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商务车在马路上滑行，放眼望去，如今的天空也是墨水般的黑，云层间时不时迸发着雷霆，这是快要下雨的讯号。
刚刚与《演员》总导演辞别的黄诗学平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内心没有太多的起伏。
他是国内当下少数还活跃着的影帝之一，喜欢演戏，也想着给正经的演员们多口饭吃。
可人们对他的印象除了演技的认可之外，大概就剩个霸道的印象，这点黄诗学并不意外，他为人的确霸道，刚才单方面和《演员》剧组解约就是最好的证明。
除此之外最好的证明方法大概是——他看上的角色就很少会让给他人，《狂飙》之前的很多角色都是他抢过来的，他觉得那角色好，觉得自己能演好，就不会让给他人。
但最近他没抢到。
《狂飙》里的高启强，他看上了，也不想给其他人得到。
那角色最后还是花落别家，但黄诗学心中还是有些不爽，但也只是不爽而已，并没有任何想给他人使绊子的想法，其实他内心也是想着其他演员能有更好的前途。
他最后以正人君子的方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来个擂台戏，大家出演相同主题的电视剧，也饰演着相同的角色，比个高下，但也只是比高下而已，并不互踩。
算得上……互相激励？
凭心而论，黄诗学对张志渡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对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严格来说黄诗学还觉得张志渡的演技不错，毕竟他在《演员》节目里看到过对方的表演，只不过那表演却被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小瘪三贬低得一文不值。
这让他很不解，可最后什么都没行动，他不算是能热血帮人出头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发展。
然而张志渡的事儿只是个苗头，后来的黄诗学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相同事件——演得差到不行的某个俊男靓女一路晋级，几个实力派演员却被人票走，太多的事儿让黄诗学觉得这并不是偶然的例外，所以他退出了，因为节目的方式已经违背了他的初心——想着用自己的名气让节目组更有影响力，让更多的演员有更好的前途。
他不想自己的名气成为那些出道偶像的嫁衣，所以……
他退赛了。
毕竟自己这边的片也要开拍，他要把十二分心思放到拍戏上，毕竟张志渡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黄哥。”经纪人在一旁问，“电视剧那边需要宣传，您看……”
“发个微博呗。”张志渡补充着，“不过不用他们给的文案。”
“那用什么？”经纪人不解。
以往情况下，这种电视剧的宣传微博和信息的文案都是统一的，它们由剧组方负责编写，而演员要做的只是用自己的账号复制粘贴。
当然，以黄诗学的名气和咖位，再加上没和对方签订宣传条例的合约，他们当然可以不按规矩进行。
只是……
宣传就宣传，用其他的文案又是怎么回事？
“艾特上张志渡。”黄诗学淡淡地说，“就说……我们这边开拍了，你们那边呢，要不要比一比谁演得好。”
“打擂台么？”经纪人问，“给对方流量？”
“不。”黄诗学淡淡地说，“只不过是给张志渡正名，毕竟在我心里，在他拿到高启强角色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是同级别的对手。”
……
“那个就是张志渡？”
“影帝黄诗学点明道姓了，说要不要看看谁演得更好。”
“笑死，听说黄诗学的经纪人艾特张志渡，结果人张志渡根本就没微博账号。”
“听说试镜的时候，黄诗学也看上了高启强的角色，当时的梁导觉得不错，但路扬觉得还是差点味道，然后张志渡一演，路扬当即拍板定下了角色。”
