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飘向血色残阳笼罩下的刑场。
一位身着灰色囚服的女人披肩散发,浑身伤痕累累,每走一步都盛开朵血莲,无不在诉说着她在监狱里的遭遇。
利用酒楼老板身份,怂恿下人从驻军基地里套取情报,又发动夜间突袭,一个个罪名扣上足够女人死上几十次。
堆满烂菜叶与石砾的木质囚笼,将她束缚,被迫迎接着洋人军队的冷眼拖行一整条街道。
洋人军队的长官熟视无睹,漠不关心。
众人对她的身份熟悉,更感到荒谬,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游飞雪是个心地醇厚又有大胸怀的女子。
许氏垮台后,冬日再也没有哪家老板愿意提供免费饭菜给流浪者,哄抬物价,赚取国难钱的大有人在。
游飞雪没有选择为自己的酒楼宣传,而是默默接替下许禄曾经坚持多年的捐善行为,在场的人里还有几个接受过游老板的帮助。
人群中藏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他们努力挤到人群前面,跪在地上朝着游飞雪磕头。
她左眼上的疤痕结痂,难以撑开,只能用受限的目光看向那两个孩子。
她记得一个叫阳春,一个叫小霞,都是在这附近乞讨生活的流浪者,从冯将军战败后这两个孩子就失去了父母。
给士兵的贴补不过五十大洋,可这两个孩子被寒冬折磨得无处可躲,徘徊许久来到她店门前,也是像现在这般久跪不起。
她为他们收拾出了一间小屋,放弃租赁出去的那笔收入,给无家可归的孩子勉强凑出一个家。
“我不赚你们的钱,只赚我该赚的,但有一点,等你们长大了要记得,家国不可辱,永远不要为丁点利益向小人低头。”
他们在酒楼里生活时注意到那里来往的人,从面相和说话方式上都能感觉到,游老板收留的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贫苦人。
除去酒楼日常营业,女人的钱大多花在给这些人的炊事费上。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一群陌生人浩浩荡荡闯入酒楼,将居住在后院里的流浪者驱赶出去,封条闭店,硬生生将游飞雪拖行至车里。
日报上刊登了游老板的罪行,占据大半版面,他们看不懂,也不理解。
免费给他们住所和饭吃的好人,怎么就成了死刑犯。
她给了别人生的权利,却断了自己的后路。
游飞雪的目光仅停留一瞬,便苍绝收回。
“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救游老板……”
阳春死咬着手,向天磕头祈求。
旁边也传来默默的哭泣声,妇女抱着孩子掩面而泣,老人席地而坐,转动着手里的念珠。
青年人看不得女人被欺辱,脸色如木,一双手攥得泛白,欲冲上刑场为女人松开那锁链。
但人们知道,他们的愤怒在权贵面前如同以卵击石。
有人传,游飞雪是为了顶罪,才在审讯结束前就草草认下桩桩件件。
恨意涌现,小霞拉起弟弟的手起身,抹去眼角的泪珠。
“阳春起来,咱们不低头,高高兴兴地送游老板最后一程。”
高位的人盼着她死,为她流的泪,不就应证了洋人政府期望的杀鸡儆猴的效果。
春夏过去,便是冬日。
没有人庇护,他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替游老板亲眼看到暖春复回。
“犯人游飞雪,涉及武力袭击军事要地,窃取管控药品,私自向外城人提供住处,扰乱物价……等多项罪名,判处死刑,即刻起执行枪刑。”
肖钰站在街角,头上还戴着顶鸭舌帽,他感受到令他手指麻痹的无力感,眼神里藏着无尽悲怆。
没有军服与士兵队伍的加持,他现在就像与围观者融为一体,就连游飞雪也无法从一张张悲痛的脸上辨别出肖钰。
他抽了根烟,心里的刺痛不散。
想要嘶吼的欲望,让他心跳加速冲撞着胸膜。
若不是元笙将这事广而告之大肆宣传,他有很多办法掩盖掉丢失的那些药品,也很容易摆平偶然发生的遇袭事件。
可洋人政府接到了检举,把游飞雪一直以来的怪异举动先行揭发,矛头瞬间从他身上转到了游老板那里。
他与游飞雪认识不久,聊天的次数少之又少,但女人对于他的所有请求都认真完成。
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他受不起,也赔不起。
枪支子弹上膛,对准跪着的女人。
有人不忍心看,阖上眸子,捻珠声逐渐焦灼,直到细线断裂,黑色的木质珠散落一地……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孬种!——”
一人扛着扁担突然冲上邢台,挥动原始的武器朝洋人士兵砸去。
肖钰惊出一身冷汗,他当即认出那是许汐白的父亲许禄,不知道本来应该在偏远地方躲着的人,怎么就贸然出现在洋人的视线里。
因为是他亲自将人送走的,所以他确定。
许禄确实离开了沪城,且答应再也不插手沪城的军阀争斗。
糊涂呀!
