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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牵起狗链

青华街的韶光堂挂羊头卖狗肉,打着听戏雅阑的称号,背地里做着让戏班子里年轻旦角去给军官陪睡的行当。

尚分为不同派系,其中,京剧绘声绘色受众热爱闹腾,老少皆宜。而文雅繁难的昆曲听戏人大多富足,就愿意给钟情戏子颇多赏金。

肖钰怀里坐着的姑娘,也都是从昆曲派梁老板的推荐里挑选的,还有身旁斟酒着的各个盘正条顺,自带江南水乡的阴柔美韵。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得先……”一段经曲《牡丹亭》,道尽杜丽娘与柳书生梦中相见后因情而亡,化为魂魄再度相会的情缘。

美人俏唇皓齿,眉如翠玉,飘逸裙纱裹着绸缎,视线中出现那惊艳浓颜与傲人身姿。

“肖爷,您别总皱着眉……是杜鹃唱的不够好么?”

艺名杜鹃的女子入戏班以来,刻苦钻研昆曲,擅演丽娘也只演丽娘,一曲唱绝让后人无法撼动。

可女子犯难,她像是怎么也抚不平肖钰眉头间的沟壑。

沪城红人肖家三少爷,多少人敬仰的存在,梁老板亲自同她嘱咐哪怕用尽毕生所学也要将这位少爷哄尽兴,留下来住一夜。

杜鹃在重唱了数次后发觉,肖爷酒量不咋却一直在喝,从腰间掏出一把把的大洋和金块,身子晃动,撂在桌上。

“……再唱一遍。”

她乳娘患恶疾要做开膛手术,预计要用的钱不止现今存的这些。

所以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想顺遂了压根就不珍惜戏班和昆曲的梁老板,她还是不得已,选择出卖自己。

“肖爷……”

杜鹃想,这位爷毫无要碰她的意思,可给的钱却已经能买她好几辈子的命。

为何?

肖爷眸子里的落寞漫溢,醉酒间双臂仍然紧圈着,拉开距离,憔悴神色犹如戏里唱的鬼魂,比鬼还要像鬼。

“几年前,我就听过你的曲。”肖钰看出杜鹃的紧张,他叹声道,“……下去吧,我不会碰你,也不会少你一分。”

“……谢谢肖爷!”杜鹃终是收起了勾着他的那条生疏青涩的手臂,跪在地上啜泣。

几年前,她在台上风华绝代,唱出的不仅是昆曲的希望,也是国人的希望,而今她却连自由都难得拥有。

“还请您……莫要瞧不起杜鹃,肖爷……小女……”

她声线抖颤,低头跪着。

肖钰短暂地凝视了杜鹃一眼,快速扫视了下周围,沉声道:“自冯将军战败起,梁施就一直强迫你们做这种事了吧……这间房,配不上你的曲。”

短促之后,他将酒杯里的粮酿吞咽下:“那时,我还在台下碰见过你娘,她同我聊过几句,将你视为自己的骄傲。”

“唔……呜……我娘她病了……我在这世上就她一个亲人了……”羞愧变成缠纱,生勒在她的喉咙上,语调变得绵冗无力。

肖钰仰面,微眯着眼失魂落魄道:“你说……要是把娘亲唯一的信物给弄丢了,思念传达不出去,她还能转世投胎么……”

女子不知如何回复,只好细声问:“肖爷,您说的是何信物?”

“灵牌。”

向她说完后,肖钰只感到痛心拔脑、魂不守舍,指尖攥紧也克制不住那极度的心割之痛。

“少爷,我生父生母去世的早,没有坟墓没有灵牌,只有一捧土给埋了。但小女心里始终忘不掉他们的生育之恩,希望来世,他们不再生出个戏子,而是可嫁豪门之人。”

杜鹃在这刻,感到倏然与男人拉近了距离,原来丧母之痛世人都是相通的。

“只要心中有念想,便不会忘,也无需信物。”

肖钰苦笑着说:“不愧是名角,确实安慰到了我。”

他将面前的空杯斟满酒,超前一推,看向她:“你还要跪着么。起来吧,陪我喝几杯,我……不想回府。”

“是。”

“……你说,曲里为何总唱情,转世轮回、阴阳两隔……爱而不得,究竟在唱什么,谁又爱听呢。”

杜鹃心里答,或许就是像少爷这般的听客,在这深夜里头反复听了几多遍。

她年芳二十有四,比肖钰小,却在浓妆艳抹和梁老板的苦逼下,显得没那么清纯。

她斗胆问了句:“肖爷,您可是也受了相思之苦。”

肖钰摇头,轻轻瞟了眼包裹着重重纱布的拇指,那是被肖仲海硬生生掀掉指甲留下的痕迹。

线人不久前来报,调查出了军务文件是何人出卖给元笙,又是谁导致他魂不附体,能在医院这样人头攒动的地方,与陆啸直截硬刚。

“没有相思,就没有苦了。”

“恨到想与一个人同归于尽,是不是听着有些幼稚?”

