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覆灭, 七皇子伤废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京城。
若是只有前者,那自当载歌载舞,全京城欢庆, 戴彩绸,舞龙狮,准备夹道欢迎七皇子的到来。
可是。
偏偏这消息还有后面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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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
暗沉沉的厂堂之上, 坐着一眉尾有浅疤的暗红色衣服太监。
陈俭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挥推小太监, 将近日东厂琐事文件端上来。
“厂公。”
“需要你处理的, 积压了些, 不及时审阅, 陛下会降罪。”
温小春睁开眼,声音平静道:“哦,你放下吧。”
他看着和往常谨慎细致的样子无甚区别,陈俭却莫名感到了一丝违和。
他眯起眼,试探了一句。
“下面的人都在想, 七皇子回京, 陛下会给他什么赏赐。攻破王庭,就已经是赫赫战功了,受伤回来, 陛下怜惜下,怕是赏赐翻倍还不止。”
温小春嘴角扯出一抹笑, 抬起头看他:“陈副督, 专门跑来和我说些废话不成。”
陈俭:“没有, 只是提醒下厂公。”
他说完, 转身便打算走了,温小春:“等等。”
“我记得, 边境监察处里,还有几个没有参与叛国的太监,没死,就待在边城的牢里。”
陈俭:“是的。”
温小春:“既然曾经是东厂的人,那就该带回来由东厂处置,待在边境,总不好。我欲让东厂的人出发边境,带回那两人,陈副督意下如何。”
“自然同意,”陈俭顿了下,“不过,毕竟是自家丢人事,还是隐晦些做比较好。”
温小春:“副督考虑周全。”
陈俭走后,温小春敲敲桌子,两个厂卫心腹从暗处走出来。
“盯着他,看看他会去哪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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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府。
“暗中抽调人手去边境,应该不是为了提那监察处的人,而是另有目的,”陈俭轻声说,“而且,我此次来您这里,怕是会被跟踪,我的立场应该暴露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殿下明面上是为六皇子做事的。”
五皇子:“七弟重伤回京,温小春就派人去边境……你觉得是有人吩咐他这么干的,还是他自己?去边境又是做什么呢。”
陈俭:“不知道,但是他此番作为蹊跷。”
可能是陛下派去的,可能是旁人派去的,看不清。
五皇子:“去边境的人手里,安插上几个你的人,一旦有异样,即刻报我。”
崔融荣退回了老家后,东厂一步步被新厂公和副督把持。
陈俭:“殿下。”
他迟疑了下,说道:“您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五皇子的书桌罕见很乱,唇色干裂,冠发微松。
“无事,”五皇子说道,“心中筹谋之事将成,自然激动了些。”
陈俭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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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府。
自听闻消息的当天晚上。
奚子行就病了。
他在翰林院熬了将近一年,眼见要去六部授官,前途大好,若是请的病假时间长了,机会就会给别人。
为此,奚石秋恨不得将所有的药一口气给他全灌下去。
“大夫把脉说你没大事,既然没事,还是要去点卯的,下个月初你就能去六部,考核过了就是给事中。你现在,应该多多预备……”
奚子行披发赤脚,坐在窗边,神色淡淡。
“不必了,父亲。”
奚石秋一噎。
许久,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追随七皇子不如紧紧站在陛下身后,你还未入六部之中,党派争夺牵扯不深,往后忠于陛下,不会有人拿你从前的事说三道四。”
“不是追随,”奚子行道,“他从未同意我追随他,只是我的私心罢了。”
他跟夏赴阳其实都是如此,一开始,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七皇子头上,让他争,让他抢,在夺嫡之战中胜出。
但是相处久了,摸清七皇子的性子,这种强加的意愿也再没出现过。
因为他们清楚,一旦如此,他们和七皇子之间的情谊就不会再继续了。
“我曾和他玩笑般说过,他在朝堂,我就在朝堂。他不在朝堂,我随他去封地做幕僚,那并非玩笑。”
“眼下时局至此,六部不入也罢。”
奚石秋指着他的脑袋:“我怎么生出你这个么儿子!”
