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扬直接就推到了刚才心里想的话。
他自认为世界上难以找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可光听着李振的唱法，还有那炉火纯青的节奏和情感，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另一个人的身影就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李宗盛。
是的，那个人们常说“年少不听李宗盛，听懂已是曲中人”的家伙，李振和他在细节上当然有细节，可两人最突出的特点是相似的——稳健的台风，还有那看似随性却认真的歌声。
他现在唱着的《孤勇者》的确能引发共鸣，可路扬一开始就把《孤勇者》定位于出现在广大小学生口中的歌曲，在这样的目标下，李振的唱法当然是不合适的。
这并不是说李振唱的没有肖东好的意思，两个不同的歌手演绎相同的歌，味道不同，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只是对于目标来说，李振暂时还不合适。
而且……
路扬都说给两首歌了，现在的《孤勇者》给肖东，那李振去唱李宗盛的歌，多合适？
“唱完了。”李振走出房间，看到了路扬的表情。
——这家伙张着嘴，整个人应该是呆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联想起自己刚刚在唱歌，李振下意识地认为，这家伙是被自己的表演所征服了。
“老肖啊。”李振得意地拍拍肖东的肩膀，“你看路扬的表情，这首歌明显是我的了。”
肖东：“我俩自己比吧，要不互相拿对方版本和自己版本听一遍？”
两人正想行动呢，可刚才还在浮想联翩的路扬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家伙站起身来，说：“不用了。”
“是不是我？”李振得意地抬抬头，势在必得。
“肖老师唱《孤勇者》。”
李振：“……”
他人傻了。
如果你要选肖东唱《孤勇者》的话，我当然没有任何反对，可你刚才流露出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肖东唱的时候你脸上都没有任何震惊的情绪流出来，后面那张口不说话的惊讶样子，明明是看了我的表演。
可你……
居然选肖东？
那你刚才那表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这个老年歌手唱得不好，让你失望了？
李振很想揪起路扬的头来问问，但他不敢，毕竟路扬用一首《孤勇者》征服了两个人，这种创作方面的大爹当然是需要好好对待的，万一他以后的某一天里心情很好，随手给自己丢下两首歌呢？
“是这样的。”路扬解释，“我一开始就定位这首歌大家都能唱，然后……肖老师的风格更流行一些。”
“我懂我懂。”李振眼睛一亮，“你是说我唱功太好，别人不太好模仿的意思吧？嗨，别说这种话，我都五十多岁了，听不得年轻人夸。”
这家伙笑地那叫一个认真，根本不需要路扬说出后续理由的，自行脑补了这个原因，他以上位者的姿态看向肖东，“那什么，老肖啊，这首歌我让给你了，好好唱，别丢我的脸。”
肖东：“……”
顾清寒：“……”
路扬：“……”
三人沉默了，有些不敢面对这个家伙。
“不是。”在这个时刻，路扬心直口快的直男属性还是占领了上风，“是我想到了一首更适合李老师的歌。”
“节目录制应该要两个月，如果《孤勇者》想发酵得好，最好是用那首歌来给我当做大杀器。”李振出谋划策着，然后又看向路扬，“不过越早给我越好，一般情况下，我练歌都需要很久的时间。”
都没人发现，他把尴尬的境地化解了。
老岔话题达人了。
“好。”路扬小心观察着李振的表情。
他是担心着家伙有些什么小情绪，毕竟从刚才录歌前的表现看，这家伙和肖东一样喜欢这首歌，而且后来的歌到底是什么质量，路扬心里是有数，但这两人心里没数啊。
“我脸上有花？”李振淡淡地说，“老肖确实比我更适合这首歌啊，我刚才都听到我的版本了，的确不是那种适合传播的类型，更不适合小学生在嘴巴里唱。”
你那能是适合唱吗，别人唱《孤勇者》，那是引起人共鸣的，你这家伙唱《孤勇者》，唱得像是被受尽了委屈和挫败的人终于还在坚持，小学生也不乐意听啊。
他们年纪还小，还没到EMO的时候呢。