游飞雪想要牺牲自己,掩护剩下的人,可她的前辈这时候却突然杀个回马枪,落得无辜牺牲。
她偏过头,不敢与许禄对视上,高声呼喊试图激怒士兵:“还不用刑!你们是没吃饭么,老娘想死都难!!哈哈哈,一群畜生囊包……”
“那是许……许老爷?!”
“许老爷快下来吧!枪子不长眼睛……”
阳春和小霞眼尖,看出台上的中年男人是要扰乱刑场,赶紧跑去将许禄拖拽下来,幸好熟悉许禄的洋人长官不在,许禄又历经逃难衣衫褴褛,很难认出。
“我不认!!——我不认你们的狗屁权威,我生在沪城,死也是沪城的人!!——”
许禄老泪纵横,啜泣着将扁担握在手里,想要再次爬上去,却听到一声震天枪响。
女人眉心留下到弹孔,接着睁眼倒下。
执行枪决的长官训斥着手下:“呆什么,遇到扰乱刑场的就不会应对了?白吃公家的饭!”
那长官年轻气盛,不认识许禄也不管民众反应,他留洋在外一回来就混到长官的位置,被洋人重用。
天色将晚,规定的死刑不能拖,还得赶上饭点前回去报告。
“散了吧!”
那人大手一挥,瞪了许禄一眼,指着他:“死老头子,下回再这样搅事我直接毙了你!”
“飞……雪!飞雪啊……唔!——”
许禄还没嚎一句,就有人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将他从人群里拖向街角。
“你想让她白白死吗?!”
肖钰暴怒,将男人推向墙边:“我让你永远不要回沪城,你怎么答应我的?”
“你是怎么护着我儿的!我二丫头听到满城传言,说你被带去审讯关了两日,那我儿子怎么办!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到最后成了她给你顶罪!!”
许禄悲伤欲绝,伸手拽着肖钰的衣领低吼:“你答应我要保护好他,可你惹出这么大的事,出了人命!我再不回来,谁管汐白……”
肖钰冷哼道:“你知不知道你儿子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他身体差成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高烧不退,躺了一天,我不去找药看着他死吗?”
被质问的感觉,属实不适。
肖钰甩开许禄的手,正身道:“陆司令盯上他,三番五次找我要人,你现在又跑回沪城,是想让我怎么做。我一不是走狗,懂得巴结洋人,二不是家里最得宠的儿子,我能怎么做?”
“而且,军队不能没有物资,就算不为了许汐白,我也得去做,游飞雪不得不死。”
“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让女人护你,你……”
肖钰指着台上,嗓音沙哑:“叔叔,死是最容易的事。这年头被炸死、饿死、折磨死……什么死法都有,活着才难。”
“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我也没有人可以说,但你应该知道,游老板不会平白无故帮我一人。”
许禄终究从悲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与肖钰对立。
“……我儿子,还好吗?”
肖钰苦笑不得:“他,他比我过的轻松,还有许多精力在外面偷人。”
许禄哑言,他也知道自己儿子一直喜欢封鹤,忽然被关在肖府里肯定有诸多不愿与委屈。
“我想……”
肖钰打断他:“你不能见他,也不能让更多的人察觉到你还活着,回沪城了。”
“那我偷偷摸摸从远处看一眼,看一眼不行吗?”
肖钰叹气道:“叔叔,你知不知道许汐白容易被骗,很多时候都是你导致的,别人勾勾手,他就信了,唯有我他永远不信任。”
许禄:“……谁让你长了张凶悍的脸,我儿子喜欢性格温柔的。”
肖钰咬牙道:“温柔?温柔给谁看,是我父亲,还是洋人,还是给你?”
他能做的温柔,也只是趁那些人放松警惕时,将游飞雪的尸体带走,葬在处安静之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波未平,家中又出现事端。
邵管家告诉他傍晚时厨房突然起火,全府人都在忙着扑救灭火,最后还是许汐白从肖钰房里捞出个能用的灭火器,那是他放着未用过的洋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