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三日, 大赦天下。
新帝封王,封三皇子为成王,追四皇子为燕王, 怜兄弟手足,岭北寒苦,封大皇子为丹郡王, 可重回京城。
丹郡王拒之, 领妻小, 欲仍在岭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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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曲渡边穿着寝衣, 盘腿坐在炕上, 捣鼓着案几上的香料, 小锤头和小镊子等用具不一而足。
香料太刺激,他眼睛被熏的通红,还倔强的自己来弄,旁边的叶小远和其他宫人都默默用手帕或者袖口捂住鼻子。
大皇子也被熏的够呛,嘴角微微抽搐, “陛下, 你就别祸害这些东西了,行不行。”
曲渡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咳、咳咳!”
他不习惯自称朕, 道:“我之前用的,大部分都是白嫖来的, 简单的香料我会调, 复杂的还得学。”
曲渡边捡起桌面上的帕子胡乱擦了下脸, “大哥, 真不打算回京啊?”
大皇子:“陛下顶着压力,封我这个被削了爵位的皇子为郡王, 已经很好了,我回京的话,岂不是给那些骂我背刺他们的臣子们添堵?而且我习惯了岭北的生活,在那里活得很舒服。”
岭北的人基本都是直肠子,很适合他。
他最烦京城这些弯弯绕绕肠子多的人,而且京城还有老三,他见了更烦。
曲渡边把桌子上吹出去的香粉,用小刷子扫在一起,痛心疾首道:“大哥,你英武的年华,怎么能如此葬送在岭北,贪图享乐?实在是不该啊不该。”
大皇子:“呃…我觉得也不能用葬送这样的词……”
曲渡边道:“难道你不应该为大周的事业而做出贡献吗?”
大皇子迟疑:“做什么贡献?”
曲渡边:“还没想好。”
“………”
他摸摸下巴,“岭北是块宝地,它另一边是大海,山珍海味都有。若是能开通从岭北到内陆的航线,那边的资源就能利用起来了。”
不过这事不急,他看了国库的账,确实穷,怨不得林宗平像个守财奴。
大皇子思索:“很多靠山靠海的人都自给自足,就是冰海期和雪封山的时候,过得艰难,还有冻死饿死的,要是能连同内陆的话,应该会慢慢富裕起来。”
岭北当地情况如此。
曲渡边:“那就辛苦大哥了,岭北沿海岸以及各大山岭的情况,需要人带着摸清楚。我派几个人给你,你回岭北之后,带着他们去实地考察一下。然后再写个可行性论……报告出来。”
大皇子眼睛开始发懵:“哦、哦,”顿了几秒,他纳闷道,“我好像是来辞行的的吧。”
“嗐!咱兄弟之间,说这个干嘛?大周哪里不是家?辞什么行?在岭北和在京城是一样的,”曲渡边从炕上下来,赤脚踩在地面,勾着大皇子的脖子往外走,“你在家里干活,不得认真些,不得卖力些?”
“大哥你就说是不是?”
大皇子:“好像是……”
曲渡边:“是就对了嘛!”
“想想大嫂,想想我那俩小侄,既然大哥以后就生活在那里了,不得把那里拾掇的繁华些?往后,大哥就是岭北发展起来的大恩人,往后史书还愁没有大哥一笔吗……”
叶小远看着光顾着忽悠人,连鞋也忘记穿的自家陛下,忍不住扶额。
还好,现在是深秋,天还不是多冷。
大皇子被曲渡边哥俩好的送到殿外的时候,已经被说的心潮澎湃了。
是啊,岭北没战事,守边的士兵苦寒而清闲,除了维护治安之外,也没有用武之地。
要是岭北富裕起来,人多了起来,士兵们也有事可干了。
“陛下,放心!这事交给我,三年、五年,我一定把岭北沿海和山岭的民情地况考察清楚!”
曲渡边亦然面容严肃:“朕给你考察途中,监察官吏之权,若有贪污受贿,可直接上禀京城。”
大皇子拱手,情绪激昂道:“是!”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曲渡边站在殿门口,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脚底板的凉意,他扭头就看见了叶小远默默的眼神,随即轻咳一声,跨进了殿内。
另一边,大皇子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发热的大脑被凉风一吹,逐渐冷静下来。
“……”
不对啊。
他就是来辞行的。
回家继续过悠闲自在的小日子。
岭北是穷,但是他不穷啊!就算想让手底下兵过得好点,那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他为什么要负责岭北那么多人的未来?
