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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的病弱老婆 花卷 4293 2024-08-13 08:20:03

76

阜州府衙,主院。

空气里弥漫着焚烧药剂之后的清苦味道,穆裴轩脚下未停,急步踏入半月形拱门,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洒的石灰。

穆裴轩心紧了紧,院内两个布巾覆面的仆役正是穆裴之的亲兵,见了甲胄齐整,浑身浴血的穆裴轩,都愣了一下,说:“郡王殿下……”

穆裴轩抬腿就要往里走,亲兵伸手拦住他,道:“郡王,不可——”

穆裴轩说:“让开。”

他盯着那两个亲兵看了一眼,亲兵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侯爷患了时疫,您千万不可越过珠帘。”

再听到穆裴之染上时疫,穆裴轩眉心跳了跳,手脚都是冰冷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府衙,只是想,徐英在说什么?

黎越怎么会死?

他大哥怎么可能会染上时疫?

只那几个字眼,就已经让穆裴轩无法呼吸,直到周庭听闻黑甲铁骑的支援匆匆赶到。周庭本想开口说话,可见一个泣不成声,一个满面茫然,心口抽搐了一下,也没了声音。

穆裴轩问徐英:“你在说什么?”

徐英呜咽了声,悲恸难当,无法将话再重复一遍。

周庭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郡王……你先去看看侯爷吧。”

穆裴轩迟缓地将目光落在周庭脸上,周庭鬓边发都白了,比之出征前,竟似老了十岁。

许久,穆裴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似惊闻噩耗,他说:“好。”

门紧闭着,穆裴轩推开门,浓烈的药味儿扑鼻而来,屋子里还烧着碳,透着股子带血腥气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闷热窒息。

珠帘垂落着,穆裴轩脚下如生了根,竟半步也迈不动,仿佛里头藏着恶鬼猛兽。

里头传出的气息短促,一起一伏,低弱绵长,不时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咳嗽。

穆裴轩恍了恍神,僵僵地站着,嗓子眼似也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谁?”珠帘里传出沙哑的声音,正是穆裴之。

穆裴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狠狠闭了闭眼,上前一步,揭开了珠帘,低声叫了声:“大哥。”

穆裴之躺在床上,不过短短几日,他就消瘦了许多,面上透着股子青白。他昏昏沉沉的,乍听见穆裴轩的声音,还当是梦,睁开眼睛瞧了过来,望见满身风尘血腥的穆裴轩,“裴轩——”见他要走近,声音陡然拔高,说,“别过来……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了几声,手背上几块红疹刺得穆裴轩眼睛生疼,“大哥……”

穆裴之缓了半晌,才说:“我没事。”

他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话刚问完,又想起他那封信即便是快马加鞭,此时也不过刚到瑞州,穆裴轩又岂能现在便出现在阜州?

约摸是穆裴轩挂念阜州战事,不放心他,私自出了瑞州,他心中一暖,又有几分无可奈何。

穆裴轩直直地盯着穆裴之,他兄长喜洁,重风仪,穆裴轩从未见他这般狼狈羸弱过。穆裴轩喃喃道:“怎么会如此?”

穆裴之看着他,勉强地撑着床坐起了身,余光瞥见穆裴轩下意识地想走近,摇头道:“别过来,我不成了,”他说,“阿轩,你不能再出事。”

穆裴轩脸色难看,道:“大哥,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从瑞州带了许多大夫,他们或可解时疫之症。”

穆裴之笑笑,说:“你能在此时赶来,我便放心了。”

穆裴轩抿紧嘴唇,一声不吭。

穆裴之看着穆裴轩,道:“你和叛贼交过手了?”

穆裴轩:“嗯。”

穆裴之靠着床头,道:“叛贼挂帅的将领叫孙青,实力不容小觑,还有一人,戴着面具,他应当是叱罗王氏。”

“他们有一支骑兵,约摸有三千人之众,武器精良,不是寻常流民。”

穆裴轩道:“大哥,我把黑甲铁骑带过来了。”

穆裴之一愣,黑甲铁骑是南军中的精锐,由安南侯亲自调动。六年前,他父亲和阿勒尔部族一战,黑甲铁骑损失颇重,他父亲为了让安南侯府藏锋,着意报重了黑甲铁骑的损失,从此边南再无黑甲铁骑。

后来,他父亲临去之前,将半块虎符交给了他,调动黑甲铁骑的玄铁令牌给了穆裴轩,并留下遗命,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可再动用黑甲铁骑。

穆裴轩原本不想动用黑甲铁骑,可到底担忧阜州内忧外患,他手中又无虎符,周庭和穆裴轩都在阜州,他调动不了更多兵马,索性召集了铁骑,一并带到了阜州。

穆裴之道:“带来了也好,梁都那边无须太担心,只要把赵谦侯的嘴捂严实了,”他想了想,又叮嘱道,“此人贪生怕死,心胸狭隘,他若是得知我染上时疫,只怕要多生事端,”他看着穆裴轩,眼里露出几分锋芒,说,“要是留他不得,就让他永远留在阜州吧。”