奚子行恍若未闻,反手将药碗中的药汁倒在屋中花盆里。
“无病之人,无需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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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宁。
皇宫。
地面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器。
南宁皇帝:“真是废物!”
“北疆王庭竟然被大周打穿了,洪水瘟疫没拖垮他们,粮食告罄不必强征也有解决之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知道了天堑的位置,断了我们和北疆一起,消耗大周的计划。”
“三方鼎立的格局,就这样被打破了……?”
南宁皇帝盯着传信的太监,他一步往前,太监就一步后退,最后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南宁皇帝踹了他一脚。
“如此晦气的信真是脏了朕的耳朵,拖下去,杀了!”
报信小太监连哀嚎都没有,就被堵住嘴巴拖了下去。
大太监小心翼翼道:“陛下,镇南关那边,还继续吗。”
“不可直接退兵,”南宁皇帝道:“禹若这个废物,徐停凤是个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东西,腿废了十几年的人都打不赢,让他滚回来!”
北疆已经被大周吞下,南宁在镇南关打下来的优势,也被徐停凤一一逼回去,再继续打,南宁讨不了好处。
“是。”
南宁皇帝:“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个什么七皇子废了,不然,真是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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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关。
月色婉约。
禹若提了一壶酒,独自坐在帐篷内。
只有他一个人,桌上却又两个碗。
他给自己倒完,又给另一个空碗倒满,端起碗,碰了下。
“我以为我会看见你一步步往上走。”
曲渡边。
禹若的思绪飘回他从大周回归南宁的那晚,和曲渡边一起在屋顶饮酒。
他母亲的血脉就注定了他在出生之后,会遭受其他兄弟的白眼和为难,从小到大,因为有些像北疆人的面孔,也不被父皇所喜爱。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充斥着阴暗、算计和母亲愧疚的眼神,无助的哭泣。
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继承皇位,也没办法走到最高的那一步,对天下百姓施以仁政,令四海多安泰。
就算窃以权柄,朝中臣子也不会承认他。
强权相压,只会祸乱四起,血流成河。
所以,他期待着有个人可以。
南宁皇室子弟,他那些哥哥弟弟,都不行。有的被养废了,有的心思狡诈,有的随了父皇……
后来,他就碰见了大周七皇子。
慢慢的,他觉得,或许七皇子可以是个仁君。
即便不是本国君主。
这三年,他听着七皇子的消息,一边欣悦于他展露的锋芒,一边更为忌惮,想要杀之,除了未来南宁劲敌。
可惜。
禹若道:“命运弄人。”
他将碗中酒尽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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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停凤帐篷。
他看完消息后一直没说话。
薛乐添屁股上像是扎了针,怎么都坐不住。
“你吭一声行不行?算我求你了,怎么着的你给句话啊!”
发怒没关系,不说话才吓人好不好?
徐停凤:“消息若真,大伯早就来信了。”
北疆现在基本无事,夏赴阳一人驻守边境收尾即可,放下了一辈子都要操心的边境,小七要真的变成了信中说的那样,那大伯只要还能喘一口气,就会亲自送小七回京。
而不是留在边境。
薛乐添一惊:“你是说,消息是假的……?不会吧。”
徐停凤扫他一眼。
薛乐添连忙捂嘴,在自己嘴巴上拍了好几下:“说错话了,一定是假的!”
