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到了边境之后, 织仪马车的护卫换了一拨人。
皇城来的护卫被重新归拢,随她去王庭保护她安全的,有五十人是徐劲挑的精兵, 还有五十人是伪装成商队来边境贸易的徐停凤手下的人。
护卫等级上了两个层次。
短暂地在北疆停留之后,北疆的迎亲队伍,将织仪请回了王庭。
奇怪的是, 迎亲的人是库鲁王的弟弟, 约莫十来岁的少年, 新王本人并没来。
织仪皱眉:“你们王上为何没有亲至。”
那少年表情有点奇怪, 却也知道, 北疆与大周目前需要维持和平, 语气还算恭敬:“并非怠慢,而是王上在请巫婆婆驱邪。”
织仪:“?”
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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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
王帐外。
篝火燃了一圈,中间台子上有几个穿着打扮怪异的婆子和老头,围着最中间盘腿坐着的男人跳舞。
男人眼底下青黑一片。
正是库鲁王吉日格拉。
他尚在二十来岁龙精虎猛的年纪,夺了父权, 吞了王庭, 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身边漂亮的草原姑娘尤其多。
但就在半月前,他开始天天做噩梦。
梦境五花八门, 极其单调也极其恶心,先是有貌美的歌姬投入他的怀抱, 待他有所动作的时候, 就会突然有一只大勺子, 喂他吃热腾腾的牛粪。
又或者是歌姬变杀手, 女子变成大汉,把他强行压住。
又或者是床边突然出现绣花鞋, 他在空旷荒芜的院子里,明明没什么人,他却莫名其妙感觉到心跳加速。
这些梦交错糅杂,一闭上眼,全都是片段闪回。
北疆人信奉天神。
吉日格拉觉得这大概是天神给他的暗示,有魔鬼缠上了他,所以找来了巫婆婆驱邪。
巫婆婆是北疆特有的职业,不管男女一律统称为巫婆婆,是可以沟通天神的存在。
吉日格拉把草原上有名的巫婆婆全请来了,必须要驱邪成功才行。
不然时间久了,且不提看见漂亮姬妾就联想到吃牛粪的微妙排斥心理,他精神不济,对新王庭的把控力度也会下滑。
后者是他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驱邪仪式从下午进行到晚上,篝火被刮骨般的寒意吹得瑟瑟发抖,吉日格拉内力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忍住吸了吸鼻涕。
巫婆婆们才停止了漫长的对天神的沟通。
“王上,好了。我们根据您的描述,沟通了天神。”
吉日格拉起来,双手交叉压在胸前,“敬听天神之言。”
巫婆婆们神情严肃:“王上身上有一股秽气,它紧紧纠缠着您不放。”
吉日格拉:“本王该做什么?”
巫婆婆们:“远离一切阴气,水源、夜晚、甚至是女子。多靠近阳气重的东西,比如火焰、太阳、炙肉和草原勇士。”
吉日格拉眉头紧皱:“知道了。”
天神似乎在说,让他多多招募英勇的草原男儿,少靠近女子。
这一定是天神看他有一统北疆的王威,才降下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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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的独帐。
织仪坐在床上,手指紧紧扣着手帕。
流苏凤冠压得她头痛,却不得不提起精神,等着应付新王庭的王上。
帐篷内除了从小到大跟着她的两名贴身上侍女外,还有两名身手矫健的女子,扮做侍女的模样。
她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的,言语交锋,唇枪舌剑的试探和反击没有到来。
外面先来了几个北疆的侍女。
全都蒙着面纱,北疆的姑娘大多骨骼比大周姑娘高大,因此最后那个显得更高大一些的,就不怎么起眼了。
她们端着盘子进来:“给王后送膳。”
织仪:“就放那吧。”
个最高的侍女走上前来,织仪身边的人拦下了她。
侍女嗓音有点奇怪,柔声道:“大周公主的风姿,若是换上骑射服,在草场射箭的时候,定然会惊艳全场。”
草场射箭。
织仪瞬间抓住关键词,抬头仔细端详这位侍女…男?
她终于从脑海里面扒拉出来一张脸,阿骨木多?!
眼前的侍女眉眼也不像啊!
织仪清清嗓子:“你们先下去吧,你留下,我还不知道北疆的膳食和大周有何不同,你介绍介绍。”
“是。”
侍女们盈盈退去了。
织仪自己两个贴身侍女出去守门,然后试探着对暗号:“被打了两顿?”
阿骨木多摘下面纱,朝她眨眨眼,压低声音笑道:“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织仪手心出了层冷汗:“你在这里?不要命了。”
她来之前接受了和亲公主的培训,她需要熟悉每一个部落的分布情况,到了这里才能迅速立起来。
阿骨木多是被驱逐的旧王庭继承者,出现在这里,不就是对新王最大的挑衅?