“放心。”李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我信你，就是下首歌是什么样的，你总得给我来个心理准备吧，不说比现在的这首《孤勇者》好，但至少，我要喜欢吧。”
于是路扬拉着他往录音室外面走。
“李老师，词曲谱我这两天给你，现在还没弄完成，不过一开始的旋律和歌词，我能给你小唱一段。”
“行，来。”李振淡淡地说。
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孤勇者》了，有那样的先决条件在，他唱得再好也是比不过肖东的，其实李振心里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当然喜欢好的歌曲，但《孤勇者》本身真正吸引到他的还是质量。
除了质量外，他对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太大的兴趣。
李振还是喜欢那种，唱着人生经历，唱着如歌日子，唱着百味人生，软刀子般的歌词，还有淡然在外，却刀刀见血唱法就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他曾经也火过，也唱过大家喜欢的情情爱爱，但这多年过去了，他有些倦了，他还是想唱情爱，却不想唱那种肤浅的情爱，要日子平淡如水的味道，细细品味却能察觉到波澜的那种。
有人唱歌为了红，有人唱歌是为了死后有作品留下来，李振当然属于后人，他更喜欢唱那些岁月溶进歌里的曲子。
所以他对路扬的接下来要表演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
毕竟路扬的年纪还小，他之前创作的歌曲当然都是好歌，李振也听过，可在他看来，路扬之前写的歌，和他喜欢的歌始终有那么一些出入。
之所以说那么多，不过就是想让路扬别担心他的情绪，还有就是……
肖东那老家伙唱《孤勇者》的时候，也唱得心安理得些。
“这首歌的唱法应该更适合李老师，我可能唱不大好，所以就浅唱前面两句。”路扬解释着，“如果李老师不满意的话，就等后续的成品，如果再不满意，我再慢慢写几首让你挑选。”
这财大气粗的口吻有点霸道了，李振一时间分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个优秀的词曲创作人，还是近些年开凿出金矿的土财主。
“不强求，不强求。”李振推推手。
可路扬已经不跟他寒暄了，李振的面前，路扬这家伙调整了一会呼吸，他用手打着节拍，模仿着李振，又或者说李宗盛的唱法，慢慢唱起了歌：
“想说却还没说的，
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
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
也值了……”
唱到这里就结束了，对于刚才的表演，路扬只能给自己打了个及格分，每个歌手都有自己的优缺点，他在节奏和感情这方面的把控当然没有李振好，能唱得这种情况，纯粹是靠唱功硬撑。
本以为李振会装傻地侧着头看着自己，又或者拍拍自己的肩膀，说没关系，你慢慢写歌，我有时间等。
但李振都没有。
他摸着下巴，眉头也紧锁，像是在思考。
“李老师，你说这首歌怎么样？”路扬试探性地问，“我觉得还是挺适合你的。”
“歌名叫什么？”
“《山丘》。”
“你就拿这个考验歌手？”
“什么？”路扬愣了一下。
“哪个歌手禁得住这样的考验？”李振瞪大眼睛看着路扬，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家伙，说给我写歌，但自己心里面都唱出来了，你唱出来就算了，就唱那么一两句，后面的呢？吊老头子我的胃口是吧！”
路扬：“……”
李振今天在他心中的形象垮了又垮，不再是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更像是……街边树下，穿着白汗衫摇着扇子，躺在木椅上偷看年轻小姑娘的老不死。
“要不，我今晚加加油，争取今天给你？”路扬说。
“行。”李振本想直接离开，可他又回头看向路扬一眼，“路扬啊，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你写那首《孤勇者》，是不是为了传唱度，还有为了小学生口中唱，打网上那个崇洋媚外狗的臭脸？”
“……是。”路扬很想承认不是，毕竟李振的言语太直白。