徐停凤:“既然不能说,那就是不方便说。我在镇南关,纵然是统帅,身边也还是人多眼杂。”
“确实,你叫我查的兵器倒卖的事,不就跟朝里扯上关系了么,”薛乐添撇嘴,“真是不敢置信,那可是在战时。”
徐停凤:“不必插手,你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另一波人在收集证据,所以这事一定会捅到朝堂上的。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收场。”
薛乐添:“是啊。”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徐停凤,“你真这么稳得住?不上折子回京看看。”
“不必。”
小七现在无非三种情况。
第一种,他和他猜的一样,没有大碍,消息是假的。这样回京是有事要做,或者避开风头。
第二种,小七真的和吉日格拉交手后成重伤,乃是意外。
第三种,小七重伤为真,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前两种,他担不担心回不回京都没用,因为事情结局不会改变。
后一种,他不回京,才能握着镇南关的兵权,用以施压。
徐停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是空的,放下后,冰凉的指尖蜷缩进掌心。
“给大伯递一封信,走商不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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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渡边一路停停走走。
比起来时的凝重,他回去的时候,心情已经轻松多了。
也有心思欣赏下路上美景——2D卡通版。
一切事物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其他人不太明白七皇子为什么总蒙着眼罩,从轮椅上起来四处溜达,经常蹲在路边的石头和灌木丛前,就好像他能看见似的。
从山鸣关往前的这一段路,天天刮着小雪。
曲渡边此刻就蹲在一颗大树前,身上厚厚的大氅边缘沾了雪花。
乙十二撑着伞站在曲渡边身后,轻声道:“殿下面前是个红色的冬菇,上面盖了雪。”
“哦……”
曲渡边:“还挺好看的。”
就是在他眼里像个双色球冰淇淋。
队伍休息的空挡,他就在这里捏小雪人,捏好的小雪人和红色冬菇排排站好。
随队的大夫推着轮椅过来,愁道:“殿下,您还是上来坐吧,蹲下站起这种动作,您不觉得腿疼吗?”
曲渡边:“来了,正好也累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乙十二扶了他一把,然后就一直握着他的胳膊,将他领到了轮椅前。
曲渡边去火堆旁边吃东西:“吉日格拉怎么样了?”
乙十二:“活着,处理好了。”
吉日格拉押解回京,本该一路无事,但是他跟夏赴阳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京城局势不明,要是他再胡乱泄露出去,多说个零星半点,夏赴阳多半也会被幕后之人盯上,夏家的处境就危险了。
曲渡边吃完东西拍拍手。
“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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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
京城小雪。
七皇子抵达京城。
京城百姓夹道相迎,崇昭帝着朝服,携文武百官,于午门外亲迎七皇子凯旋归朝。
除了远在岭北的大皇子外,其余皇子全都来了。
织仪也赫然在侧。
站在两侧,离皇帝远的官员之中,有低声交头接耳的,“从午门迎接,陛下登基以来前所未有。”
“你知道什么?原本礼部拟在乾极门前接人,但是陛下说了在午门,宣布的时候不是大朝会,你我不在,所以没看见,当时朝堂上多少大人震惊,但是……”
说话的官员摆摆手,“没有一人说不合适。”
新版火药、三弓床弩等武器,让大周在对阵北疆的战场上所向披靡,七皇子当属头功。
吞并北疆和南宁,实现大一统,乃大周开朝以来所有皇帝的终极理想。
现如今,大周几乎完成了一半。
七皇子更是将北疆王吉日格拉和左贤王俘回了大周,祭奠祖先。
这等军功,谁能说一个不字?
远远的,一队人朝着宫门方向走进了,七皇子坐在轮椅上,叫人推着走,三指宽的黑绸绑在脑后。
越来越近。
等真的看清了他的模样,崇昭帝往前半步迎上去。
他一动,后面的人自然也跟着动,都往前走。
曲渡边嘴角一抽。
一群五颜六色Q版豆豆眼卡通人物朝他围了上来。
“拜见七皇子殿下!恭喜殿下凯旋归来!”
曲渡边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掌心握拳抵住唇压了压唇角。
太不严肃了,他真的怕自己当场笑出来。
少年唇色浅淡,曾经浑身上下都要溢出来的张扬活泼劲儿,现在全数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安静、虚弱和苍白。
他往常爱生病,但很乐观,轻易就能感染身边的人。
如今咳嗽都克制着。
崇昭帝心中一痛,“父皇一定召集全天下名医治好你!”
