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点,黎珀刚一进门,男孩就塞给了他一半馍馍。这馍馍黑黄相间,表皮还有一层黑斑,看上去像是发霉了。不仅如此,它还梆硬,握在手里像拿了一块砖,抡下去能砸死人那种。
黎珀盯着那半块馍馍,陷入了沉思。
哪成想,男孩的动作被他爹发现了,男人破口大骂:“胳膊肘净往外伸,饿死你个不孝子!天天长着张嘴吃白饭,等用着你了,一个子儿都偷不着,能指望着你干啥?吃里扒外的东西!”
男孩像是被他爹骂习惯了,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只睁着双黑色的大眼睛望向黎珀。黎珀没说什么,只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然后俯下身,把馍馍塞回男孩手里。塞完后,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压缩饼干,撕开包装递给男孩:“尝尝这个。”
男人被他这眼刀瞥的不敢吱声,一屁股坐在床上,闷闷地生着气。男孩却十分高兴,他从黎珀手里接过饼干,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啃完后,他眼睛瞬间亮了,滴溜溜的,像只嘴里塞满松果的仓鼠:“哇,大哥哥,这是什么,好好吃!”
还没等黎珀开口,男人就又来煞风景了:“谁的东西都敢吃,也不怕毒死你个小兔崽子。”
男孩原本小口小口地啃着,闻言,忽然把剩下的饼干三两下全塞进了嘴里,一边塞一边道:“我看你吃得倒挺香的,怎么没见把你毒死!”
黎珀:“……”没看出来,这小孩还挺会反讽。
男人:“………………”
他一把抄起皮带:“败家玩意儿,给我滚过来!”
“够了,”黎珀侧过身,挡住男人的视线,定定地注视着他,“该谈正事了。”
男人就会窝里横,一对上黎珀,瞬间就怂了:“行吧,你想问什么?”
黎珀:“你在迎光福利院待过一段时间,为什么之后没留在上城区,选择回到了这里?”
话音落下,黎珀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情绪变了。之前虽然被他儿子气得够呛,但面色总归是平静的,不像现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底像是压抑着怒火。
他不仅没第一时间回答黎珀的问题,反而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说你是S区的,那为什么S区要来调查迎光福利院的事?”
黎珀对答如流:“人类基地高层发现迎光福利院存在虐待、猥亵儿童等行为,委托S区进行调查,有问题吗?”
反正大部分人只知道S区的存在,并不知道S区是干什么的,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待黎珀说完后,男人视线里的防备果然松懈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愤怒:“何止!他们那群畜生,不仅虐待儿童,还贩卖人口!我都……我都看见了,那群没心肝的东西,草菅人命!”
黎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你看见了什么?”
男人呼吸急促起伏,声音隐隐激动:“我看见了……看见了福利院院长在大半夜把一群孩子送上了车,里面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院长骗我们说那些孩子都被送到了另一家福利院,可等成年之后,我去那家福利院工作,发现当年福利院根本没接收这帮孩子!你说,这不是拐卖是什么,如果不是拐卖,院长为什么要撒谎?!”
话音落下,黎珀微微皱眉:“你当初才几岁?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如果我没记错,福利院的孩子都在五岁上下,很少有超过七岁的儿童。”
“你是在质疑我吗?”男人轻嗤一声,冷笑道,“任谁经历过那种事,都不会印象不深刻吧?”
沉默几秒,黎珀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既然你年龄没造假,那为什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十五年前的那批孤儿,到现在年龄应该在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就算面前这个男人二十二岁,也不该有个六七岁的孩子啊。
黎珀的话刚问出口,就听男人高声喊:“星币,出去!”
……星币?
黎珀的脑子还没转过弯,耳边就听见了一道“蹬蹬蹬”的脚步声,一回头,居然是男孩跑出去了。
直到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男人才收回视线,粗声道:“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星币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什么,嘲讽道:“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觉得我教坏了一个这么大点的孩子,吃吃不好,穿穿不暖,整天灰头土脸的,还养了一身坏毛病。可现实呢?如果我不让他去偷,他压根活不下去!与其把他送到福利院,被人贩子拐走,还不如教给他一身本事,省得哪一天我没了,他饿不死。”
听男人说了一堆,黎珀心情有些复杂。沉默许久,他淡声开口:“我没有看不起你,我也没有资格看不起你。”
闻言,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说得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嫌弃我们。在你们上城区人眼里,下城区的人命比草都贱。”
虽然黎珀不是这样的,但他无法反驳,只能道:“那除了贩卖人口,你还知道迎光福利院有哪些罪行吗?”
