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送别了侯老夫人, 亲自遣了身边的大宫女,准备好马车,吩咐务必好好送到侯府。
侯老夫人坐在马车上, 掀开车帘,回头望向那红砖黄瓦的皇宫。
她身边皇后的人道:“您放心,皇后娘娘说了, 一有什么消息, 回立即告诉您的。”
“知道了, 替我多谢皇后娘娘。”
到了侯府。
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方妈妈赶紧迎上来, 对着皇后身边的宫人道了谢。
侯府大门打开又关上, 直到进入侯老夫人的院子, 方妈妈才轻声问:“老夫人,小殿下没接回来吗?”
侯老夫人:“本就不可能接回来,陛下绝不会同意。”
方妈妈:“那您?”
侯老夫人:“抓准了时机,宣泄有之,撑腰有之。其余才是做戏。”
行宫的事一出, 紧接着又闹了大动静出来, 侯府这外戚才有了出面干涉皇家事的理由。
当着皇帝的面提出把孩子接走的要求,态度明白摆在这里,那么在方才那种七皇子被害的情形下, 皇帝不管是卖与她跟老头子的面子,还是心里有那么几分念着月清, 又或者是对暗中下手之人的防备, 最终都会是这个结果。
陛下把七皇子接走, 亲自抚养。自己亲手养过的孩子, 跟没养过的,差别太大, 哪怕仅仅只是几天。
不过她今日这样进宫,陛下心里还是不悦的,想起皇帝临走时候说的那句话,侯老夫人问:“徐见岩又叫人来过了?”
方妈妈说:“毕竟是侯爷的二弟。”
侯老夫人道:“真是蠢货,下次再来,直接滚水泼出去。”
方妈妈应了声是。
侯老夫人想起躺在床上的小外孙,微微叹息,再担忧再不舍,她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也只能做这么多。
往后如何,最终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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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崇昭帝在这里的寝宫,低调中透着奢华,四条床柱,每一条上面盘桓着九条龙。说是床,几乎就是个小型的房间,三面紫檀屏风,上面有精致描金,每面上的景色都不一样。
床尾燃着香炉,里面已经点了安眠香。
崇昭帝喜用香,还会根据季节自己调配,香料大都金贵,这算是身为皇帝为数不多的烧钱爱好。
曲渡边被抱着进来后,闻见这味道,心想这老子和儿子的生活差的太多了吧。
见崇昭帝回来,殿中的宫人行动起来,要伺候崇昭帝洗漱更衣。
崇昭帝刚把似乎是睡熟了的小孩交给余公公,让他抱到床榻上去,就见幼子又开始哭,边哭边哼唧。
他只好又抱了回来,亲自过去,把人放在床榻上。
谁料这也不行,这孩子就不能离开他的手,跟能感应到一样,一离开他就啜泣。
崇昭帝只能坐在床边,把幼子放在腿上单手揽着,另一只手接过浸湿了的帕子,简单擦了擦脸就算作罢。
他挥挥手。
余公公将床帘放下去,殿内留了值守的太监,他自己则是去了紫宸殿外。
叶小远在这里等着,一见他出来,就将腰牌还了回去。
“明日再给也成的,你也累了吧,赶紧去休息。”余公公没问他都用腰牌干了什么。
叶小远:“不打紧,公公,殿下睡了吗?”
“你倒是真的关心小殿下,”余公公低声道,“是睡着,但是粘人的很呢,只叫陛下抱着,还不能放下,一放下就要闹。”
叶小远问起他刚被叫回居安殿的时候,小殿下对陛下的躲避,以及殿中那有点怪异的氛围:“那时候小殿下似乎对陛下……并不太亲近,在我来之前,是发生了什么吗?”