曲渡边拱手:“多谢陛下。”
见着崇昭帝神色稍有不对,余公公立即道:“陛下,还有旨意没有宣布呢。”
崇昭帝:“旨意朕告诉小七,你留下来给他们读吧,外面风冷,他不能久待。”
语罢挥挥手,曲渡边被推着离开宫门口,入了宫中。
留下来的余公公叹了口气,展开手中圣旨。
文武百官以及几位皇嗣,跪地敬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七子曲渡边文德兼备,战功赫赫,虽为朕之幼子,不输兄长,特封亲王,封号为永,既永王殿下,食邑万户。赐宫中撵驾,免跪拜之礼……
咨尔长平侯之子夏赴阳,征北有功,封镇北大将军,长平侯之爵可世袭罔替,赏……
持剑侯徐劲征战沙场,封镇国公,待于北疆养伤恢复,回京荣养天年。
钦此!”
宣读完毕,百官再拜之时,心思各异。
虽然都在猜,七皇子此次回来,会成为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但真的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心绪波动。
一字王,正经一品亲王,皇子中的头一个啊。
亲王正常来说是食邑六千到八千户,万户亲王,开国至今,寥寥无几。
虽然陛下没有在圣旨里面说,给七皇子的封地在哪,但看这架势,位置绝对不会差了。
织仪听罢旨意转身就跑,余公公忙拦住了她,“长公主殿下!您等等。”
“公公,还有要交代的?”织仪压下心焦。
余公公:“陛下和永王殿下还有话说,等说完了,永王殿下自然会去顺宁宫的,您不妨回宫等。”
见织仪抿唇,余公公补了一句:“放心,应该不会太久的。”
文武百官迎接完七皇子,该去哪的去哪了,这里离衙门近,他们去的也方便。
二皇子看着:“七弟今晚应该不会出宫了。咱们还是改日前去探望吧。”
六皇子鼻尖红红:“本来我还想给小七准备接风宴的,现在好了,他估计都找不到盘子在哪。你说他这么拼干什么?夏赴阳不是在吗,让他上不就好了,那就算瞎了父皇多给点赏……”
五皇子:“六弟,慎言。”
六皇子反应过来,立马闭嘴了。
三皇子:“咱们里面第一个封亲王的,还是食邑万户,他小时候就病殃殃的但是都挺过来了,眼睛说不定能治,治好了照样逍遥。”
四皇子看着他:“那三哥愿意和小七交换?”
三皇子摸摸鼻子:“……我就是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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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
一桌子菜,都是曲渡边爱吃的。
崇昭帝没让余公公夹菜,自己时不时给他夹一下。
“尝尝,还是不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那个味道。”
曲渡边不太想吃,他想回顺宁宫,吃郭娘娘做的菜。
自从阿姐和亲后,他就不想跟老登玩父子情深的把戏了,尤其是在知道了舅舅当年双腿废掉的真相后。
但是彼此间稀薄的亲情,要是能换来更多的利好,他也不介意演一演。
曲渡边伸手在桌子上摸了两下,“口渴。”
余公公连忙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殿下。”
曲渡边喝了半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杯子不小心磕到了碗碟的边缘。
他手一滑,剩下的那半杯茶水瞬间倾倒,他下意识用手一抓,结果碗碟直接翻了,茶水全洒在了手上。
茶水顺着指节流到腕骨,滴答滴入他双腿上盖着的软毯上。
少年愣了下,然后抿唇,手指微微蜷起来。
“抱歉,我并非故意……”
“没事殿下,”余公公快速招手,立即有宫人上来,给曲渡边重新换了一套碟碗。
曲渡边:“给我张帕子。”
余公公:“有有有,奴才帮您擦一擦。”
“朕来吧。”
崇昭帝拉起他的手,把他手上沾的茶水擦干净。
他们父子两个,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了,崇昭帝摸着他冰凉的手,在他掌心看见了细小的疤痕。
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崇昭帝:“小时候手上划个口子,都得在朕面前举半天,不坑点好东西回去誓不罢休,现在反倒什么都不说了。”