肖钰与杜鹃的杯壁碰上,头颅低垂,闭上眸子深叹道:“……我母亲离开后,就感觉活着好没意思。浮萍飘荡,就像是从没有被人爱过……”

她笑了:“肖少爷,那我比您好些,我家中还有个恶病缠身却依旧心态尚佳的乳娘。”

“你真幸福。”

我家中,有位移情别恋、心肠歹毒,总想着背刺我的人。

所以,就留在此处吧。

*

元太太信誓旦旦将那份军务文件呈递给洋人政府,等待几天也没有听到肖钰的逮捕令。

她渐渐生疑,因为军务文件普通百姓不可以随意拆封,她也没办法看到其中的内容。

但总想着,能紧锁在私室里的文件,又印有她看不懂的戳印,定是能一举将肖钰赶出肖家的决胜证据。

许家公子被封鹤婉拒后,依旧留在肖府,过两天肖府就要被老爷子收回,没了去处那小生肯定着急。

已经托人向她传递过好几次信息,希望她能出手相助。

可逮捕令没下来前,她没有任何义务去管许汐白,自然先无视。

又过了几天,肖仲海阴沉着脸回府,面见她严肃地说:“笙笙,此后没有把握的材料不要随意递交给洋人政府,听清楚了吗?”

她心里一惊,左右顾盼露出讨好般的神情:“……老爷,那文件可细细查看么?阿钰留存着军务文件,本身就很奇怪,肯定有事瞒着您!”

肖仲海勃然大怒道:“奇怪什么?!洋人政府看的不比你仔细?那就是封调职信,打算将阿钰掉配到另一个机关去,看着降实则升!你将部队下发的文件又交过去一遍做什么?”

元笙愣瘫在一旁,半天说不出话。

不可能……

部队调职信的封戳她认得,并非从肖钰房里盗出的那个!

肯定是呈递给洋人政府的过程中,又被谁做了手脚,而原件被肖钰的人取走销毁!

真该死,肖钰怎么有这么大的本领,短短时间内就想清楚对策,硬生生将注定下来的死局给掰活了。

还是说……他本来就对许汐白不信任,早就猜测到会有这么一事。

计划落空的元太太在与肖容钧密议后,彻底切断了与许汐白的联络。

肖钰在韶光堂度过了一周,直到邵管家从老宅回来,他才启程回府,还带回来一个戏子。

杜鹃换为常服,衣衫飘飘伫立在府邸庭院中,离老远就瞧见位颈间勒着皮扣的少年,与之连接的铁链一直延伸至柴房外的老树旁,与栓狗的位置相同。

许汐白两眼无神,晦暗眸子望向消失多日的肖钰,泪痕满面。

肖钰:“他为什么还在这。”

邵管家略微打量眼许汐白,含怒道:“这小子不愿意走,居然还有脸哀求我……亏我见他受伤着急忙慌送去医院,给他找大夫,结果顺手溜进您房里偷东西!”

从肖老爷那听到消息,主子涉嫌通叛军的事纯属误判,少爷升职按照原先规划不受影响。

老爷一听,觉得不能在洋人政府重用肖钰之时,突然就把府邸没收了,于是乎与邵管家议了议,暂时不收。

为肖少爷担忧的奴仆也害怕肖府没了,这群人又能去哪?

他们对许汐白心里生厌,更不明白得到厚待的落魄小公子为什么要联合元太太陷害给他庇护的主子。

趁着肖钰不在时,他们将许汐白捆在树上教训了顿,念及旧情没有下狠手,但还是将心中怨气挥洒出来。

万晴是女孩,他们不忍心扒光了打,就让她躺在那甘愿挨了五十个板子。

“少爷,我现在就给他轰出去!”邵管家欲松开铁链,将许汐白赶出府,肖钰眼都没抬,说了句“随你处置。”

经历了封鹤变卦,元太太弃之不闻,许汐白突然意识到他对于人心的固有看法有错,全错了!

更令他震惊的是,万晴还在府外发现了一直偷偷窥探的人,竟是许父!

许禄坦然告知她,从死牢里解救他的人正是肖钰,决意要跑回来的是自己,那日去刑场想救人的也是自己。许禄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又被肖钰救下一命。

女人淡扫娥眉眼里含春,挽着肖钰,头顶一支浓绿翡翠簪遗光彩。

许汐白无法呼吸似的,捂着胸口落泪道:“……钰哥哥,我错了。”

他这回,真的知道错了。

自作聪明,以为开了上帝视角可以玩转笔下的世界,却将奸人当作亲友,是非颠倒黑白不分。

而真心救他许家的人,差点被害得入狱掉脑袋。

男人一身戎装,比二人在府里初见时,还要冷漠。

那双眼睛似乎再也不会,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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