“这……”
余公公纠结了片刻,还是将当时小殿下刚找到,对着陛下伸手要抱抱,却被拒绝了的事情,告诉了叶小远。
“父子两个第一次见面,陛下心里许是有些别扭。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被留在紫宸殿由陛下亲自照顾的殿下,七皇子是第一个呢。”
叶小远勉强一笑。
“是啊,小殿下是第一个。”
但是放眼满宫,又有哪个皇子从小是在堪比冷宫的居安殿长大,被奴才苛待,被药物暗害,又有哪个皇子自小没有见过父皇。
小殿下生病出走,就是为了见一见陛下。
等真的见到了,陛下却连抱都不愿意抱一下。
叶小远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场景,但只是稍微想象,就能知道小殿下心中是何等委屈失望。
余公公:“你以前是伺候过小殿下的,殿下他晚上闹不闹?”
“不闹,”叶小远说,“殿下从来都很懂事,就算是生病,也只是不爱说话了些。”
走出寝宫,叶小远看见台阶下跪着个人,穿着官服,但是形制与其他官员不一样。
“那位是?”
余公公:“观星司司主,方才就跪着了。陛下不见他,咱家也不敢通报,让他走他不走,真是没法子。”
“是吗?”
叶小远冷冷瞥了眼台阶下跪着的人,等在心里念完他所有恶毒咒骂的词汇后,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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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
叶小远口中生病后就不爱说话的小殿下,此刻在龙榻上哼哼唧唧,要哭不哭,偏偏他又不让别人抱,一抱哭的更大声。
崇昭帝一个头两个大,生疏地抱着晃了晃,小孩不哭了。
他刚刚把孩子放下,自己睡在旁边,小孩又开始哼哼。
崇昭帝翻起身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命令道:“睡觉。”
曲渡边心想今晚便宜爹能睡着觉,他名字就倒过来写!原主平白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这收的只是点利息而已。
崇昭帝就看见,这孩子又开始梦中啜泣,嘴巴里喃喃念道:
“母妃……”
他微愣,然后叹了口气,把他抱了起来。
曲渡边当即不哼了。
崇昭帝就这么盘腿坐在床上,抱着孩子生生熬了半个时辰,最后甚至有点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放下的床帘,听着幼子平稳的呼吸,心想这次该睡着了吧?
崇昭帝轻轻抬了抬胳膊,下一秒,小孩张张嘴巴,含糊:“伴伴…渴……”
崇昭帝:“……”
他手都不敢乱动,用脚掀开帘子,踩在脚踏上的时候,腿上的麻劲儿一下子直冲天灵盖,他深呼吸几秒钟,觉得困意瞬间消散。
今天在紫宸殿值守的是包公公,他跟余公公轮换着守夜。
他正蹲在外间眯着呢,一脚就被踹醒,魂儿都吓飞了,手忙脚乱的去接头顶掉下来的帽子。
正要请罪,崇昭帝立即:“嘘。”
包公公一下捂住嘴。
“叫太医来。”
包公公点点头,杨太医被叫来,他还以为小殿下又出什么状况了,一路小跑,现下诊断了下曲渡边的情况后,心中紧绷的弦微微却松了一些。
他低声吩咐下去,宫人们端来一碗兑了药汁的温水。
“陛下,殿下如果渴了,就喂些这个,降热效果更好。”
崇昭帝示意包公公过来,喂这淡药汁,他坐在床边,稍微调整了下位置。奈何包公公拿着勺子,一口都喂不进去。
小孩嘴巴绷的死紧,硬是不张开。
包公公擦擦头上的汗,在崇昭帝那副看废物的视线里,手有点发抖。
“……朕来。”
崇昭帝接过勺子,吹了吹气,他以为他来喂会容易些,但半晌后,他把勺子重新放到了药碗里。
铛的一声。
捧着药碗的包公公深深低下了头,“陛、陛下,还喂吗?”
崇昭帝盯着幼子仍旧闭的紧紧的嘴巴,那紧绷的弧度死犟死犟的像个犟种,他深觉棘手。
后妃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养孩子的时候,也这么难吗?