曲渡边:“陛下这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让我坑。”
“你往常不都骗朕那些香……”崇昭帝声音骤然一停,几秒后,才道,“朕私库里的那些宝贝。”
曲渡边沉默下来。
崇昭帝:“你不肯叫朕……父皇,心里还在为当年织仪的事情埋怨朕吗。”
回答是或者回答否,都不是标准答案。
曲渡边只是反问:“小时候,手上伤了口子,在陛下面前举着哭,是因为喊疼管用。现在我长大了,在您面前喊疼,还管用吗。”
崇昭帝:“朕在一天,便管用一天。”
曲渡边没接话。
崇昭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感觉,他们父子之前,再也回不到三年前了。
他重新坐下来,“吃饭吧。”
“我不想在这里吃,”曲渡边说道,“父皇,我想回顺宁宫,看看宣娘娘。”
崇昭帝愣住,很快道:“应该的,应该的。”
“余德才,你去送送小七,再去个小太监,给他撑伞。”
“是,”余公公也笑了下,“奴才办事,您保准放心,肯定给永王殿下送到。”
曲渡边离开了紫宸殿。
崇昭帝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外面雪雾飞舞,天色略阴,仅有零星雪色,多是湿漉漉的地面。
轮椅行过的地方,门槛全部挪走,和当年小狗车招摇过市时候一样。
在路上的时候,余公公说:“织仪长公主也在顺宁宫,方才您在宫外的时候,她也在,就是没能有机会上前说话。”
曲渡边‘看’见了,阿姐和他那几个兄长站在一起。
阿姐都出来等他了,宣娘娘他们肯定等得更着急。
快到顺宁宫门口的时候,曲渡边抬手,余公公停下来,“殿下?”
曲渡边撑着扶手,站起来,“剩下的这一段路,我自己走。”
余公公有点急:“您不是不能久站?还是奴才推您过去吧。”
曲渡边摇摇头。
这是一段回家的路。
余公公只好站在这里等,紧盯着永王殿下,只要他一踉跄,他就抄起轮椅一个滑步冲上去接住。
曲渡边慢慢走到了门口。
不是刻意慢,他分明着急回来,却不知怎么就走的这样慢。
天有小雪,外面没有守着宫女。
他一袭狐裘大氅,站在朱红的宫门前,额间的小须须落在覆眼的黑绸上,连头发丝都透露着迟疑。
许久没有动作。
真是奇了怪了,他在犹豫什么。
上一世小时候就没了家,曲渡边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让阿姐提前捎了信给宣娘娘,他他设想中的见面,应该是他快快乐乐回来,和宣娘娘简单解释一下,就跟阿姐一起爽歪歪吃美食。
待会儿见面他该怎么笑?脸上该是什么表情?经脉的事没关系,眼睛的事该如何混过去?
几秒后,他才抬起手,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疯狂的狗叫声:“旺旺旺!!”
“旺旺旺旺旺旺!”
紧接着,有人疾跑而来,倏然停在门后。
曲渡边敲门的手僵住。
还没等他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大门猛地被打开。
正是宣妃。
她穿的并非平时在宫中穿的便服,好像正打算出门,听见动静后的瞬间就跑了过来。
曲渡边把手放下,指尖无意识捻了捻,随后嘴角扬起一抹笑。
“我回来啦。”
宣妃看见他这副模样,泪水夺眶而出。
她自小养他,多熟悉他这幅故作镇定的小模样?
她往前紧紧抱住曲渡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将近一年的牵挂思念,在织仪回家和郭贵人重聚的那刻就达到了顶峰。
曲渡边从来没见过宣妃这幅样子。
他们这对半路母子,再亲近,彼此之间好像还是有若有若无的客气和距离在。直到刚才,那点距离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平了。
曲渡边:“娘亲,别哭了。”
宣妃一顿,然后哽咽道:“你个臭小子。”
“郭娘娘有没有做我爱吃的菜?”
顺宁宫内,织仪和郭贵人也都出来了,一点白和金来在曲渡边脚边转来转去,在他金贵的大氅上按下了狗爪印。
织仪眼中含泪:“当然有。”
“还有我们在草原上都想念的炸金角。”
她们牵住曲渡边的手,拉着他回了家。
远处。
余公公推着轮椅过来,吩咐顺宁宫的宫人将轮椅抬进去,待会儿还会有太医过来给永王殿下诊断。
顺宁宫的宫人一一记下。
余公公站在宫门口,将他们这么温馨的一幕收进眼底,又想起刚才在紫宸殿内,永王殿下和陛下的相处。
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