“不会吧，影帝不要，要个名不经传的人？”
“谁知道呢？”
“梁导也没吵？”
“谁知道呢？”
“……”
影视城里，张志渡抱着剧本坐在小马扎上，他沐浴着身边人的讨论声。
大概从黄诗学点张志渡的名开始，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重视他这个名不经传的小角色，虽然在《狂飙》里面的张志渡是男主角，可不管是咖位还是名气，张志渡还是要比剧组里不少人要低上那么一等。
可如今讨论度最高的却是他的名字，人们怀疑的是张志渡这家伙凭什么能从黄诗学手中抢过角色，有人说路扬特别偏爱，毕竟是编剧，他巧舌如簧让梁河同意，也有人说是路扬动用各方关系让梁河低头。
总之，在所有人看来，张志渡能成功出演《狂飙》高启强，跟路扬脱不了关系。
“有没有把握，那帮人都在看着呢。”梁河跟身边的张志渡小声说话，他余光扫过身边的所有人，“看来外界的压力不小，隔壁几个剧组的人都过来了。”
“我只负责演好戏就好了。”张志渡淡淡地说，抬头望着街角的大榕树。
今天拍摄的戏份就是面试那时他表演的戏份，原因是剧组方面想要个开门红，而张志渡曾经出演过这个片段，比较得心应手，也能够打消剧组里其他人的质疑。
“不过今天的戏……”张志渡想了想还是决定说，“梁导，我有点小想法。”
“你说。”梁河笑笑，“不用那么拘谨，你说是一回事，我拍是一回事。”
“我在想要不要在动作上做点设计。”
“比如说？”
“比如说身边叔叔伯伯得知高启强身边的小弟是黑社会老大的时候，高启强的表情。”张志渡的表情变得认真，“你看啊，虽然高启强实际上是黑恶势力，但那么多年他的叔伯都以为他是成功企业家，这么一来说明高启强在隐藏方面的功夫很高，就算身边小弟被发现，他应该是藏得下所有情绪的，不应该有太多的表情流露，就连动作也不能多。”
梁河想了想。
事实的确如此。
一个隐藏了这多年的黑社会老大，自然是有隐藏的本事，他应该是沉得下气来，就算身边人暴露，他也应该当做没事发生。
而路扬给的剧本里，好像的确有些动作。
于是梁河说：“说得没错，但你想怎么改？”
“当做不知道，然后用余光看身边人一眼。”
“懂了。”梁河点点头，“等下你就这么拍，其他人不用交代，因为不影响！”
张志渡还想说些什么话，但是此刻的梁河已经站起来，他拍拍手，示意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看向自己，然后大声说：“开拍了开拍了，各方位准备就绪没有？”
“摄影准备好了。”
“灯光准备好了。”
“演员就绪。”
“那就开拍！”
梁河大手一挥。
“第一场，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摄像头已经开启，这时候的张志渡和几个演员已经在饭桌上就位，剧组在道具上很下功夫，就连饭菜也是按照粤府的风格来，这就是粤府乡村的菜席。
“听说青海黑社会闹得挺凶啊。”群演饰演的叔伯在张志渡的身边轻声说。
而张志渡夹菜到半，并没有将菜放到碗里，也没有送进嘴里，那筷子悬空，像是后辈在听长辈说话，可那姿态还是带着上位者的气息。
看着这一幕，梁河点点头。
之前的张志渡就出演过这个片段，可当时的他并没有实物，如今正式表演，那味道更浓，看起来还真像是企业家回乡与乡亲们吃饭，而和他一桌的人都是族中长辈。
“他们有没有骚扰你啊。”那叔伯又问。
这时，张志渡把筷子放下，饭菜也放到碗里，他笑笑，看起来轻松至极，似乎听到了无稽之谈，“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什么黑社会吧。”
“诶，有个黑社会老大，叫叫叫什么来着……”
就算是群演，梁河也专门选择了几个表演经验丰富的老戏骨，那叔伯回想时的神情真的绝了。
“刀哥！”其他没入镜的叔伯提醒。
饭桌上的其他人也发出声音，像是打开了话匝子，能看出这个刀哥的名气很大，让不少人都能讨论。
而饰演刀哥的演员，还在吃着饭菜，只不过那头时不时往外瞄，能看出被人当面讨论的不自在。
“这个刀哥啊……他是个放贷的，说是不还贷的就剁手剁脚啊……”
