的强弱对比正好是这样。我一直没有太多机会扮演一个弱势女人,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许庭生苦笑,“是我应该谢谢指教。”
两个人话还没说完,已经到了楼上。
这座中西合璧式的建筑,二楼是一个开放式的宽敞空间,当窗摆了一张古朴茶案,凌、萧两位老人坐在一边,正在泡茶。
许庭生问候过后和凌萧并排在另一边坐下。
凌老爷子递给许庭生一杯茶,又给凌萧倒了一杯,说:“刚听你们从楼梯口上来,聊得正欢,看来话还没有说完。你们继续,我们听听。”
许庭生略有些犹豫。
凌萧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一路促成方家三代集体出国这件事的?”许庭生开门见山,然后拍了拍口袋,表示自己没有手机,不可能向外传递信息。
事实上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留下了方橙、方余庆、方如鲤,再加上一个在渐南养伤的方如矩,方家老头子最在乎的人,都还在。至于此刻还在飞机上的那些,许庭生也已经先一步安排方余庆等人联系、补救。
只是这些,眼下凌萧和面前两位老人并不知道。
凌萧把目光转向两位老人,得到肯定后才开口:“其实你不必太自责,在这件事情里你的责任并不大,而我对你做的,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要成为这件事最终达成的拦路虎而已。换句话说,我只是希望尽力引导你的思维,做些心理铺垫,以保证你在方家的人自己提出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合情合理,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确实,方家人说准备出国的时候,我没找到任何要去反对的理由,却有很多条件和因素引导我选择支持他们。”许庭生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从对你进行心理铺垫的角度来说,凌小青的存在是最核心的。”凌萧像是在课堂上做的一次交流,坦诚而且自然,因为在她而言,只需再留许庭生不到两个小时,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所以,无需隐瞒。
“她的形象大概是这样,强大但又脆弱。在对方家这件事情的态度上,她本身并没有太强烈的仇恨,甚至她其实有些厌倦和无奈,只是本身并没有去抗拒的想法和决心。”
许庭生点头认可,这个形象有些折中,所以相对反而最容易被相信,也更容易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传达给许庭生相应的信息,引导他的心理和思维。
“其实你忽略了一件事。一般情况下,作为一个家庭中唯一的女儿,而且是最小的那个,哥哥们会把她当成公主,把所有的宠爱都给她。我就是这样。我本来有哥哥。他们很宠我。”凌萧眼眶中有些迷雾,继续说:“我有一支只口琴,是哥哥们在越南用子弹壳做的……后来和他们的遗物一起被捎回来。”
“所以,我其实已经不论对错,我只知道,一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你知道吗?三哥那年才十九岁,他长得最好看,也最喜欢陪我玩……”
这段话从许庭生的立场根本没办法接。
沉默。
凌萧偏头闭了一下眼睛,再转回来时嘴角已经挂上微笑。而对面的两位老人,沉静得就如同两谭死水。二十多年了,火山早已沉落潭底,只是火焰……从来不曾熄灭。
这一瞬间许庭生的体会: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有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