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骤亮,笼罩着那个紧紧裹在被褥里的人。
他的睡姿极其没有安全感,就像蜷缩在母亲子宫内的婴儿。雪白的枕头被他牢牢锢在怀里,额头微垂,抵着枕头的一角,那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下一秒,黎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光线,冰冷的锋芒刺得他瞳孔微微缩起,眼底一片生疼。但他没有眨眼,浅茶色的眼珠不闪不避,直直迎上去,眼角硬是被逼出了生理性泪水。
他坐起身,揉了揉泛酸的眼眶,没什么表情地抹去那几滴温热的眼泪。
啊,做噩梦了。
手肘抵着膝盖,黎珀撑起额头,漆黑的碎发散落在指缝间,有种凌乱的美感。他阖上眼,想回忆起方才的梦境,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惊惧感渐渐消退,黎珀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脸,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早上七点半。
还好,没迟到。
……
1号训练场。
黎珀从监督员手中接过星钥,走到250号机旁,却发现那里早早地站了个人。
“?”
金沐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黎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面色不善地质问:“怎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黎珀皱皱眉,他最烦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不过他面上不显,只露出恍然的表情:“啊,那是你呀。”
金沐闷闷地应:“嗯。”
“所以,”黎珀眨了眨眼,话锋一转:“你加我有什么事吗?”
“……”金沐一噎。他沉下脸,状似平静,但心底却波涛汹涌。
是啊,他为什么要去主动加一个Omega?他不是最讨厌这种类型吗?长得跟个狐狸似的,仗着好看就随意勾引人,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几分真心。
想到这里,Alpha脸都黑了。他拉着脸,硬生生给自己编了个理由:“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毕竟Omega比不上Alpha,太娇气了。”
黎珀越品越觉得这句话很不中听:“不用担心,我恢复得很好。”
“谁担心你,”金沐梗着脖子否认,“我就是闲的没事干,随便找点事做而已。”
黎珀并不在意金沐闲不闲,他眼珠转了一圈,忽然撩起眼皮,问:“你最近不用出任务吗?”
金沐被他看得呼吸一滞,心脏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刚出完任务,得歇会儿,要不然身体遭不住。”
黎珀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又问:“你都是从哪里接的任务?”
金沐不是傻子,这次,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想干什么?”他警觉地眯起眼,审视般看向黎珀。
黎珀没瞒他:“我也想出任务。”
话音落下,金沐胸腔里忽然传出一阵闷笑。
他费了好大劲才止住笑意,开口道:“你一个Omega,能出什么任务?你能杀得了污染物?不会被吓尿裤子?何况你精神力还是E级,只能用那些近战用的冷兵器,屁用没有,还给队伍拖后腿,谁敢跟你一队啊。”
“……”黎珀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听着,眼底一片冷漠。
虽然他知道金沐说的是实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赞同。Omega就一定比Alpha差吗?这是什么刻板的性别印象。
金沐说完后,见面前的Omega迟迟不吭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头一次生出近乎无措的情绪,罕见地开始反思自己。
他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伤到Omega的心了?可是他没接触过Omega,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啊!
真要命。
想了想,他还是换了种方式,委婉道:“S区一共有三个训练场,1号训练场大多是自主训练,难度低,你可以去2、3号训练场看看,注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别吓着。”想了想,他又补充,“有空你也可以去白楼北门看看,出任务回来的伤员都会经过那里。”
“黎珀,或许S区对你来说是避风港,但对于我们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任务中丢掉性命,为星际捐躯。”金沐忽然严肃起来,正色道,“出任务不是你想象中的过家家,污染物不会陪你玩游戏,稍有不慎,它们会要了你的命。”
沉默许久,黎珀终于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好,我知道了,谢谢。”
金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古铜色的皮肤微微泛红:“不用这么客气,你……”
“我先去2号训练场了,你继续忙。”黎珀冲他笑笑,自然而然地截住他的话头,然后溜之大吉。
“……”金沐傻傻地站在原地,忽然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猜测:
他是不是被利用了?
还是用完就扔的那种。
日!
*
2号训练场。
与1号训练场不同,2号训练场占地极大,呈半环状,类似于中世纪的古罗马角斗场。多立克柱式的建筑恢宏磅礴,高大的围墙由精铜灌注,堪称铜墙铁壁,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生畏惧。
训练场最中央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四周围栏高高筑起,空隙之间还有铁链加固。黎珀视力好,他瞥了一眼,眼尖地发现铁链上有些许红褐色,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
此刻,平台中央正站着一个人。他有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眸色湛蓝,五官立体,是标准的欧美长相。他瞥了一眼平台下三三两两的围观群众,视线忽然定格在黎珀身上。
下一秒,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将目光投放到远处。
“……”
黎珀眉梢微挑,没放在心上。
“兰登,别输的太惨,我可不想把你拖回去!”平台下,一个Alpha笑嘻嘻地起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兰登撩了把金发,语气肆意:“我尽量。”
下一刻,一道光束打在了平台中央。兰登旋即正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道光束,他全身绷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忽然,地面上多了一颗不起眼的种子。那颗种子起初只有指甲盖般大小,紧接着胀大、胀大——
只听“噗呲”一声,种子表皮爆开,里面突然弹出无数道深绿色的蔓,织成一道细细密密的网,直直冲着兰登袭去!