大皇子脑袋终于拐过来了这个弯,他这是被忽悠着揽了个长期苦活儿!
他当即折返,但是走了两步回头路后,宫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你干嘛去?!”
大皇子僵住,回头。
德妃就站在宫门口,叉着腰,柳眉倒竖,身后是两个一直照顾她的宫女,此刻包裹款款,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模样。
大皇子:“娘……?”
德妃:“你是不是看见我了才走的?怎么,不愿意让我跟你去岭北?”
大皇子连忙摆手:“不不不,当然愿意!但是,娘,你是怎么偷跑出来的?”
宫妃,还是先帝的妃子,偷跑出来是重罪啊。
他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帮他娘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大不了就真的接了那个活儿吧……唉。
“当然是陛下放我走的,难不成我还能偷跑出来?”现在已经是太妃的德妃翻了个白眼,“本宫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和宣妃似的身手好,哪里有那个本事。”
大皇子愣了下:“陛下放你走的?”
宫女道:“确实如此,陛下说了,您回岭北建设大周乃是大好事,只是您热爱工作,忙起来可能会不顾家,更别说在京城的娘娘。为了减少离别,特准娘娘跟您前去岭北。”
德妃道:“你得好好干活呦!娘可不想再回来憋着了。”
她抓住大皇子的胳膊,高兴地眉飞色舞。
“嗨呀,就是不知道岭北有没有广场舞呢,可得找些人好好玩。”
她进宫前还很年轻,在宫里待了将近三十年,也只出去过寥寥几次,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
眼角的细纹和发丝的零星银色,都在诉说着时间的无情。
大皇子心有些发酸。
他笑着点头,“好,都听您的。”
看来这紫宸殿是不用回去了,不过,这差事他领的心甘情愿。
大皇子朝着紫宸殿的方向一拱手。
随后牵着德妃,“走,娘,儿子带你去看看岭北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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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登一堆后妃的安置方式。
曲渡边给了她们三个选择。
没有孩子的,可以选择自愿回家,如果家人都已经离世,朝廷会帮忙安置住所,每月拨一些银子当做供钱。
有孩子且孩子还活着的,比如文妃和德妃,可以选择入住亲王或者郡王府。
不愿意出宫的,宫中也会按照从前先帝后妃的待遇来安置。
宣妃身为曲渡边养母,尊宣太后,皇后为安太后,掌管先帝后妃的安置事宜。
如果愿意出宫,但是不知道出宫后干什么的,宣妃倒是提了一句,可以去扬州,她和郭贵人管理的育婴堂等,有些忙不过来。
曲渡边将此事交给了宣妃负责。
这么一吩咐,宫里大部分的宫殿都空置了,毕竟除了真的无家可归且懒得出去的,大部分后妃还是渴望外面的生活。
登基五天,没闲着。
五皇子还在东厂牢里关着,曲渡边想把他放出来,但是毕竟先帝下了死命令,要幽禁他一生,眼下先帝刚没不到两个月,他要立即放出来,朝堂得翻天,得需要个由头。
这个由头暂时还没等到。
只能先让五皇子在牢里继续清闲躺一段时间,再抓出来干活。
曲渡边把这一摊子事儿理清,接手熟悉了日常政务后,才有了上朝的打算——
是,他这五天根本没上朝。
奏折都堆成了小山。
方鹤川进来紫宸殿的时候,就看见曲渡边坐在地毯上,周围的奏折被分成了三堆。他看奏折的速度非常快,打开,扫一眼,然后快速分类。
偶尔有看的皱眉的,直接往旁边一甩。
方鹤川从未见过这么看奏折的皇帝:“……咳,陛下?”
曲渡边抬头,“老师来了?坐。”
他称呼方鹤川为老师,后者脸上笑眯眯的表情更和缓,拢了拢衣摆,也随意的坐在了地毯上。
方鹤川扫了一圈,“陛下既然已经开始看折子了,怎么不上朝呢?大臣们托我来问问陛下,何时开朝。”
曲渡边:“开朝前总要弄清楚他们说话做事的风格和习惯。”
不然就会被带着走。
他可不觉得朝中的臣子都是老实的。
方鹤川:“那都弄清楚了?”
