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从皇子所消失了。
打晕了护卫, 还拐跑了太医。
只留下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书信:爹,我去湘河了。
崇昭帝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还在跟大臣们点灯熬油的开会, 此时拿着纸条气的浑身都抖。
“混账!混账羔子!他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余公公气都不敢大声喘,“应该是趁着北城门换值的时候出去的,只有那时候过了一辆装菜的车, 有小太监打盹, 没检查。所以……”
崇昭帝:“追!给朕追回来!”
方太傅:“陛下, 现在去追, 大概已经晚了。”
小殿下虽然常年生病, 但武功底子却是皇子之中一等一的好, 骑马射箭不在话下,一般人真的追不上他。
崇昭帝背着手,来回踱步,眉毛皱的能夹死苍蝇。
“如此顺利出城,肯定是有人纵着帮他, 老四?还是他外婆?真是娇惯的他不止天高地厚, 天灾也是他能掺和的?他去了那里指不定是谁救谁!”
余公公小声劝道:“您别生大气,起码七殿下对自己很了解,还知道带着太医, 也算懂事了……”
崇昭帝心头梗住。
这叫懂事?
他撑在桌面,深吸一口气, “工部尚书, 你明日和谢侍郎出发, 赶赴湘河, 总辖三郡事宜,一有情况, 立马差人报信。先带着一批物资应急,到地方之后从监督义仓放粮,务必安顿好百姓。”
“考察决堤的原因,是不是全都因为南宁堤坝的损毁导致。”
工部尚书拱手:“是。”
谢侍郎就是谢静山,宣妃的哥哥,此事带着他前去湘河再合适不过。
没多久,暗哨递进来一道折子。
正是禹若留下来的。
崇昭帝打开一看,气笑了:“好啊,都跑了。”
他把折子递给方太傅。
方太傅:“虽然去了湘河,但他又跑不了。他去了,对我们也算好事吧。”
现在南宁没有开战的意思,禹若皇子眼瞧着是不受宠的那个,异国血统,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没有大周和南宁协商同意,他回去了也会被找借口重新送回来。
现在禹若去了湘河,他多少是个皇子,他都去灾区了,南宁皇帝再没有表示,国内百姓如何想?
这样一来,他们让南宁拿钱赈灾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除非南宁皇帝真的不要脸,也不要民心了。
-
快到天明的时候,曲渡边和乙十二才找了个山洞洞口停下来稍作休息。
马儿累的在旁边吃草。
他们捡了点柴火,柴火是湿的,点了好一会儿才点着。
天空一片墨蓝色,还坠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乙十二把水壶和干粮递过来,“殿下。”
曲渡边嗯了声,“你也吃点,一起吃。”
他把点心靠近火堆热了热,囫囵吃了几个果腹。不能停太久,等马儿吃草吃得差不多,他们就该走了。
乙十二坐在他对面,无声吃了几口,忽的耳朵一动,警觉道:“有人来了。”
曲渡边顿时凝神。
乙十二:“马蹄声,两个人。”
曲渡边:“应该不是父皇派来的。”
他走出洞口,很快,禹若和谷心出现在他视野中。
两人勒马停下,禹若挑眉道:“好巧哦,又见面了。”
曲渡边:“……”
他上下扫视禹若一眼:“穿着下人装,偷跑出来的吧。”
禹若翻身下马,“你不也是一样。”
他自来熟地进了山洞,坐在火堆旁边,伸手暖了暖。
虽然是夏日,但黎明时分总是寒凉的,一路快马,身上都被风吹冷透了。
曲渡边:“就算去了湘河,你也回不去南宁。”
禹若:“我不是为了回去。”
曲渡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刚才的点心,慢慢吃着,察觉到禹若的视线后,他把剩下点心给了乙十二,“别叫人偷了,六六,藏好。”
乙十二看了眼禹若,点点头,拿去了外面,放在马背搭兜里。
禹若:“……谁想吃了!”
曲渡边:“你去了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带,连吃的都没有。”
禹若:“那你去了又有什么用?何不等着你父皇派下官员,你自己留在京城等待消息?”
曲渡边没说话,微微抬眼。
禹若与他对视:“你是什么原因,我便是什么原因。”
曲渡边:“你是为了南宁百姓,我是为了私心。”
禹若:“你说是便是吧。”
他们两个在山洞里面一来一往,乙十二在外面检查马蹄。
检查完后,乙十二靠在洞口边的大石头上,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小瓷瓶。
离开京城,三日醉的解药暗卫处是一定不会再给他送来了,他带了多年前老侯爷给他的千钱丹,应该可以缓解毒发。
希望能多撑几日,撑到殿下不需要他。
山洞内。
曲渡边踢灭火堆,拍拍手:“休息够了,出发。中间就不停了,换马轮骑,只需一日半便可抵达湘河郡。”
禹若赶紧站起来:“我可没有马换着骑。”
曲渡边:“关我何事。”
他翻身上马,“六六,走!”
“等等我啊。”
禹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再次启程。
-
正午时分。
工部尚书协同谢静山,带着队伍一起出发。
他们准备的已然非常快速,只是带着路上用的物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谢静山临走之前,被自家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要把妹妹宣妃和七皇子安全带回来。
车队出发的时候,谢静山清点完毕,去找自家顶头上司工部尚书的时候,看见一位少年郎正在拦在工部尚书面前苦苦请求。
谢静山咦了一声,“这不是奚大人家中的公子?”