“那我不能唱《孤勇者》的原因，是不是我的演唱方式不适合小学生？”李振认认真真地说，很难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认真的表情。
“你说，我要是开场就唱《山丘》的话，可不可以。”
李振叹了口气，“毕竟谁都不知道微音弄那综艺的节目流程，而且我跟年轻人比不了热度，你看我说最后唱，可如果有个淘汰制，我能不能走到最后还是关键，到时候的《山丘》怎么办？这绝对是首好歌，虽然就听了一两句，但在我看来，它比《孤勇者》更得我的喜欢，一首好歌，如果受限于推广而不能让所有人听，这根蒙珠有什么区别？我就算发挥得好，也没用啊，是机会，也可能会让我难受下半辈子。”
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吧。
路扬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当然，他也不知道萧裕弄的那个综艺节目到底是怎么个流程，如果李振真的一日游，那《山丘》该怎么办？路扬自然可以让李振过后以单曲的形式发行，可宣传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很难比得上综艺节目自带的流量。
而且……
《孤勇者》出来，《山丘》沦为陪跑的几率，很大很大。
“路扬啊，你放心。”大概是看出这家伙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缘故，李振拍了拍路扬的肩，“你是创作者，你应该清楚这两首歌的群体都是什么类型。”
“嗯。”路扬点点头。
《孤勇者》适合于整个年龄段，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首歌在儿童到中青年这个阶段更受欢迎，而《山丘》不一样，它只执着于中老年。
就像是两个剑客，一个擅长天下所有剑术，只是有某个部分较为突出，而另一个剑客，它只是深耕一个特点，苦练十多年，走的是一招鲜，吃遍天下的路子。
“影响，肯定会有，但不会很大。”李振还在争取，“再说了，我一个唱歌的，这多少年都没能拿得出一首好歌了，现在有一首好歌摆在我面前，我会不想让它火起来？再者说，清寒和风在飘争论，那家伙在我看来就是个为了流量死不要脸的营销号，就算一首《孤勇者》的数据让他服了，可那家伙始终会扯没有情感，歌词不值得人深思的理由，如果我再唱《山丘》，那不是把他后路堵死了？这才是打脸的最佳方式嘛！”
路扬：“……好像先给他叫，他叫一段时间后，再拿出来打脸，这方式才比较爽吧？”
“都一样。”李振摆摆手，“你不让我一出场就唱《山丘》，那我怎么早点看到词曲谱？”
路扬：“……”
他服了。
李振这家伙明明已经上了年纪的，可话里话间始终不着调，路扬严重怀疑最后那句话才是李振的真正想法，这家伙就是想早点看到词曲谱！
“那我今晚看看能不能给你？”路扬试探性地说。
“行。”李振满意地点了点头，“歌我不一定是出场唱，看情况，看情况。”
变色龙附体了属于是。
话到这里也差不多聊完了，路扬带着顾清寒回家，李振肖东站在走廊，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路扬刚才和你聊了什么，聊那么久？”肖东淡淡地问。
“给了我一首歌，让我在擂台上暴打你。”
“……”肖东：“歌很好？”
“还真是。”李振这时叹了口气，不是那种悲哀的气，更像是佩服，也像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他看着路扬的背影从走廊里消失，喃喃地说，“路扬这小子还真他娘是个怪胎，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要什么样的歌，还没说出口呢，他就写出来了。”
“他写歌能力是真不错。”肖东的声音突然轻了一些，“路扬给的歌，你那么满意？”
“那是。”李振不吝啬地夸赞着，“和他那首歌比起来，我前面写的歌就是依托答辩。”
“侮辱自己你是有一手的。”
“别说那么多了，开手机吧。”李振突然拿出手机摆弄，还怂恿肖东拿出手机。
“干嘛？”
“抱大腿啊。”李振没尊严地说，“路扬写歌那么好，咱们不多刷点好感度？清寒不是在网上和人争吗？咱们也加入啊！”
啪——
肖东扶额，觉得这家伙有点不要脸了。
但另一个手，悄咪咪地打开手机微博，要加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