而且还在她这位王后的帐篷里。
被发现了她不一定有事,但阿骨木多必死。
阿骨木多却一眼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狼牙——
多年前他欠七皇子的那条命。
原来七皇子把狼牙给了她。
他暂时没有说狼牙的事,收敛了笑意,把声音放到最轻,快速交代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收到的传信下面标了个七,虽然是徐劲联系上的我们,但这个疯狂到压上我们部落性命的赌局,不是徐劲的风格。”
当年在草场射箭的时候,大周的七皇子眼也不眨的让他射击他头顶的草莓,那股子赌徒劲儿和传信的消息如出一辙。
稍一联想,就知道这法子是他的。
七皇子赌赢了。
他的确不甘心王上被杀,不甘心就这样被驱逐。
织仪深吸一口气:“我需要做什么。”
阿骨木多:“我是北疆人,不可能彻底心向大周,我只想让旧王庭回归,减少征战。你探听王庭消息,我在外活动,内外配合。”
他有几分真心,有几分为了权力,织仪不知道。
但阿骨木多现在算作她暂时的盟友。
织仪:“我会尽快熟悉起来的。”
阿骨木多点点头,废话不多说,递给她一瓶药汁:“北疆草原特有的筋草,冬天会开小花,外面的人不清楚如果第一次采摘触碰的话,身上会起红疹子,不痛不痒,却比较丑,能维持月余。”
“你要是不想和吉日格拉接触,就用这个。”
织仪:“吉日格拉长得如何?”
阿骨木多迟疑,“应该,还算可以。”
织仪跟曲渡边相处惯了,沾了几分颜控,脑筋拐弯有时候拐得很偏。
她半点都没有看出阿骨木多隐晦的在乎和喜欢,想了想:“那日后我跟吉日格拉套近乎弄消息的时候,也不算吃亏。”
而且交锋的时候,也不必对着一张丑脸。
织仪诚恳说:“这个东西,我看着用。谢谢你。”
阿骨木多沉默了会儿,重新戴上了面纱,离开了王帐。
织仪又等了一刻钟,等不到吉日格拉,就开始吃东西了,吃完又等到半夜,王帐外才响起:“王上。”
吉日格拉来了。
织仪端坐在凳子上,片刻后,她眉头轻轻皱起。
怎么没人说话?
“库鲁王?”
吉日格拉站在门口,看着织仪脚上穿着的红色绣花鞋。
他:“……”
织仪撩开了凤冠流苏,打量了一下吉日格拉。
还行。
她稳重道:“你我系两国——”
吉日格拉转身就走,语气冷硬:“照顾好王后,其余的找机会再说吧。你们大周的公主,心眼子特别多,别打歪主意,老老实实待在王庭。等日后……”
剩下的话没说,但织仪心知肚明。
日后开战,好一点就是当人质,差一点就是死。
王后帐篷归于安静。
织仪皱着眉,心想,这大概就是吉日格拉表达对大周公主轻视的方式?
她卸下妆容,走出帐篷。
草原上的月亮似乎比大周明亮许多。
来这里的第一天,她便开始想家了。
-
大周。
京城。
曲渡边回来后,便着手建立自己和北疆的联系网,他借了舅舅的人,交给六六去办了。
乙十二暗卫出身,原属乙字卫,本来就是搜集情报出身,放在这一块简直如鱼得水。
而且三日醉的毒已经解了,乙十二也不必担忧在外面办差的时候,突然毒发。
暗网初建,即便有徐停凤帮忙,也免不了经常外出,毕竟暗网的绝对掌控权要在自己手里握着才行,其他人只能是帮忙,谁也不例外。
乙十二从贴身护卫,升级成了暗网首领——
即便现在还是个简陋的草台班子。
长平侯夏宏交接完差事后,回京养伤,他的毒控制住了,用解毒丹解了毒,但是五脏六腑还是受到了创伤,摔下马的时候,左腿不仅伤了骨骼,还伤了经络,以后就算养好,也会跛脚。
好几个月了,还不能下床。
曲渡边去探望了夏宏,还好,他没有颓靡的意思,只是担忧在北疆的夏赴阳罢了。
第二年初夏。
曲渡边满十五岁的时候,他才收到了第一道由自己暗线传来的消息。
皇子所。
曲渡边看着手上的小纸条,上面一横一点的都是这条暗线的专属密码。
“谢立杉传来的消息。”
这家伙竟然真的活下来了,在奴隶里面混的还不错,能管五十只羊。
叶小远:“如何?”
曲渡边:“阿姐那边比较顺利,阿骨木多被主战派围攻差点就死了,但是逃出去后,第二王庭的名号算是喊出来了,足够吉日格拉头疼。”
他烧掉小纸条,再次熟练地给吉日格拉安排了今晚的噩梦:【旧王庭的重生】
“伴伴,上次托工部给准备的材料来了吗?”
叶小远:“来了,就在后院放着。”
后院放着一张书桌,还有一堆铜器铁器和木块。
书桌上都是凌乱的图纸。
曲渡边束好袖子,拿起木尺,在图纸上笔直地花了最后一道线,然后掂了掂工部送来的轮子。
叶小远好奇:“殿下,你捣鼓的是什么啊。”
曲渡边:“一个零部件,叫偏心轮。组装好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将两个偏心轮凑在一起,仔细观察。
距离建府上朝还有一年,能不能领到他想要的官职,手里的东西能说一句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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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风平浪静了一年。
北疆动荡稍平,所有的谋算掩在暂时的和平下。
临近七皇子十六岁的时候,平静下的暗流越发汹涌。
不是大家不想去七皇子的建府宴席,而是都在暗暗揣摩圣上的意思。
自从七皇子十四岁因为织仪公主和亲的事和陛下闹掰了之后,七皇子就再也没有参加过皇宫里举办的各类宴席。
包括年宴和陛下的寿诞。
这裂隙几乎就摆在了明面上。
不止朝臣,几位皇子,还有其余有意投奔到七皇子府中的文人士子,都在观望崇昭帝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