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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病狐狸

许汐白眼周泛起薄薄滟色,五指收紧攒得发白。

他被夜里突发的低烧带入梦魇,那是原身埋藏在心底难以吐露的糗态。

许家姊妹多,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女人堆里许汐白也感察不上男女有别。

孩童时期家里贫穷,他的衣服都是姐姐们穿剩下的,缝缝补补后传给他。

母亲生下大姐许念慈和二姐许茹,在生他时忽然难产离世,记忆里那位被称为母亲的女人容貌年轻,毕竟是从父亲书房里的照片上看到的,多年都不会改变。

后来,许禄又娶了位大家闺秀刘氏,生下小妹许诺,可那孩子跟哥哥姐姐们相比相貌平平,性格软弱内向。

他至今都能记得家仆间的讲是说非,比报社评论还要丰富:小公子和那洋人长得真像啊,蓝眼睛白皮肤,头发也和咱的不一样,枯黄卷曲,简直不像人……。

许汐白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

大姐二姐的容貌里大多继承了父亲的特征,更贴近沪城人的审美,而他随了那位亡母。

当下战乱四起,娶这么一位洋人护士容易被判定为思想有问题,何况许禄那时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家作坊老板。

每当炮火声骤响,人们神色凝重面露恐惧之际,都要忍不住向他投来怪异的眼神。

他格格不入,像是不应存在,不该往生。

“汐白哥,吃饭了。”小妹双手背着极为害羞地叫了他声,站在庭院里的小姑娘身上的白裙如刚洗过,两侧辫发扎着樱红色的发带。

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大姐二姐抱有的敌意与厌恶,若不是为了诞下许家的“男人”,母亲也不用冒险将他生下。

“不吃,你自己去吧。”

许汐白不善交谈,与那些执着于议论他的人也没什么好聊的。

他果断拒绝许诺缓缓伸出的小手,绷着脸推了女孩一把。

“你别总跟着我,每次大姐二姐吃完了我才会去,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汐白哥今天是除夕呀,父亲说团圆饭必须全家人一起吃,快跟我一块儿去吧……”

突兀的清冷声线打断女孩要牵过来的动作,许汐白回头望了眼满脸哀求的许诺,冷冰冰道:“你与我有何关系?”

“汐白哥……”

“你母亲入府三年也没怀上男孩,生下你,得不到许家认可。你被忽视被欺负,就跑来和我故作相亲相爱,要我是你就去找大姐二姐去,莫要在这烦我!”

许汐白话说的重了些,可他心里也诸多埋怨。

母亲逝世后,许禄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这个独子过分偏爱,引得许念慈心灰意冷,不肯留在许家非要跑去当什么驻边医疗兵,二姐也心生间隙,待他淡如水。

府里上上下下皆知,许老爷对那洋人用情颇深,即便死后十余年头,迎来了更适合辅佐他当一家之主的刘氏,老爷依旧动不了情。

倘若后母能再生个男孩出来,深得父亲宠爱,或许自己导致母亲离世的过错就能被抚平。

许汐白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大姐二姐的关怀,可他从出生就只见过冷眼旁观。

许诺,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这个不谙世事又黏人的小妹,他怎么会喜欢呢?

“哥,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不惹你生气……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许诺比许汐白小了七岁,还是个孩子模样,语气里带着撒娇撒痴的意味。

娇嫩的手拽着许汐白,哭着说:“我很喜欢哥哥!”

许汐白心里顿了下,犹豫了。

可一想到他的出现会惹得亲人不痛快,实在不想去。

他甩手,漠然道:“蠢蛋,你越是这样缠着我越会有人不喜欢你,背地里骂我的家仆就要连着你一块骂!懂吗?滚开!”

许汐白用力推了下,女孩惊错地摔在地上,两眼啪嗒掉泪。

“汐白哥……你别走!呜呜……”

她赶紧爬起来,又追了上去,但许汐白执意出府脚步飞快,没多会就甩开一大截。

“汐白哥!哥……”许诺记得很小的时候哥哥还会牵着她的手,或者将她抱在怀里,语气温和如沐。

她喜欢三哥,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意识里的许汐白很温柔,不像现在这般碰都不能碰活像个长满刺的刺猬。

是那些人的恶毒话语,把哥哥害惨的。

她被人欺负过骂过,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许诺手皮磨破,衣衫沾染灰尘,像只懵懂小兽沿着许汐白离去的方向不停地追。

即便迈开步子奔跑,她与许汐白的速度也有差距,可她害怕再这样下去,哥哥就再也不愿意与她说任何话。

除夕佳节灯照华彩,街上满是相互贺岁的行人,渐渐的迷了路,她也茫然不知接下来该往哪走。

“哥……你出来好不好,带我回去呜呜……我找不到路了……”