奚子行连忙行礼:“谢大人。”
“免礼,”谢静山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背着包裹,俨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纳闷,“你在这里作甚。”
这位奚家的公子,似乎跟七殿下的关系不错。
工部尚书:“他缠着我,也要去湘河。真是胡闹,我等是去办公,又不是游玩,他只是举人,即便是解元也没有官身,非要闹着去那里,出了意外,谁的责任?”
要不是看在这小子的父亲是刑部尚书,他的老同僚的份上,他铁定叫人打出去。
奚子行:“小子是为了下次春闱做准备,只有深入地方,才能考察百姓疾苦,做出来的文章才更能贴合大周的现状。”
他递上一封手书,凑近低声说。
“这也是父亲大人的意思,还望二位看在与我父亲都是同朝为官的份上,叫我去吧。”
谢静山仔细看了眼那手书,目光落在手书后面,属于奚石秋的私人印章上。
“印章倒是真的,刑部的人情可不好欠,咱们多带个人也无妨。手书上也说了,若有意外,也与我们没有干系。”
他都开口了,工部尚书就顺着台阶下了,挥挥手。
“那你看着他吧。”
谢静山:“好。”
奚子行作揖:“多谢二位大人成全!”
他被塞进了最后一辆马车上面。
马车狭小逼仄,还装着货物,闷热非常。
奚子行擦了擦头上的汗。
眉头紧锁,七皇子此举就是以身犯险。
他身体多差自己不清楚吗?非要往往灾区钻!打晕侍卫,深夜出逃,简直胆大包天。
天知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然后立即收拾东西,伪装字迹写了一封手书,偷了自己老爹的私人印章盖上,混进了队伍里。
前面偷印章、找借口跟上队伍等一系列行为实施的时候他都很冷静。
直到坐在马车里,他脸上的稳重才慢慢散去,显出几分担忧和气急败坏来,咬牙切齿。
“扣分!扣分!”
扣分扣光光!
-
一日半之后。
曲渡边和禹若在马儿累死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湘河郡。
大水汪洋。
天空还在下着细密的小雨。
庄稼、田地尽数冲毁,房屋倾倒,草庐漂浮。
涛涛河岸两端,百姓们跪在河边哭,有的哭粮食,有的哭房屋,有的哭钱财,有的哭人。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湘河郡的乐安县,周太妃的故乡就在乐安县。
曲渡边拦下一名百姓:“敢问兄台,当地官署在哪里。”
百姓指着右手边:“那边,衙门门口。没被淹的、从河里爬出来的,都在那里了。”
“多谢。”
曲渡边和禹若牵着马去了县衙门口。
一路走过去,城中都是浑身湿漉漉的百姓,两边搭起来了一些避雨的草棚,人就蜷缩在里面。
挤挤挨挨。
混杂着一些腐烂和臭气。
受伤的人群不少,还有血腥味。
曲渡边屏住了呼吸,蹙眉四下一扫,没看见几个大夫,甚至没有多少药味儿。
衙门门口有施粥的,粥棚外面围了一圈护卫,防止百姓争抢。
不少人都捧着碗排队等粥。
“大人!多给一碗吧!求求你们了,半碗也好!”
曲渡边循声看去,只见一女子跪在地上,怀中用布带绑了个婴儿,不住地在跟粥棚外的官差磕头,“半碗,半碗粥就好,求求你们……”
官差无奈道:“一人一日只有一碗,哪能因为你例外?若都例外,别人还吃不吃了?”
女子还是在磕头,有人看不下去了,道:“妹子,去旁边吧,官爷说的对啊,你吃了两碗,旁人就少吃一碗。”
她额头上都磕出了血。
曲渡边微微皱眉,走上前去,乙十二在旁边挡开人群。
他站在粥棚外,往大锅里看了一眼——
只有些汤水。
哪里是粥,不过是有点米味儿的热水罢了。
他记得湘河郡设立了义仓,如今天灾降临,施于百姓的粥为何如此稀疏。
曲渡边拉了那位带着婴儿的女子一把,在对方惶然的视线中,递过去一半干粮,“我这里还有点吃的,也有水。”
女子连忙接过来,站起来不住弯腰:“谢谢!谢谢!”
官差嘀咕:“多管闲事的,等没了粮食,就知道不滥发善心了。”
曲渡边没搭理他,随这位姑娘到了一旁,还从水囊中倒了些干净的水给她,“慢慢吃。”
女子感激道:“谢谢小恩公。”
“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您说。”
曲渡边:“县衙门口的粥施了几日了?”
女子低声说:“四日前,洪水冲毁堤坝,大家能逃出来的,都往这边聚,第二天下午就开始施粥了,只是官爷们说,粮食有限,一人一天只有一碗。”
曲渡边:“明显不够吃。”
女子:“现在这种时候,能吃上一口都是好事。”
曲渡边就没说话了,看着女子把那半块饼吃完。
他也没给她多余的,她丈夫和亲人似乎没在身边,又抱着婴儿,给太多她保不住食物。
“谢谢小恩公,您比今日早晨来县衙的小公子一样俊俏。”女子偷偷看了他一眼,不太敢冒犯,只夸了这一句。
“什么小公子?”
“不清楚……应该是个大人物,哦对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位昏迷的女人,现下都在县衙里面。”
曲渡边心一沉,蓦地站起来,三两步到了县衙门口,却被护卫拦了下来。
护卫呵斥道:“大人有令,百姓不得入内!”
曲渡边拽下脖颈上挂着的碧玉扳指,这是老登的随身扳指,在他搬到顺宁宫的时候给了他,内壁刻着御用纹章,还有皇室工艺作画,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此乃御用之物。
“去告诉你们家大人,京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