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整一盘棋,方老头第一次“将军”。
两枚过河卒依然嵌在米字格外,格外扎眼。凌、萧两位站那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身离开。
门关上,人倒下。
方老头是被抬进去的。医生和护士跑步冲进来。各种仪器管子又一次插满全身。
关上门后,那个佝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俯身吐在床沿的那口血让许庭生知道,作为一个父亲的方老头,不是真的杀伐一生,狠绝到不会痛心,只是他实在已经无能为力。
“兔崽子们不争气。自己屁股不干净。凌、萧两家拿在手的都是真凭实据,至多往狠了些用而已。老二也许好点,剩下两个,应该可能出不来了。”
老人几天来第一次显得如此萧瑟。
“78年在河北,有人给我称骨算命,说我这辈子没有子女送终。我踹了他摊子,说他放屁。如今也不知他还在不在……照理,我应该给人道个歉。”
许庭生没接这话,走近些,替他擦了擦嘴角血迹,轻声说:“等你有力气再说话。我叫个人进来……方橙,还是余庆?”
老头睁开眼说:“余庆,不,方橙。”
许庭生点头往外走。
老头在身后说:“等一下。我想了想,还是你先说说,把想问的也先问了。隔几天你回来,我应该还在,但未必还能开口说话。”
许庭生停下。
“那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可别被气着”,许庭生看起来小心翼翼的说,“我看他们俩都比你聪明,为什么一路下来都是你职位高?而且他们连棋都下不过你。”
老爷子像是笑了一下,“我给你说说当年。”
……
许庭生从病房里间出来,意外的发现先前原本已经离开的凌萧也在。
看见许庭生出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平静说:“家里让我跟你说,你什么时候觉得合适,欢迎去坐坐。”
许庭生微笑着对她点头,回道:“我一定找时间登门拜访。”
“那你到时候先联系我。”凌萧留了一张名片,离开病房。
许庭生把名片放进口袋,找到方橙说了几句。方橙去了里间。许庭生转身,发现整个外间,所有人都看着他,部分眼神不善。
“放心,老爷子没事。”许庭生以为他们担心,安慰了一句。
大概十四或者十五岁的小女孩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啐了一口说:“呸!叛徒。对敌人卑躬屈膝的狗腿子。土巴子色狼,看见女人走不动道。”
这骂词有点土,想来是她从电视里看来的,又或者其实刚刚是别人在说,却被她骂了出来。
许庭生和凌萧先前是一起进来的,之后表现得也都不陌生。现在再加上凌萧特意等候,邀请他去家里做客这件事……方家在场这些人有些看不过去,其实也正常。
“你叫什么名字?”许庭生笑着询问面前这个方家三代最小的成员。
小姑娘倔强的看着他,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说:“呸,把我名字告诉你?多恶心?!”
方余庆见状起身走到许庭生身边,代劳说:“这是我二伯家的,我的小堂妹。我家里名字就数她跟我堂哥最有趣,堂哥叫方如矩,她叫方如鲤。”
小丫头含怒瞪了方余庆一眼,怪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许庭生。看起来像是平时被宠坏了的样子,对谁都没什么规矩。
在场其中一个女人站起来,几步走到许庭生和方如鲤中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一眼许庭生,看起来有些心疼为难的样子。
方老爷子的规矩,方家三代谁对许庭生不礼貌,冒犯了,耳光伺候。先前方仲就挨过。当时出手的是方家老三,方余庆的老爸……眼下他已经进去了。
女人咬牙冲小丫头扬起手。
许庭生吓得连忙一把握住她手腕。虽然知道对方之前那一眼,如今扬手这慢动作,就是等的自己阻止。许庭生还是尽量配合。
“这是我二伯母。如鲤的妈妈。”方余庆介绍。
“伯母,可别。如鲤还是孩子。女孩子的脸,打了以后没尊严。”许庭生劝了一句。
方家二媳妇顺着他的话把手放下来。
偏是小姑娘不依不饶,含着眼泪还骂:“土狗。不用你假装好人。”
许庭生无奈的苦笑一下,告辞离开病房。
他拿了方余庆的车钥匙在楼下找车。方如鲤不知怎么跑出来的,趴在二楼栏杆上,捂着脸骂:“土狗。叛徒。你就会害我们家……你再也别来了,你来一次我骂一次。挨打我也骂。”
看样子她还是挨打了。却不知是方仲还是方樱给她灌输的,是许庭生害了方家的概念。
小姑娘似乎嘴还挺溜,骂起来没停歇。而且看样子,她说以后见一次骂一次也不是假的。许庭生无奈的抬起头,问道:“你十四岁?”
“关你屁事,土狗。”
许庭生笑了笑,认认真真的说:“那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女朋友,比你只大一点。我刚刚回忆了一下,我开始追她的时候,她好像就是十四岁。我什么意思,你听得懂吗?我这人……”
方如鲤眼神里的恐惧慢慢越来越浓……遇上了变态,这可比挨打可怕。
“我看你长得也不错。发育差了点,不过没关系……”
许庭生话没说完,挨了打还骂街的方如鲤,跑了。
……
开车回到岩州家里已经是傍晚。许庭生着急的打开房门,房子里浓烟滚滚,好像刚被炸过。
他的十四岁开始追的女朋友,十七岁的项凝小姐从厨房出来,抹着被烟熏了一脸的眼泪说:“我想给你做饭的……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就这样了。”
许庭生把人按在沙发上,冲进厨房清理了一下现场。
回身出来,苦笑着问:“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做饭?”