“没错，他就剁手剁脚！”
叔伯们还在讨论着呢，张志渡听到这些讨论声的时候只是笑笑，看起来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分明就是在讨论无关的事儿，更有点没被那黑社会刀哥欺负过的心态。
这时，群演从镜头外走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也梳得精神，乍一看是销售小哥又或者大公司高层或助理的形象，但嘴上的话说出来却是江湖气十足。
“刀哥！刀哥！”他慢慢地走到刀哥面前，低头压低了声音说：“车挡着路，我借你钥匙挪一下车。”
刀哥……
高启强身边的小弟？
身边的叔伯当然明白了自己身边坐着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略带惊讶地看向和自己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家伙，更有人挪了挪椅子，那坐立难安的形象丰满极了。
刀哥左顾右看，也算是把坏事暴露的表情出演得不错。
此刻，张志渡只是埋头吃菜，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这时的刀哥已经把车钥匙拿给了小弟，然后声音温柔地跟身边的长辈说：“叫我小龙就行。”
“这就是关键了。”不远处，梁河带着两个副导演指着画面里的张志渡，“刚才张志渡说这里要有个设计，我想着拍第一遍，让他试试呗，不行就按原来的样子拍。”
“我记得梁导以前不怎么喜欢演员改戏吧？”副导演问。
“不喜欢。”梁河并不否认，但他又耸了耸肩，有点无奈道：“但路扬后面跟我特地提醒过，说如果张志渡想改戏，就让他尝试性地改，不好就换成原版。”
“这……”几个导演没敢把话说下去，纵容演员改戏？
那这样，导演的尊严又何在？
本来导演在剧组里面就需要树立威望，在他们看来，拒绝影帝而让张志渡出演高启强就已经是让步，但现在让步成这种样子……
有些难以理解了。
“事不过三。”梁河淡淡地说，“如果改不好，以后就按我说的来。”
他声音很轻也很淡，但谁都听出梁河话里的认真。
导演们继续看向画面，就在刀哥说出那句“我跟强哥混的”时候，张志渡终于有动作了。
他原来是在埋头吃菜的，真的就像一个务实的企业家，可就在刀哥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的头颅稍稍转了一下，用余光看向刀哥，那目光的凶狠程度不亚于一把刚从砾石磨砺出来的尖刀，看到那目光的人都会觉得有生命的危险。
只是余光，甚至不会引人注意，毕竟得知刀哥身份的叔伯们的注意力，不是放在刀哥的身上，就是低头看地的坐立难安，谁又会放在高启强的身上。
这绝对是在责怪这刀哥暴露身份的错误，然而凶狠的眼神只停留了一瞬，张志渡吃了口夹起来的鸡肉，笑笑说，“今天的白切鸡不错，大家多吃点。”
他就当做无事发生，又举杯：“来来来，喝一杯。”
第一镜到此结束。
梁河当即鼓掌，“好！”
他笑着解释，“原来的高启强应该是嫌弃的目光看向刀哥，可是后来变成了不被其他人察觉的恼怒，这改动绝对是好的！”
梁河也研究过剧本。
高启强，身份隐藏得那么好，在那么多同族叔伯面前做出嫌弃神情，那不是在默认自己的身份？
他肯定是要维护自己的伪装，所以面对暗示自己身份的刀哥，应该给出警告的眼神，然后不动神色地转移注意力，这才是正确且符合角色情况的做法。
所以——张志渡改动的小设计，在他看来是很好的，至少比原来的剧本要好。
梁河大笑着拍着张志渡的肩膀，总有种捡到宝的高兴，在试镜的时候，张志渡就在他和路扬面前展示过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这时候的理解又更高一层。
有这种精益求精的演员在剧组里，梁河当然觉得高兴。
然而……
梁河的身边，张志渡摇了摇头，“梁导……好像还能改。”
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