女孩的啜泣声没有将行人的目光吸引来,众人不约而同顺着那声异响抬头望天。

一道灰白色的直线划破长空,隆隆噪声直入人心。

人们眼中泛起挥之不去的恐惧,愣在原地,半晌,街道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嚷声:“轰炸机来了!快逃!——”

“该死那帮洋人偷袭!走啊!——”

“小姑娘,赶紧回家!……”

乌泱泱的人群,有人对她喊着,推着她顺应人群逃离的方向。

可许诺不舍地看向许汐白驰离的方向,一动不动。

我哥还没有回家……我要去找哥哥。

她没上过几天学堂,不懂轰炸机是什么,是地上四轮驱动会跑的汽车吗?还是家里制糖的机器一刻不停地运转?

迈着凌乱的脚步,她在一声声轰炸里哭着跑向前方,灰头土脸的,眼睛却明亮如星辰。

“哥!汐白哥!——”

躲在商铺中的许汐白愣了愣,他视线中出现了一位赤着脚奔跑的女孩,眼中看不到恐惧,朝他微笑挥手:“我找到你啦哥哥~”

只听砰砰几声,一颗炙热火球斜着落下,落在女孩不远处。

许汐白浑身哆嗦,他就那样看着许诺被流炮击中,浓烟滚滚四起,看不清人影。

“……小诺!!!!”

……

“小诺……小诺……”

肖钰听到床榻间传来细弱的哭声,抬步走去。

许汐白被噩梦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分不清方向,只觉得眼前昏黑。

他回想起小妹受重伤那次,自那之后许诺就失去了双腿,后半生都要沦落在轮椅之上。

“梦到什么了?”肖钰拿着退烧药片,缓缓坐下,一手捧起许汐白失神落魄的脸。

许汐白默默流泪,咬着下唇揉搓眼角,内心增添无限愧疚感,那种悲伤苦涩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句话没说,扑进肖钰怀里失声痛哭,泪水将男人的左肩打湿。

“小诺……是你妹妹,你梦到她了。”

“呜呜嗯……是我害了她,她如果不出来寻我躲在家里,就不会……就不会受伤……”

许汐白情绪失控,闭上眼都是女孩无畏又纯真的面庞,坚定奔向自己。

“我……我该死……我这样的人也能做哥哥……”

虽然许汐白在许诺养伤和恢复期间始终陪伴,但他心里的伤不会好,他懊悔,痛恨自己。

肖钰一直听说许汐白非常宠爱自己小妹,买下一栋别墅供攻读艺术的许诺作画,旁人若是有一丝侮辱她的行为,他那张清冷孤傲的脸上也会流露出藏不住的愤怒。

但许家出事后,刘氏就将许诺带去国外,剩下的那点家产也全部给带走了。

许念慈驻边多年未归,许茹成年后去了陕北教书,破旧屋宅里就剩下许汐白与父亲许禄。

肖钰看着仍有低烧嘴唇干涩泛白的人,吐出句:“先把药服下,身子养好了再哭。”

男人轻叹道:“……你怎么这么多眼泪,水做的。”

“我梦见姐姐……还有小诺,我好想她们……”

许汐白鼻涕眼泪全抹在肖钰那刚换上的衣服上,簪金花丝领上多了些难言的混合物,肖钰愣了下:“你就不能往别处抹……”

“呜呜……钰哥哥,我好难过!”

一整溜鼻涕淌下,许汐白全蹭在肖钰肩膀上。

肖钰:“……。”

昨天将许汐白送回来时,这人泛起低烧,到后半夜明显症状加深,嘴里呜咽发出痛苦的呻吟。

肖钰觉得要是把许汐白扔进柴房里,保不准第二天就凉了。

也罢,住他的房里吧。

医生来看,摇头道:“少爷,许公子脉虚,可是淋雨或者累着了?”

肖钰:“……都有。”

“有点麻烦,中药调理或许有用,但现在急需将许公子的体温降下去……高烧不退会有得脑炎肺炎的风险,还是得需要西药来对症治疗。”

这意思是……有可能烧成傻子?

肖钰颦眉,他不能想象自己以后得面对一个爱哭的傻子。

看来得去寻药,为他医啊。

许汐白哭嚎许久,哭累了,雨声渐小。

他注意到肖钰拿来的药,就十几粒,但模样他熟悉。

大姐曾说过西药昂贵不好买,尤其是管控的麻醉、退烧、止疼药,都得跑到驻扎军基地附近的医疗所里去求。

许汐白:“钰哥哥,你……从哪弄来的?”

肖钰抬眸赫然道:“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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