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粘稠难以清洗, 曲渡边搓到双手发红,才完全洗了干净,指甲缝里都抠的干干净净。
他双手撑在水缸边缘, 盯着不断晃动的水面,开始后悔。
嘴巴里六六塞的酸橘子糖都化开了,早知道多在六六那里掏一颗备用, 反正他糖多。
不过就算是洗干净了, 他衣服上还是附着了一些味道。
禹若:“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我府上有大夫。”
他虽然经常听说‘七皇子今儿又请病假了’, ‘七皇子又起不来了’, 但因为曲渡边生病都在宫里, 出门都是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还避着他,所以禹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脸白成这样。
阿骨木多感受更明显,明明刚才薅他头发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 现在到了这里, 脸白的气都提不起来了一样。
他试图走过来,“那个,你……”
曲渡边:“你站那。”
阿骨木多站住。
曲渡边幽幽道:“大夫给他看吧, 我要洗澡。”
禹若:“?”
“现在?”
曲渡边点头:“他太脏了,我嫌弃。”
阿骨木多:“我脏?”
曲渡边:“沾的可是你的血, 我膈应。”
阿骨木多:“……”
他看着曲渡边难看的脸色, 到底是没吭声——这人的哥哥说他身板脆, 不会是真的吧。
和草场时候的反差着实大了点。
禹若很快把府上的大夫叫了过来, 给阿骨木多包扎。还好都是皮外伤,基本没有伤到筋骨的地方。
顺便叫人赶紧去烧水。
曲渡边挪到角落里蹲着, 水烧好后,他直奔侧屋浴室而去。
禹若:“府上没有小年纪的衣服,待会儿给你穿我的?我有新衣服。”
曲渡边:“都行,回头还你。”
他进了浴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禹若若有所思。
是有洁癖,还是觉得人血脏呢。
又过了一会儿,乙十二和谷心一起回来了。
乙十二在院中扫视了一圈,只有脱光上半身处理伤口的阿骨木多,没发现曲渡边的身影。
禹若:“如何了?”
谷心:“我和七皇子的护卫联手,杀了五个,留了一个活口,但是这些人应该是死士,刚抓到就吞毒自尽了。”
“不过尸体我们都拖了过来,就在府外,现在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想必用不了多久,大周的皇帝就能收到消息。”
禹若:“也好,我们最好不要插手太多,交给大周的人来处理。”
乙十二走到他面前:“人呢。”
禹若指了指:“在洗澡。”
乙十二快步到侧屋浴室,里面确实亮着灯,还有水声和蒸汽溢出来,他屈指敲了敲窗户,“殿下?”
里面声音懒洋洋的,有气无力:“嗯,在。”
乙十二松了口气。
曲渡边:“你没受伤吧?”
乙十二:“没有。”
“六六,还有没有橘子糖。”
“有。”
乙十二又摸出一块糖,稍微掀开窗户,他侧耳一听,找准了方位,扔了过去。
曲渡边抬手接住。
“好了,拿到了,谢谢六六。”
乙十二把窗户关好,守在了门口。
-
阿骨木多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
阿湘公主原本在慈宁宫陪伴周太妃,闻讯赶到紫宸殿。
“皇兄。”
崇昭帝脸色不太好看:“你听说了?”
阿湘公主:“只知道有刺客要杀他,但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崇昭帝:“现在在南宁质子的府上,应该没有大碍,就是皮外伤。小七路过撞见了刺杀,他身边有个藏在暗处的护卫,拦下了刺客,这才没有出事。”
阿湘公主心中一松,随后眉头皱起:“皇兄,我出宫看看。”
崇昭帝:“不适合,你留在宫里,明天回公主府安抚阿骨木多。”
阿湘公主:“那禹若皇子那里?”
崇昭帝:“小七还在他府上,朕已经派了人过去了。”
-
四皇子带了一队禁军,将禹若府前的刺客尸体抬了进去。
四皇子:“奉旨前来,深夜叨扰,见谅。”
禹若:“没关系,不过四殿下为何要将尸体抬进来,我以为你们会直接抬走。”
四皇子:“因为尸体很容易动手脚,为了避免以后他们身上多了或少了什么印记,有些事情还是大家全都见证一下比较好。”
禹若嘴角微微一抽。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四皇子:“扒了他们。”
禁军们手脚利落,将六名刺客的衣服全部扒光,干干净净。
阿骨木多上来,用脚踢开,一一翻看,“不是北疆人的面孔,身上也没有印记。”
禹若看了眼四皇子,好奇道:“要是他们身上作了伪印,比如都刻了你们大周的国花寒兰,你扒开衣服,岂不是有口难辩?”