项凝脸上黑漆漆好几道,认真说:“妈妈说,你最近遇到困难了,事情多,可能会累,会烦,让我要懂事点,学会照顾人。不能永远像小孩子。”
许庭生俯身在项小姐额头上亲了一口,“谢谢你,你真好。”
拧了毛巾小心翼翼替她擦干净脸上手上的黑印。晚饭,许庭生模仿美食家品尝菜肴的姿态,认认真真吃了一盘本身可能是茄子的碳,总结称赞:“你这道菜,在所有第一次做菜的人里,应该是一个巅峰了。不愧家里是开饭馆的。”
项小姐听明白了,追着他从客厅打到房间,打到阳台,再打回来。
客厅的沙发上,狗熊大叔厚颜无耻的躺着,头枕在端坐的蜂蜜小姐的美腿上,惬意非常。两个人说了一会话,许庭生在没有明说的情况交代叮嘱了一些事。
项小姐难得乖巧的一一答应,跟着手掌抚着大叔有些憔悴的脸庞,把双腿拢了拢,让他枕得更舒服些,问他:“你这样躺着,感觉怎么样?”
“感觉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咯咯。那到我高考的时候,你会不会也陪我,在考场外面等我?”
“会。”
“我就知道你会。”
“为什么?”
“因为,考完……不说,你自己知道。”
许庭生想了想说:“你的意思,考完,我直接扛回家,然后就……”
项小姐揪他的脸,“臭流氓,臭流氓……”
“对了,有个东西准备给你看的,差点忘了。”许庭生起身到书房拿了一叠图纸和效果图出来,分了分,把效果图递给项凝,说:“房子快要开始装修,你觉得这种效果怎么样?”
装修设计图纸和效果图都是许庭生找人做的,但是想法本身由他自己提供。
偏原木色的风格,整体几乎照搬了几年后Muji的一个样板间的设计和陈设……他的欣赏水平也就到这了。
项凝看了几张效果图,兴奋的表示很喜欢。
许庭生其实知道她会喜欢。前世,一度以为肯定能一起走过一生的阶段,两个人曾经很是具体的讨论和研究过这个问题。这是项小姐亲自选定的,未来他们的家,她喜欢的样子。
欠她一世的那个家,终于快要实现了。
“可是……”项凝说。
“可是什么?”
“没事。”
“说吧。”
“他们说什么凝园没有房产证,交不了房。还说,前几天在楼顶就可以看到,有人在凝园那边门口坐着,怕你们跑了……”
项凝说的是事实,最近因为传言越来越多,凝园售楼处确实被堵了。
没有多做解释,许庭生看一眼时间,然后提了个建议,让项凝跟他一起出门散步。
出门天已经黑了,两个人牵手走在往河东的路上。越走,路上行人和车辆越多。等到两个人走到岩水桥上,一眼看去,不远处的凝园周边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
“这是?”因为先前听说那些事,项小姐有些不安的抬头问许庭生。
许庭生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让她把视线转回凝园方向……
一块围拢了一整圈的巨大幕布,自半空中缓缓落下。
“脱裙子啦!”有人喊,挺形象。
黑暗中的“小蛮腰”缓缓显出身形。惊叹声响起。
关于这座现代塔,许庭生的设计原型是此时还没有半点雏形的广州塔,他凭记忆拉着设计师们一起做了一个精致的缩小版。
广州塔本身的设计十分出众,线条柔和,像极了穿着长裙的女孩,显露着她精致的小蛮腰。
凝园的小蛮腰选在这一晚揭幕亮相。
早先听说消息的市民从四处涌来,既是为了见识这座至诚曾经夸口未来会成为岩州标志性建筑的现代塔的庐山真面目,也是为了亲眼验证,至诚是否真的如传言一般,快要垮了。
此刻,伴随着幕布落下,塔身在半明半暗间吸引着目光。因为是夜里,站远了看不真切,只有一个轮廓和河对岸映射在塔身上的几处光亮。人潮不由自主的在惊叹声中往近处涌去。
“快,我们也过去……”项凝拉着许庭生的手,兴奋的打算挤入人群。对于她来说,这座小蛮腰的意义,可比别人要大多了。
她知道,人们正在惊叹着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某位流氓大叔一次臭不要脸的表白。那是她的……小蛮腰。
许庭生手上用力,把她拉回来。
“不去吗?”
“不用去。”
许庭生一手握着手机,说:“亮灯吧。”
黑暗中的塔身一瞬间光芒绽放……
“哗!哇!”
“太漂亮了!”
“像是穿了一件彩色的长裙。”
“好壮观。”
“小蛮腰……好柔美。”
项凝转头看许庭生,“好漂亮。”
“没你漂亮。”
“啊?嗯。”
“遇见你是最美好的事。”
“什么?”
“你转回去看。”
项凝把目光重新投向小蛮腰,塔身依然绚烂,但是比刚刚多了一行字:遇见你是最美好的事。所有人都在念着这行字。
“大叔竟然这样表白……”
“项小姐可以给点奖励吗?”
“嗯。给。你想要什么?”
“我想在人群里吻你。”
“啊?……嗯。”
鼓起勇气用力的点头。项凝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
这一夜的岩州,小蛮腰倾城……倾城小蛮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