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傅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憋屈的皇帝毛给摸顺了。
崇昭帝缓了片刻,才想起来问起曲渡边的学习状况。
他原本以为那孩子年幼,就算是学也学不了多少。却不料方太傅道:
“小殿下天资聪颖,老臣估计,三字经是学完了的,千字文不好说。字也识得不少,就是写字……咳咳困难些。”
在没有人仔细教导的情况下,学成这个样子,天资聪颖四个字自然当得。而写字,一个两岁多的小娃娃,骨头都没长好,画个样子就不错了,能指望什么。
方太傅生怕再勾起皇帝怒火,含糊几句把写字的事儿略了过去,着重复述了他考教曲渡边的几个问题,以及当时曲渡边的应答。
崇昭帝眉间总算是舒缓了几分。
“也算是随了朕。”
方太傅:“……”
当了皇帝就可以不要脸了是吧。
“老臣当时教您的时候,您可不及小殿下许多。”
崇昭帝睨他一眼。
“太傅是记错了吧。”
方太傅立即道:“嗯嗯嗯对,老臣糊涂,记错了。”
好吧,当皇帝就可以不要脸。
他问:“那小殿下现在……”
此事已经挑明,崇昭帝便道:“皇子在桌子底下学不成体统,他既愿意学,朕就下旨,特许他提前过去听课,不必等到三岁了。”
方太傅心里这才松了口气,高兴道:“老臣也欣喜又多了个聪慧的学生。”
只有余公公在旁边悄然竖起耳朵,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陛下下达这个命令,是不是代表着一定的偏向,心里不想让小殿下按照观星司的话去行宫了?
他小心翼翼移了点目光看去,试图找到几分痕迹,却未能窥见崇昭帝心底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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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傅离开不久,兰贵妃就派人来请崇昭帝。
崇昭帝左右无事,又被方太傅讲述的曲渡边的学习进度勾起了几分兴趣,便去了兰贵妃的秀香宫,要考教考教六皇子的功课。
六皇子年龄与曲渡边最相近,进了学堂不久,学的都是基础的东西。
崇昭帝抱着逗了六皇子一会儿,便放下来了,他从来不会对皇子们太骄纵。
“在学堂可还适应?学的如何了?”
兰贵妃笑吟吟道:“奚先生和方太傅都夸他学得快呢。”
崇昭帝兴趣更浓:“是吗,小六,来,朕考考你。”帝王威重,即便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一两分气势,也足够叫人屏息。
六皇子紧张地站在那里。
崇昭帝懒得想,索性就将方太傅坦白的,他最开始用来考小七的那三个问题,拿来考六皇子。
“被称为‘国之良’的四民,是哪四民?”
六皇子小脸上浮现茫然。
崇昭帝提醒:“士,农,还有什么?”
六皇子支支吾吾,兰贵妃脸上的笑有点维持不住,“陛下,要不换个问题。”
“好吧,”崇昭帝,“六畜民皆可饲,哪种杀之犯法。”
六皇子紧张到开始咬手指,他求助似的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陛下,或许今天孩子是状态不佳,您再换……”
“罢了。”
崇昭帝已然失去兴趣,他原本就不怎么过问考教年幼的皇子,更关注的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三个年长的继承人。
今天也只是被方太傅描述的提问幼子的有趣场景吸引了。
不过这点兴趣,在六皇子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下,消磨殆尽。
他还要去大皇子母妃处一趟,临走前随口说了一句,“虽然还小,但已经进了学堂,贵妃该多多敦促他学习才是。明日小七就跟他们一起在学堂念书了,他虽是最小,但颇为聪颖,小六这个做哥哥的,不要被落下了。”
他允许曲渡边去学堂,确实是有点偏向。虽然观星司说的话让他仍旧有所顾忌,但都两年多了,不送到行宫,或许也没有大问题。
在那孩子三岁前,他不亲自去接触便罢。
送到学堂,正好也能趁这个机会,提前培养下兄弟感情,大皇子今天说的话实在是太混账。
兰贵妃起身送他。
“是,臣妾知道。”
崇昭帝走了许久,兰贵妃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嘴角的温和的笑一点点拉平了,眼底浮现几分歇斯底里的疯,养的极好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连竹把她扶起来。
“什么时候……”
兰贵妃轻声:“什么时候的事。”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贱人留下来的孩子,又占据了皇帝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会!”生气,“那小鬼都会的你为什么不会!”
她不是傻子,从崇昭帝临走前的那句话里,可以品出来几分信息。
六皇子怕皇帝却不怕她,“本来就是不会!太傅根本就不会那样问问题!母妃你凶我!”
当晚,兰贵妃压着哭出鼻涕泡的六皇子,在书桌前足足背了八十八遍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六皇子嗓子都快背劈了,他红肿着眼睛坐在床边,心中对那个没见过的七弟生出了些许怨气。
啊啊啊真可恶,为什么要学的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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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到第二天早晨。
大晚上的,崇昭帝破例允许七殿下进入东苑六殿读书的命令,就下达了后宫各处。
余公公还专门派了个小太监去偏远的居安殿传话。
今夜夜里再次飘起了小雪花,但是居安殿今时不同往日,殿中暖和的很。
彼时曲渡边刚喝完牛奶没多久,裹着小被子盘腿坐在地面的软毯上,围着小火炉吃烤橘子——对,他们居安殿甚至可以吃上水果了。
他一边吃,一边教导叶小远和温小春识字。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曲渡边正念念叨叨:“不对不对,叶伴伴你又读错了……”
“殿下,有人来。”
曲渡边:“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奴才去看看。”
温小春起身,打开了一条门缝,外头细小的雪花打着旋儿飘了进来,落地便化作水珠。
曲渡边瞥见外头的老榆钱树上挂满了霜花,晶莹剔透的,他紧了紧身上的小被子,油然而生一种幸福。
这种寒冷的天气,围炉煮茶,真是再滋润不过,条件好起来后,简直神仙日子。
温小春去的时候脚步匆匆,回来的时候简直要飞起来。
他是个难得稳重的,此刻推门进来的时候却忘记跺跺脚,去去身上寒气,一进来便激动道:“御前的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下令,明日小殿下便可以去东苑六殿正式读书了!”