曲渡边:“我总算知道,先帝奏折为何越批越多。”
他指着面前这三堆奏折,跟方太傅一一道来。
最多的一批竟然是拍马屁的请安奏折,絮絮叨叨的都是生活小事,对同行的隐晦蛐蛐,和每日对他的惦念。
吃饭的时候想他,茅房的时候想他,睡觉前还想他。
那文笔那措辞,思君敬君之情写的叫一个缠绵悱恻。甚至还有写在路上看见成衣店里有卖红衣服的,想起陛下曾穿过红衣,思君之情又起,遂买下那衣服,回家跪拜小心擦拭的。
……难以忍受!
曲渡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批直接缩水了一半,是正常官府处理事情的汇报,有些需要他定夺,但是前面光是客气问安的话就能写一二百字,非常之冗长拖沓,看了半天才能在字缝里面总结出来重点。
第三批竟只有五六本,是近期需要他亲自处理批复的重要事件。
整改!必须整改!
方鹤川摸着越来越白的胡子,叹了口气:“不太好改吧,几十年来,臣子们都习惯了。而且,也没个具体章程。”
曲渡边:“刚让奚子行做了个表格出来。”他朝外头喊了一声。
奚子行进来,将做好的表格给了方鹤川。
他现在名义上进了都察院,是个小小御史,实际在曲渡边身边做事,相当于半个秘书,自封了一个新帝手下第一得力之人。
奚子行:“表格绘图是陛下教的。奏折此后分为三类,每一类都有自己不同的封纸,用来区分轻重缓急。第一类请安类奏折,呈送殿中,闲暇时陛下会看,不予批复和送回。”
大周奏折批复制度是这样的,臣子呈上奏折,皇帝批复后返回臣子,但是臣子不能将奏折自留,避免篡改奏折上面皇帝批复的内容。
他们需要在规定时间内重新送回皇宫,由奏事处再统一收纳。
曲渡边砍了请安奏折的返回、再送回皇宫的流程。
奚子行:“第二类,日常公事类,交由文渊殿三位大学士处理批复,再呈送陛下面前。第三类为紧急事件和重要事件,陛下会亲自处理。”
表格翻了一页,后面是公事类、紧急类奏折书写规范要求。
方鹤川看完,沉思许久。
“一开始会很麻烦,可能有很多人不愿意改,但是真正习惯起来后,的确会大大提高办公效率。”
曲渡边往后一躺,就躺在地毯上。
他在皇子府也好,在永王府也好,都爱这样,所以叶小远当总管公公的第一天,就是把他爱躺着玩的地方,全换成了厚毯子。
“他们不愿意改,朕帮他们改,不然以后这日子没法过。”
开朝打算改的第一件事就镇不住场子,往后就更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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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新帝开朝。
宣布改动奏折规制。
奏折规范条例,由奚子行下发到了各个部门。
乾极宫中,臣子们小声讨论着,等到一一传阅完毕,才有人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这……奏折中免去请安问候的话,是不是不太妥当,臣等,很想关心陛下。”
“是啊,”又有臣子站出来,“而且请安奏折不予回复,是不是伤了臣子们关切陛下的一片诚心?”
奚子行瞥过去一眼,“诚心只在纸面上写得好,又有何用?”
“……”
夏赴阳忍不住嘴角一勾。
该死的,这家伙的嘴讽刺其他人的时候,听起来就很爽。
下面的臣子不说话了,毕竟只是改个奏折制度,不算大事。
总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不过定是定了下来,还是有一些人不按照规矩办,在字里行间掺杂着问候和关切等一系列肉麻的话。
或许是真的懒得改,或许是试探他这个新帝的脾气和处事风格。
曲渡边耐着性子等了七天,发现不合规的奏折逐渐增多,他就知道这些臣子心里想的什么了。
无非在想,反正陛下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打他们板子嘛,新帝登基,还是要名声的。
曲渡边将这些奏折放在一起,装在了箱子里,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让叶小远抬到了大殿最前面。
咚的一声。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曲渡边抬抬手:“念。”
奚子行颔首:“是,陛下。”
他从箱子里拿起一份奏折,念道:“大理寺少卿敬上:陛下神威天降,每每处之,心颤颤,情绵绵,恨不得以死报效陛下。大理寺中事务繁多,上官多应酬,难以顾及……”
大理寺卿发火了,指着少卿的鼻子骂道:“好啊,你在奏折里写什么?!我何时应酬多到顾及不了公事了?!”