不,起码其他皇子还有嬷嬷们照顾。
而他手上这个小子,死活不叫别人伺候,好像能跟狗崽儿一样闻出味来似的。
崇昭帝再次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勺子,拿出处理政务的态度来喂药。
十次里有一次能喂进去就不错了,这小崽子皱着眉头嫌弃的小口往下咽的时候,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点诡异的欣慰。
好歹是喝了。
喂了半碗,崇昭帝才停下。
如释重负。
包公公和崇昭帝的心理活动在此刻达到统一。
小孩咂咂嘴。
亲昵地蹭了蹭崇昭帝的胳膊,叫的却是:“伴伴……”
伴伴?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一直跟在幼子身边的小太监。
崇昭帝有种累死累活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的感觉,带着微妙的不爽,他重新躺到床上。
这次崇昭帝想了个好办法,把人放在胸口,让孩子趴在他身上睡,这样虽然睡觉的时候会憋得慌,但他也可以睡会儿。
都快天亮了,再不睡,就可以直接穿衣服去上朝了。
刚刚酝酿出一些困意,曲渡边动了动,“呜……嘘嘘。”
崇昭帝立刻弹了起来。
“来人来人!”
曲渡边悄咪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要是他还是个婴儿,高低得在便宜爹身上画个地图。
又是一番折腾,直到凌晨四点,不是要喝水,就是要嘘嘘,要不就是姿势不舒服,哼哼唧唧。
崇昭帝心力交瘁。
紫宸殿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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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间。
叶小远刚跟温小春说完今日发生的事情。
“即便是阴差阳错,也是因为殿下心善,把药材给了我,我才活了下来,”温小春轻声,“这恩情,永世不忘。”
叶小远:“自是信你。”
观星司都敢烧了,他还能怀疑温小春对殿下的忠心不成?
“只是没想到,早就有人出手陷害殿下。”
温小春:“我在宫中没有你熟,你觉得会是谁?”
“最有可能的几位不过是……”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叶小远余下的话没说出来,担心隔墙有耳。
他在地面比划了两下,这几个字曲渡边教过他们,他们都认得。
温小春,“没可能是观星司吗?”
叶小远思索:“不太可能。不然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设计,把殿下送走。”
“太医院被陛下封了,彻查,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东西来。现在殿下跟着陛下住,暂时是安全的。”他指尖又在地面比划出一行字:接下来估计会有人查观星司大火,大膳房定然会涉及其中,你务必不要露馅。
当时虽然他借着余公公的腰牌,带着温小春重返大膳房扫尾,但这几日行事总是谨慎些好。
温小春一时半会儿没吭声,默默看着叶小远。
叶小远:“?”
温小春特小声说:“…咳,这几个字认不全,没看懂。”
“……”
两相无言。
叶小远邦邦锤了他两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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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公公掐着点进来替包公公的班,准备伺候崇昭帝上朝。
他先是跟包公公打了个照面,吓了一跳,对方眼下青黑,好似为数不多的阳气也被什么小妖精吸走了。
再一看床榻上,更是一呆,崇昭帝发丝翘的乱乱的,被怀里酣睡的娃娃死死攥了一绺,时不时往下薅一薅,崇昭帝的脑袋就得顺着往下低一低。
皇帝目光平静,眼底挂了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余公公:“……”
崇昭帝:“该上朝了是吧?”
余公公职业素养良好,道:“是的陛下。”
崇昭帝揉揉眉心,“你去把伺候小七的那个……叶…叶小远叫来。”
叶小远来了后,崇昭帝把小孩让他抱着,曲渡边登时开闹。
又是蹬腿又是扭身子。
叶小远轻轻晃了晃,拍拍他的胳膊,“殿下乖……”
一晚上的折腾让崇昭帝下意识想再抱回来,然后立时止住,叫余公公赶紧替他换衣服——这对默契的主仆换装速度达到了巅峰。
简单擦了擦脸,崇昭帝就快速跨出殿门。
外面寒风一吹,被折磨了一整晚的浑噩的大脑逐渐清晰。
崇昭帝信步而去,再闹也不行,他还能抱着一个小娃娃上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