叶小远急切道:“什么?消息没错?”
温小春:“千真万确,这会儿大概东西十二宫都知道了。”
“娘娘保佑……”叶小远双手合十,朝着虚空拜了拜,“殿下越来越顺利了。”
昨日赏了砚台纸笔,今日直接下令让殿下去学堂。
放在从前,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大概是经过上次大膳房的事情,陛下想起来小殿下已经快满三岁,虽然父子两个还不能相见,但是可以提前送到东苑,跟其他兄弟培养下感情,有利于以后得兄弟和睦。
又看向曲渡边:“殿下,您不高兴吗?”
“……”
正小口嘬热糖水的曲渡边一顿,露出八颗牙齿,“高兴啊,我好高兴。”
便宜爹同意他去学堂是在意料之中,他只是在想。
学堂里面他那些兄弟们,经过这两次在桌子底下的观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有热闹喽。
七皇子破例去学堂读书的消息再次席卷后宫。
曲渡边上辈子的热搜体质,在这一世将将露出一两次锋芒,就叫后宫有小心思的嫔妃们想起了曾经云妃得宠时候被云妃支配的恐惧。
云妃活着的时候,陛下就为她频频破例,难道七皇子也是如此吗,邪了门了,这东西还能母死子继不成?
宫中带刀侍卫换值。
余公公出来透风,他伫立在紫宸殿的门口的檐廊下,望着下面高高的覆着薄雪的台阶,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雪雾轻飞的朦胧中。
他看了一会儿,对着手掌哈了哈气。
宫中皇子格局会不会发生变化,端看这次七殿下会不会被送到行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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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曲渡边没有跟往常起的一样早。
他不必再为了早早溜进去而急急忙忙收拾,而是自在地打完太极,又用了热腾腾的早膳,才悠悠去了东苑六殿。
但是因为有点养成习惯,他之前在桌子底下啃饼子,现在上课嘴里不磨点东西,浑身都不得劲儿。
于是特意让叶小远在自己斜挎包的小兜里放了一把剥好的果干。
模拟器没有提醒乙十二在他身边,大概是见他这边生活稳定下来了,也就没必要再观察监视。
东苑。
今日负责上课的奚先生还没有来。
学堂的氛围比往日都古怪。
六皇子眼睛肿的像个火红炮仗,噘着嘴巴生闷气。
大皇子因为说错话被教训的很惨,超额的课业写的手腕发酸,自然是没有好脾气。
“听说大哥昨天被父皇罚跪了半个时辰,”二皇子道,“不知道膝盖还疼不疼?”
大皇子膝盖都肿了,嘴硬:“自然无事。”
三皇子:“是啊二哥,大哥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有事。”
大皇子看他这假模假样的表情,就觉得浑身不舒坦,当即冷嗤一声:“一整天的惯会装样。”
三皇子:“只是关心大哥罢了,不知道是那句话惹得大哥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他这番示弱,大皇子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心里说不上来的更憋得慌。
曲渡边是最后一个来的,他穿着身浅蓝色的夹袍,边缘一圈柔软兔毛,脸蛋白里透红,头发在头顶扎成蓬松的小揪揪,两手抄在袖口里,小大人一般。
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一圈,似乎正等着他们出声介绍自己。
大皇子刚被教训了,也不敢再甩脸色,硬邦邦道:“七弟。”
二皇子:“我是二哥。”
三皇子柔弱地轻咳两声:“你叫我三哥就好,三哥前段时间病了,原本就要痊愈,没想到见到七弟,好像又犯了,大概是太激动。”
可怜的七弟,被冷落了这么些年,骤然来到这里,这样一幅瘦弱的小可怜样子,若是再养成个自卑怯懦敏感的性子,那可就——太好了。
这关怀不管真假,起码面子上得做到位。六位皇子身边的太监纷纷递上来自家娘娘连夜准备好的见面礼。
叶小远自然笑着一一收下。
曲渡边也有回礼,不过他是最小的那个,不用回的多珍贵。
他从自己兜里掏出果干来,可爱的五官顿时变得灵动,分毫没有怯场或者社恐的意思。
开玩笑,上辈子靠演技才厮杀出来的,要是社恐,连个镜头都不会有,还怎么玩?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你们好你们好!”
果干挨个分出去,连在座位上困的眯眯眼的四皇子都被热情地强行塞了一把,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向小花蝴蝶般快乐社交的弟弟。
哇……
这个弟弟有点可爱。
最后一把给了大皇子,唯独站在三皇子面前的时候,花丛中飞舞的小蝴蝶懊恼的‘哎呀’了一声。
曲渡边:“正好没有了,我不是故意的,三哥不会生气吧?”
学堂静了一秒,大皇子突然乐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