蛐蛐谁呢?!不就是眼馋寺卿的位子,想暗示陛下他这个官当得不称职,要踩着他往上爬?
大理寺少卿汗颜,羞愧欲死。
曲渡边端起桌子上的果盘开始吃。
奚子行读的非常有感情,不愧是状元出身,奏折里谄媚的语气都出来了。
他读完一本,就有人面红耳赤的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好像那些写肉麻话的人不是平日里看起来雅正清高的他们。
方鹤川抬头看了眼龙椅上的年轻皇帝,他还在悠闲吃水果,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好戏。
眉眼间还是透着他以前爱看热闹,爱看笑话的小性子小脾气。
……怕不是出不了宫,就把乐子找到了臣子们身上。
这对朝中的文臣来说,可比打板子还要来得狠啊。
老头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仔细听这场公开处刑。
读了约莫一半,殿中尴尬、羞耻的氛围浓郁的几乎让人窒息。
曲渡边这才喊停:“好啦,小奚爱卿。”
朝臣们都快哭了,这漫长而窒息的处刑才结束。
奚子行拱手归列,小奚爱卿这四个字一入耳,心情简直大晴朗。
他瞅了眼夏赴阳。
后者没看他,表情如常。
曲渡边:“诸位爱卿也知道,朕自幼身体就不好。从北疆回来,眼睛就瞎了,现在也不大好,看不了太多繁琐的字。”
他搁下果盘,脸上看热闹的神色一收,平静道:“朕吩咐的事,不喜欢说第二遍,更不喜欢强调很多次。只要说了,吩咐了,你们就认真办。”
“更改奏折规制一事,朕给了你们七天习惯时间,七天里,全部合格的奏折寥寥,不合格的却越来越多,你们在试探朕的脾气,还是觉得,朕年纪太轻,甚至不及弱冠,得处处顺着你们,依仗你们,才能治理好朝堂和天下?”
百官心头一惊,忙道:“臣等不敢!”
“臣等万万不敢!”
曲渡边:“朕又没有生气,紧张什么。”
百官:“……”
曲渡边微笑道:“这堆奏折里面,朕会挑选几个典型,张贴在你们上值的衙门前。从今日起,要是呈上来的奏折还不合规,啰嗦、繁琐,就贴在城中告示板上,让百姓和士子们也瞧一瞧,我大周臣子们的风采。”
文武百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真是如此,那可丢人丢到了大街上了!
“臣等必定谨遵圣命,按照新规规范奏折!”
曲渡边这才满意点头。
奏折改制之后,上朝频次也可以根据事情多少而变动了,不必一日一朝,三日一朝或者五日一朝更加合理。
下朝后,方鹤川和奚子行没走,让文武百官上前。
“诸位大人,这是陛下钦点的优秀奏折,陛下让我给大家看看。”
方鹤川展开自己的奏折,朝臣们看过去,不约而同被右上角吸引了,“那是什么?”
方鹤川扬眉,笑呵呵说:“陛下给的小红花,是夸奖。”
老头有点小得意,“老夫这个,可是开朝以来第一朵!”
“啊……陛下印的小红花啊。”
夏赴阳闻言,把奚子行的奏折也拿了过来,果不其然,右上角也有卡了戳的小红花。
他道:“奚御史很优秀啊。”
奚子行凑过来,小声笑说:“还好吧,夏将军。”
夏赴阳哼了一声:“谁在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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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叶小远送进来一封奏折,“陛下,小夏将军的请安奏折,说是让我亲手给您,说有大事。”
曲渡边好奇了,伸手:“我看看。”
展开奏折,一看,第一行字:
[陛下,为什么叫他小奚,叫我老夏?]
第二行字:
[我也想要小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