兰登眼疾手快地抽出一把短刀,划破兜来迎来的密网,又趁着汁液没淋到自己,迅速闪身避过。
“滋啦滋啦——”
只见兰登前一秒站的地方,已经被腐蚀出了一道巨坑。深绿色的液体填满坑体,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朝外散发着幽幽热气。
不好!
兰登瞳孔一缩,迅速掩住口鼻。可他动作慢了一步,还是吸入了少量气体。眨眼间,万物陷入扭曲,密密麻麻的藤蔓冲他缠绕而来,填满了他准备逃生的空间。而那道巨坑,此刻在他眼里居然不复存在,那里一片平坦,仿佛是最后的净土,是他唯一的生机。
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兰登狠狠咬了口舌尖,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他闭着眼,直直冲着藤蔓最密集处冲去!
幻境被成功识破,愤怒的藤蔓朝他席卷而来,眨眼间就要触碰到他的身体。兰登奋力一跃,金发也随着动作在空中划过一抹耀眼的弧度。
几截绿色的藤蔓被削铁如泥的短刀切下,“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下一瞬,它忽然伸长、伸长——
到最后,它竟有树干般大小!
兰登忙着躲避空中的藤蔓,对脚下的路障闪避不及,差点就要一跟头栽下去,摔个狗啃泥。他咬紧牙,硬生生将脚踝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与此同时,一道藤蔓忽然从后背袭来,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腰!深绿色的藤蔓卷起兰登,将他举起,然后狠狠一抛——
“咚!!!”
兰登被摔到围栏边上,胸腔被大力挤压,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嘴,刚要费力撑起身,却在抬眸的那一刹那,同一道浅茶色的眼睛对视了——
黎珀:“……”
兰登:“……”
黎珀鼻尖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皱皱眉,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和兰登隔开一段微妙的距离。
兰登:“………………”
他扯扯唇角,两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碰,冲黎珀抛了个极其隐蔽的飞吻,神色暧昧。
完事后,他不再看黎珀的表情,左手撑地,攥紧短刀,趁藤蔓扑来之际,刀刃猛地插|入藤蔓中心,借力腾空,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
藤蔓分支越多,个体之间力量越弱。渐渐地,藤蔓逐渐合在一起,拧成几股粗绳,分散着朝兰登袭来。
兰登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捂住剧痛的胸腔,身形灵活自如地在藤蔓间穿梭来往,金发扬起又落下。奔跑中,几缕头发被藤蔓拽住,直直拽了下来,发根还沾着些许血迹。
台下的黎珀:“嘶——”
看着就好疼。
几个轮回后,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藤蔓居然紧紧缠绕在一起,拧成一股死结,根本动弹不得。
兰登抓住时机,迅速寻到了藤蔓的根部。短刀一晃,泛起一股寒芒,藤蔓被齐根切断,然后刀尖一戳,种巢被完全捣碎!
与此同时,光束熄灭了。
深绿色的藤蔓、淅淅沥沥的汁液、被腐蚀的大坑……这些全部一同消失,没留下半点痕迹。
黎珀抬眼瞥去,倏然一怔——明明污染物已经消失了,为什么兰登身上的血迹还在?!
巨大的【WIN】浮现在半空中,昭示着兰登的成功。
兰登像是习以为常般,甩了一下金色的头发。他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黎珀,然后“噗”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
“……日。”
台下的Alpha骂骂咧咧地爬上台,把兰登像拖麻袋一样拖走了。
黎珀站在原先的位置,盯着眼前围栏处的血迹,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忽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黎珀闻声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个长相一言难尽的Alpha。
他一脸尖嘴猴腮相,像个瘦猴,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一双绿豆眼嵌在他脸上,眼间距极宽,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总之,长相奇奇怪怪。
“没什么。”黎珀不欲多谈。
瘦猴点点头:“那么,你想好了吗?”
黎珀皱眉:“想好什么?”
“我说过啊,你不是想找个靠山吗?让我咬下脖子,以后我罩你。”
“……”
黎珀面无表情地想,哦,原来是那个沙币。
见黎珀没反应,瘦猴索性抬起手,去碰Omega后颈处的腺体:“真大胆,那么多Alpha在,居然敢不贴阻隔贴,是想勾引谁?”
黎珀蹙起眉心,在他抬手的那一刻果断后退几步,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厌恶:“别碰我。”
瘦猴的手顿在半空中,也不尴尬,他自然地垂下手,说:“你只要继续待在S区,就迟早会有被吃干抹净的那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认清现实呢?”
黎珀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我很好说话的,你只要给我咬一口脖子就行。又不是永久标记,你怕什么?还是说,你觉得其他Alpha会比我温柔?”
“实话告诉你,不可能,”瘦猴继续给黎珀洗脑,“Alpha都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除了我,你在他们任何人手里,都会被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
终于,黎珀撩起眼皮,有了动作。
只见他懒洋洋地“哦”了一声,尾音拖长,眼神戏谑:“所以,这位Alpha,你是在向我证明什么呢?”
“是在证明……你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