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
温小春从厂内深牢看望五皇子回来。
他按照曲渡边的嘱托, 挪进去了一批话本,留了笔墨纸砚,供五皇子打发时间。
路过当初二皇子住过的牢狱的时候, 碰巧里面的狱卒在收拾东西。
二皇子用过的桌子被抬了出来,温小春在桌角瞥见了一个字。
他喊道:“等等。”
狱卒停下:“厂公。”
温小春走过来,将桌子一转, 桌角似乎是谁用小石子摩擦留下了痕迹。
用漫不经心的笔触写了一个‘四’字。
然后又‘四’上打了个代表否定的叉。
这叉打的力道有些深, 划痕慢, 似乎非常迟疑, 甚至可以想象落笔的人, 沉思之时眉头拧紧的样子。
二皇子入狱的东西是温小春亲自过了眼挑选的, 这张桌子上干干净净,字是后来有的,也就是说,这是二皇子写的。
“厂公,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何, 盯着这个字, 温小春后背隐隐有点发毛。
他道:“这张桌子先别弄走了,留着吧。”
狱卒:“是,厂公。”
-
一路前往岭北。
越往北, 山路就越多。
崇山峻岭,峰峦崎岖, 满目冬日的萧索冷清。
现在一月末, 在京城的时候, 天已有回暖的迹象, 但是他们现在越往北走就越冷。
因为实在是太冷,没有内力护体, 曲渡边觉得自己这中了毒的身体会歇在半路,就将摧筋断骨的毒素解除了模拟。
反正眼盲就行了,外人也不会随意来探他的脉。
服毒整个的经历他体验的可是淋漓尽致,三篇论文交上后,他对这个毒药敬谢不敏,再也不想有下一次。
断裂的经脉恢复原装,温和的真气重新流淌在经脉之中,身上寒冷刺骨的感觉一扫而空,曲渡边撒欢一样直接脱了狐裘,想跟乙十二穿的一样潇洒——
被叶小远制裁了,还被塞了两颗明目的药丸子。
奚子行看热闹有一手,热衷于写游记。
他们哪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都要记下来。
他没有内力,就算马车里面做了保温措施不冷,他写字久了,手就会变成僵冷的状态。
曲渡边劝了没用,索性由他去,只弄了个暖炉,让他抱着写。
两只狗子没有了儿女缠着,来到这北境,彻底发疯。
一点白在岭北辽阔的天地间,好像焕发了狗生第二春,时不时就和金来两个找个地方撒欢,要不就是甜甜蜜蜜的挨在一起,看山看水看天地。
曲渡边对自己人自己狗实在爱操心,他觉得这对老夫妻两个趴在地上会凉着肚子,就把出发准备好的狗衣服给它们套上了。
路过村镇的时候,他们在小旅馆里停下来,修整两天,给店小二一些钱,让他讲讲本地的新奇事和特有的食物。
慢慢悠悠的,顺利到了岭北。
舒家被释放的族人,在舒侍郎的带领下回到了原本的族地,慢慢恢复发展。
大皇子还是干着百夫长,一双儿女,女儿随了舒文馨,性格沉静,聪慧文雅,儿子随了他,脑子天生少根弦,整天到处乱窜。
来时大雪纷纷,没时间再找房子住。
曲渡边就在大皇子家暂时住下。
大皇子在岭北的院子比在京城小多了,但是舒适暖和,他给曲渡边一行人挑了个小院子,燃了地龙。
这边天黑的特别早,他端了一盘刚切好的肉,拎着两坛子酒,就来了曲渡边的小屋。
曲渡边正盘腿坐在小桌前嗑瓜子,看着六六、奚子行和叶伴伴三人喝酒。
大皇子一进来,也没谁客气行礼,他直接就坐在桌子边缘,把酒肉放在上头,笑道:“大哥这院子,阔气不?”
曲渡边:“太好了,大哥小日子过的,比京城舒服。”
大皇子深以为然,“是啊。”
他闻了闻乙十二三人喝的酒,嫌弃。
“嗐,你们喝的酒没有滋味,来尝尝岭北的极品好酒,雪中火。”
曲渡边好奇,默默举手道:“我也要。”
大皇子:“ 你从小只喝甜酒,这酒太烈了,大哥给你倒一点点。”
曲渡边得到了半杯酒,他低头闻闻,没闻见啥味儿,小小尝了一点点,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舌尖往下滚,穿过食道和胃袋,瞬间变得火辣。
他呛了好几下。
叶小远顺了顺他的背,无奈道:“知道会呛,还得尝尝。”
曲渡边:“好暖和!”