穆裴轩看着穆裴之,应道:“好。”

兄弟二人都沉默了下来,穆裴之看着穆裴轩沉着的脸色,许久,说:“对不住,阿轩,黎越——”

穆裴轩顿了顿,垂下眼睛,道:“这和大哥无关。”

他说:“血债血偿,我会找叛贼寻回来的。”

穆裴之精神不济,又交代了几句要事,就让穆裴轩先去修整一番。穆裴轩看着穆裴之眉宇间的病气,默然退了出去。

徐英在自己院中为黎越设了灵堂,棺椁就停在灵堂中,穆裴之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慢慢踏入了院中。

正堂内门开着,满院挂白,当中就是一具棺椁。

穆裴轩攥紧了拳头,直直地盯着那尊棺椁,行军之人,战死沙场是最好的结局,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兄弟。

穆裴之长了穆裴轩九岁,兄弟二人年龄差得远,因着张老夫人,二人也并不亲厚。穆裴轩知事起就跟着他爹踏入军营,后来认识了徐英,于靖,许方意,黎越。黎越年纪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却心思细,性子谦和,从来没有和他们任何一个人红过脸。

穆裴轩知道因着出身,黎越起初在他们面前总有几分小心翼翼,直到经年相交,彼此间才变得亲如手足。

穆裴轩想,于靖被押往梁都了,许方意也跟了过去,而今黎越也离开了。

冬时的别庄狩猎竟像一场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抬腿走了进去,徐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怔怔地看着那具棺椁,见了他,一下子站起了身。

二人无言。

徐英眼睛又忍不住红了。

穆裴轩伸手摩挲着那具棺椁,徐英哑着嗓子说:“这是我能从阜州城里找到最好的棺椁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回瑞州,只能先封了棺,等咱们打完了仗,就带黎越回瑞州……”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穆裴轩说:“谁杀的?”

徐英咬牙切齿道:“……孙青,还有那个鬼鬼祟祟的阿勒尔人。”

“孙青砍了黎越的手,那个该死的异族人——”他眼前仿佛又浮现银枪自黎越胸膛穿过的画面,几乎将牙根都咬碎了,半晌,攥着棺盖,重重地捶了一下,说,“是我没用,我要是能早点儿回去,裴轩,黎越是为了救我,他是为了拦住孙青才留下断后的……”

“我要是能再早些回去,我早些回去,说不定就黎越就不会死,他会活着……”

徐英语无伦次,情绪激动又崩溃,穆裴轩抬起眼睛,瞳仁漆黑,看着徐英,说:“徐英,把眼泪擦了。”

徐英一怔,泪眼朦胧地望着穆裴轩。

穆裴轩神情冷硬,道:“什么时候手刃仇敌,为黎越报了仇,你再哭不迟。”

77

瑞州城。

有钱能使鬼推墨。在穆裴轩离开后的三天里,段氏的商队陆续从瑞州附近各州将收来的药材,粮食送到了瑞州,段临舟还出高价,聘请愿意前往阜州的大夫。来得人不多,或为义,或为名,或为利,段临舟将人选晒了一遍之后,虽不是很满意,却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毕竟时疫本身已经足够让人闻风丧胆,更不要说离开故土,赴那战乱之所。

段临舟将一应事情准备妥当,便带着段氏的商队欲出瑞州,没成想,将到城门口,却见另一辆马车赶了过来。

是纪老大夫。

段临舟这几日劳心劳力,正靠着车厢小憩,是流光将他摇醒的,他探出车门,瞧着那鹤发童颜的医者,微微愣了下,道:“纪老大夫,”他玩笑道,“您这是来给我送行了?”

纪老大夫眼睛一瞪,开门见山道:“老夫要和你们一道去阜州。”

段临舟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他是纪老大夫的长子,对上段临舟的目光,苦笑了一声,摇头道:“父亲执意前往……”

纪老大夫哼哼唧唧道:“看你找的那些大夫,也不知中不中用,老夫在瑞州时就已诊断过患了时疫的病人,虽尚未相出完全的解决之法,可比起这些人,却堪用多了。”

他拿眼睛瞟段临舟,说:“你小子,舍近求远的寻大夫,偏偏不来回春堂寻我,莫不是瞧不起老夫?”

段临舟无奈道:“您医术高超,我怎么敢小瞧你,只不过阜州路远,我们而今也不知阜州时疫如何,您毕竟——”

他没有将话说完,纪老大夫却已经明白了段临舟的意思,纪老大夫冷笑道:“老夫纵然半截身子入土,也比你这个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人身子好得多。”

说罢,扬了扬下巴,道:“行了,别耽搁时间,走吧。”

段临舟看看纪老大夫,又看了眼已经下了马车的纪大夫,半晌,叹道:“纪老大夫高义。”

纪老大夫说:“高个屁,段家小子,你便是不去阜州,我这几日也是打算去的。老夫只不过是见你们要去,索性一道罢了,免得你受不住奔波,路上毒发白费了老夫这几年的心血。”