四皇子掀掀眼皮:“那就是父皇要负责解释的事了,我把这件事办好,省的日后没完没了。”
禹若:“………”
大周皇帝知道他儿子这么坑他吗。
禁军将光溜溜的刺客尸体抬走,地上的衣服也都全部收走。
四皇子看向阿骨木多:“今日之事大周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还能走的话,禁军护送你回公主府。”
阿骨木多点头。
四皇子对着禁军的小领队说:“我就不进宫禀报了,你回去跟陛下说,天太晚,我回家睡觉,请他以后别派晚上的差事给我了。”
小领队:“……是。”
他护送着阿骨木多离开了。
现在,府中就只剩下四皇子、禹若和还在泡澡的曲渡边。
曲渡边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喊了一嗓子:“四哥!是你不?”
四皇子常年困顿半耷拉着的眼睛微微睁开,肉眼可见的露出点高兴,快步走到浴室门外。
乙十二伸手拦了一下。
四皇子也没在意:“是我,小七,天这么黑了,回宫不方便,你去我府上吧。”
禹若:“洗了澡再出门,怕是不太好,我府上还有空闲的房间。”
四皇子瞥他一眼。
他记得小七不喜欢和这家伙长时间待在一起。
曲渡边从浴桶里跨出来,擦干身体,换上乙十二送进来的禹若的新衣服。
大了不少,他穿着可以去拖地。
曲渡边没认真穿,腰带一系,套上靴子,随便擦了擦头发就出了门。外面还是有点残留的血腥气,但比起刚才好了实在太多,勉强能忍一忍。
“我回宫,跟叶伴伴说了晚上回去,不回的话,他会担心。”
四皇子:“那顺路吧,和我一起走。”
曲渡边点头,跟四皇子一块离开。
禹若看着他们的背影,提醒道:“别忘了,欠我一顿饭。”
曲渡边:“记着。”
禹若笑了笑,也没了睡意,坐在亭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片刻后,谷心回来:“他们已经走了。”
禹若点点头:“今天这事,挺有意思。”
他确信不是南宁出的手,大周更不可能出手杀阿骨木多。
“北疆和大周,终究是表面和平。”
-
四皇子陪着曲渡边往皇宫那边走了好一段路。
“父皇让我出来办事的时候,我正打算睡觉。”
曲渡边:“那四哥,你这差事办的不怎么样啊,都交给了禁军的小领队,也不回宫禀报。”
四皇子:“办得好,后面差事会越来越多。”
“父皇叫我来办差事,小七,你猜得到是因为什么。”
曲渡边安静了下。
确实。
现在朝堂争斗最厉害的,就是大哥和三哥两个人。
二哥不掺和他们,但仍旧在政治中心的漩涡中,时不时要跟大哥和三哥斡旋。
而四哥建府后,一直龟缩着,父皇给他派差事,就是想把他也踢上桌。
四哥故意不好好办差,就是摆明了告诉皇帝,他对皇位没兴趣,不要把他踢上桌。
曲渡边:“父皇其实也到了该选储君的时候。”
四皇子:“所以他就想把我们都考察看看,有时候甚至带有强制性。或许,也在给未来储君选有能力的兄弟,和明皇叔一样,成为储君的左膀右臂。”
“站在父皇的角度看,考察我们没有问题,但人不是石头,一直这样下去接受考验,迟早要出事。”
曲渡边停下来,认真问:“四哥,你真的不想那个位置吗?”
四皇子也停下,微微低头看着他。
片刻后他抬手,给幼弟整理了下乱兮兮的衣襟,拢了拢他半干半湿的头发。
四皇子同样认真回道:“小七,那个位置真的不是人人都想。”
皇位下有多少骸骨,谁能数得清?上面的血垢有多厚,谁能量得出?
走到那个位置,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抛弃多少属于人的东西,谁能称算出斤两。
他这样就挺好的。
曲渡边:“不能太有用,不能太没用,所以四哥你的差事办了,但没办太好。”
四皇子眨眨眼道:“没用的太彻底,会成为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总还是得让自己有点价值的。”
曲渡边:“放心,一定帮你保密!”
“四哥,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四皇子点头:“好。”
看着曲渡边的背影,四皇子道:“你若有意,四哥帮你。”
曲渡边没回头,举起手摆了摆,“权力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四皇子笑了笑。
他目送着前面那个衣衫拖地不合身的小少年,晃晃悠悠,懒懒闲闲的走进了前方黑暗里巍峨高耸的皇城。
-
曲渡边慢悠悠走在宫道上。
“自己走有点孤单,六六,出来聊天。”
乙十二:“嗯。”
说是聊天,他半天没憋出一个屁来。
曲渡边恨铁不成钢:“那么多话本白看了,这般闷,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乙十二:“不找。”
曲渡边:“你总得有自己的事啊,还能一辈子守在我身边不成。”
乙十二:“陪你,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你一直需要,我就一直在。”
不需要了,三日醉发作,他就会找个地方死去。
曲渡边拍拍他肩膀:“你还是得想想以后嘛,我又不是不通人情的老板。不过要是实在单身主义,也懒得出去,我给你发退休金。”
“好,”乙十二沉默了会儿,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算下时间。
“殿下,你再不回去,小远会生气。”
曲渡边笑容一僵:“糟糕!”
他拽着乙十二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