大皇子:“这当然,岭北的人都靠着这一口渡过寒冬。”
曲渡边一点点咂摸着喝,大皇子带来的切好的肉片成了下酒好物。
“在这里不错吧,”大皇子叹道,“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嫌东嫌西的不适应。”
曲渡边:“是不错。”
大皇子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什么话匣子都打开了。
大皇子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喝的脸颊泛红,眼角也泛了红。
他勾着曲渡边的肩膀。
“老二没了,老三废了,老五老六……不提也罢,”大皇子摇着头,碰了下曲渡边的酒杯,“最后不争不抢的老四,才是最大的赢家。”
曲渡边:“是辛苦四哥了。”
大皇子愣了下,失笑:“你用辛苦两个字,也是,我们争来争去,争的是个辛苦活。”
“越往后活,大哥就越觉得,有些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算是别人抢走了,最后也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还回来。”
“躲不掉,逃不脱……”
还是能躲开的。
曲渡边心想。
他就成功了。
按照自己心中一直追求的,离开了那座城,闻到了城外自由的风,看见了广阔天地里的萧瑟霜雪。
曲渡边:“大哥,你醉了。”
大皇子扭头看他,乐了。
“你也醉了。”
他们里面第一个封王的家伙,两颊透着红意,怪不得只喝甜酒呢,喝了烈酒会上头。
小七从小就长得好,喝红脸的样子怪招人的。
大皇子难得操心:“你都快十八岁了,不考虑成家?”
此言一出,叶小远,乙十二,奚子行三人都看了过来,准备听曲渡边怎么说。
曲渡边:“……”
他是爱豆哎,爱豆怎么可以谈恋爱,他的爱和喜欢都是给粉丝的!
脑子里这句话蹦出来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喝醉了,今天晚上朋友在侧,耍酒聊天的氛围太好,有点忘记今夕何夕。
烛光下喝醉酒的脸红永王殿下,在一干人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
“不考虑。”
大皇子十分不解:“到了年纪不成家,还想当和尚不成。”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没头没尾的补充道,“军营之中,士兵辛苦,很多没有家资去托媒婆寻姑娘结亲的,都会找自己最亲近的好哥们,结为契兄弟,一辈子相互扶持,也能这样过。”
“大哥说这些,是告诉你,你要是断袖也没什么。”
曲渡边:“………”
乙十二用酒杯掩住唇角,亦补了一句:“我可以给殿下挑选。”暗网搜集普通人的信息很快。
奚子行乐的拍腿,以前写小册子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大皇子这么有意思。
大皇子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不太理解别人不成家的行为。
叶小远:“殿下真没有看中的人?”
曲渡边无奈:“真没有。”
他其实始终都记得,他并非此世之人,等身边亲近之人离世,他的牵绊一个接一个消失,那时,大概就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与他携手一生的人,必是他最亲密的人。
没有灵魂和思想共鸣,没有办法坦诚相对,何必凑合,去牵累别人的一生。
而且他也不想在这里结下新的、更深的牵绊出来。
没有人能理解他偶尔的孤独,那是穿越时空,一个人在千百年前的时代里,回头,走向也许再也抵达不了的来处。
“来来来大哥,你醉了,喝点酒,解解酒劲儿,”曲渡边生怕大皇子催婚上瘾,说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把他的嘴用酒肉堵上了。
一桌子的人除了曲渡边和叶小远微醺外,其余人都喝得晕乎。
乙十二经常滴酒不沾,因为要守在曲渡边身侧,喝酒会误事。但现在他们十分安全,又是游玩,也就放肆喝了一回。
他喝醉后脸不红心不跳的,坐的板板正正,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却是别人说什么他做什么,曲渡边让他唱了好几首歌。
别说,六六唱歌很好听,声音轻轻的,喝了酒,有点沙哑,显得温柔有磁性。
要知道,平时让他都说几个字都难,连续的唱歌服务恐怕是喝醉酒后才有的待遇了。
曲渡边躺在案几旁边的地毯上,听得昏昏欲睡。
他脑中飘飘然,神思在脑中飞来飞去,冷不丁说了一句:“我其实有一个深爱的人……”
除了乙十二唱歌的声音外,其余动静都戛然而止。
叶小远默默捂住了乙十二的嘴,后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目光清醒一瞬,看向地面那个醉意朦胧的自家殿下。
大皇子眼中燃起了八卦的火焰。
清醒时说没有中意的,醉了却说有。肯定是深爱至极又没有得到,小七才会这样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奚子行在静默中问了一句:“谁啊。”
曲渡边:“我离开的时候,她七十五岁了……”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他在说胡话的时候,大皇子却:“???”
她?还是他?
大皇子醉呼呼的,反应过来这不是性别的事后,崩溃哭道:“不可以啊,不可以啊。”
“弟弟,你爱点年轻的吧!”
曲渡边已然半睡半醒,浑然不觉,只觉得耳边非常吵闹。
他在地毯上翻了个身,脑袋枕在叶小远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我深爱她……”
祖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