纪老大夫性子固执,他要去,纪家人拦不住,只好由了他。

临别时,纪大夫对着段临舟和纪老大夫抬手行了一礼,没有再多说。

春意无声无息地拂绿了官道两旁的荒草,段临舟带着商队,浩浩荡荡地告别了瑞州初春料峭的寒风,踏上了前往阜州的长道。

穆裴轩并不知瑞州事。

兴许是穆裴轩的支援,打乱了叛贼一举攻下阜州城的计划,阜州城内迎来了短暂的平静。穆裴轩不但带来了黑骑,还运了粮草,药材,和大夫前来,堪堪缓解了庵庐的紧张。

邓军医拿自己的身体试药,以至于本就感染时疫的身体承受不住,他将一卷手札交给了何军医后便撒手人寰。如今他们仍旧没有寻出良方,只能谨慎地开方子拖延病情。

穆裴之的状况不容乐观。

自出征以来的每一日,他无不殚精竭虑,惟恐不能收复失地,以至百姓流离,堕了安南侯府的声名。时疫骤然侵扰,便如乍逢一场暴雨,来势汹汹,冲击着他的每一寸筋骨,黄汤入腹,却收效甚微。

穆裴轩亲眼看着穆裴之一天天变得虚弱,看着他被时疫折磨得形销骨立,甚至咳了血,不可遏制地让他回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父亲离世时的场景。

他爹是在战场上受的重伤,从尸体堆里扒出来后又吊了几天的命,最后还是没留住。

穆裴轩照例来和穆裴之说话,二人之间隔着一道珠帘,有数步远。穆裴轩将庵庐,城防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穆裴之,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兄弟这几日说话的机会来得频繁,来得多。

穆裴之静静地听着,清醒时还能补充两句,到底都是出身将门世家。

将公事聊完了,兄弟二人都沉默下来,穆裴轩本就不是话多的性子,自也不知道和这个兄长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穆裴之说:“裴轩,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让你和段临舟成亲吗?”

穆裴轩一怔,看着穆裴之。

穆裴之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实的褥子,露出的双手已经发肿,面色青白瘦削,透着股子沉沉的死气。他看向穆裴轩,眼里有几分歉疚,道:“去年——该叫前年了,前年瑞州发生水患,我和于知州向朝廷递折子,希望朝廷拨银子赈灾……”

他声音虚弱,不时咳嗽几声,穆裴轩接话道:“我记得,朝廷不愿意。”

穆裴之说:“的确,那二十万两来得不容易,是瑞州的救命钱。我和于知州都很是看重,后来朝廷运送赈灾银的天使递了急信,说是路遇匪盗,便求咱们派兵去护送。”

“我担心出纰漏,便亲自去接了,”穆裴之吐出口气,说,“接倒是接上了,他们还打开装银子的箱子给我看过,可没成想,刚进瑞州,银子就丢了。”

穆裴轩何其敏锐,当即察觉了不对,皱着眉,低声道:“怎会如此?”

穆裴之苦笑了一声,道:“我当时也在想,怎会如此?可银子的的确确丢了,就这么不翼而飞,还是在我手上,在瑞州的地界丢了。”

穆裴轩道:“后来呢?”

穆裴之说:“赈灾银丢失非同小可,天使道是我们假借匪盗之手贪墨饷银,一番周旋之下,要求我们三天寻回那二十万两银子。”

说到此处,他抬起眼睛看向穆裴轩,道:“三天,他们本就是精心筹谋,赈灾银又岂是那般好寻的?”

穆裴轩心中微动,果然,他听穆裴之说:“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段临舟找上了我。”

“他说他能帮我们寻回丢失的银子,”穆裴之道,“要求便是我要允诺他一件事。”

穆裴轩问道:“你答应了?”

穆裴之说:“是啊,可我没想到,他一年之后再登门,要我做的,便是让你娶他。”

“他手中还留了当初我们签下的一纸契约,”穆裴之说,“还以安南侯府相要挟,他是将死之人,还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我只能应他。”

“无论你们如今如何,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穆裴轩从未想过此间还有这样的曲折,他看着穆裴之瘦削苍白的面庞,摇了摇头,说:“我该谢大哥成全了我和段临舟。”

穆裴之微微一愣,掩着嘴唇咳嗽了几声,如释重负一般,道:“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不过,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你——”穆裴之想让穆裴轩心里还是要留几分防备,可话到口中,莫名地又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穆裴之又道:“裴轩,我不在了,瑾玉和瑾棠,劳你多费心。”

“母亲……”他看着穆裴轩年轻的面容,想起母亲这些年的偏私,犹豫片刻,道,“你别和她计较,她……到底是我们的母亲。”

穆裴轩沉默不言。

穆裴之说:“至于你嫂子……你嫂子,她是坤泽,还这么年轻,要是以后能觅得良人,便让她改嫁吧。”

“裴轩,我不如你,”过了许久,穆裴轩几乎以为穆裴之睡着了,又听他低低道,梦呓一般,语气里夹杂着怅然,他说,“我出身于将门,却不是个好将领,就连死,都没有死在沙场……”

他怅然道:“难怪父亲更看重你。”

翌日,安南侯穆裴之殁,时年二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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