“那当然。”男人像是憋久了,一股脑把他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院长那个狗逼,无恶不作,连孩子都不放过!除了最开始被送走的那群孩子,剩下的孩子中,几乎每个omega和beta都遭受了他的猥亵,甚至有些长得漂亮的omega还会被他强.奸,那些孩子都那么小,他怎么忍心啊?!就连我,也是过去了很久,才知道他当时的行为代表了什么,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黎珀耐心听着,直到他说完:“你说你最好的朋友被带走了,那他被带走前有什么征兆么?”
话音落下,男人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良久后,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征兆。我只记得福利院有个入院体检,每个孩子都要做。那个体检可疼了,我们每人都被抽了一大管血,有个omega当场就晕过去了。体检完大概半个月后吧,我大晚上出来上厕所,一不小心目睹了院长把孩子送走的过程,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我朋友最后一眼……”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当年福利院一共收养了三百个孤儿,有个孤儿长得特别可爱,大眼睛长睫毛,我们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其中最喜欢他的就是院长了,几乎每天都来看他。可是那晚之后,他也不见了,院长为此还阴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兽.欲没得到满足吧。也不知道对那个孩子来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黎珀完全没听见后面的话,他只听到了前半句:“三百?”
男人点了点头:“对啊,三百。我当时是不知道的,等我长大了些,知道院长在做什么之后,才动用手里的资源查了下。查完之后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迅速辞掉了当时的工作,然后就来到了下城区,捡到了星币。”
意识到可能有线索,黎珀眼前一亮:“你还查到了些什么?”
岂料他才刚说完,男人就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另外的价钱。”
“好说好说,”黎珀单手插兜,迅速地捞出一把星币,十分豪气地拍到了桌子上,“这些,够么?”
星币清脆地敲在桌子上,一时间房间里满是丁零当啷的声音。男人缓缓垂下头,眼睛都直了,声音也从一开始的粗粝变成了如今的唯唯诺诺:“这……这些都是我的?”
这一把星币至少有一百枚,能买二十斤细糠,三十斤粗糠,够他们两口吃上好一阵子了。
黎珀轻笑一声:“对,只要你肯告诉我,这些就都是你的。”
许久之后,男人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从那些星币上离开。他“蹭”一声站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用一只生满了锈的钥匙打开了它。
木箱里东西很少,其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居然是一摞泛了黄的纸。男人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摞纸,转身递给黎珀:“这就是我查到的所有内容,不多,你将就着看。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看完后不准把它说出去,也不准拷贝,更不能带走。如果这份东西流出去,那他们很快就能找上我,到时候我也就不用活了。”
“我知道。”黎珀认真地保证。
终于,那摞纸放到了他的手上。
一共十几张薄薄的黄纸,却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三百名孤儿的信息,甚至还标记了血型。
【001:卡尔,alpha,四岁,A型血】
【002:百利莱,omega,三岁,B型血】
【003:齐玉,beta,五岁,AB型血】
……
【298:宿善,beta,六岁,O型血】
【299:柯多,beta,四岁,B型血】
慢慢地,黎珀翻到了299号。指尖捻起一角,他刚要掀开,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预感——不,或许可以称之为直觉。心跳不自觉加速,他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脆弱泛黄的纸页瞬间被弄出一道褶皱。
一旁,男人诶呦一声:“你轻点儿,这纸很脆的,都放了好几年啦!”
黎珀没理他,只垂下眼,慢慢把那页翻了过去。
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300:黎珀,omega,三岁,O型血】
“……”
那几张纸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黎珀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几秒,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正拿着那几张纸在他眼前扇风:“你咋了,傻了?连个纸都拿不稳,omega的力气都没你这么小。”
黎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这些信息是从哪里查到的?保真吗?”
“保真啊,当然保真。”见黎珀不信任自己,男人眼底浮上一层被质疑的羞恼,“我那时候还没当扒手呢,你别把我想太坏了。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突然来找我,还能提前伪造出一份假的来诓你不成?”
突然,男人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等等,该不会是你不想给钱,所以故意说我这消息是假的吧?你想白嫖?”
男人嗓门大,声音也粗,吵得黎珀脑仁疼。他本来在想事情,硬是被打乱了,不堪其扰下,他右手插进兜里,又掏出一把星币拍在桌子上,冷冷道:“给我闭嘴。”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个一声不敢吭的王八。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袋子,正趁黎珀没注意,悄悄把桌子上的星币拢到袋子里。
下一秒,成堆的星币上盖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你从哪里弄的这些资料,还有么?”
和刚才相比,黎珀眼神明显冷了许多。男人不敢惹他,更不敢惹到手的星币,只能老老实实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之后去另一家福利院工作,另一家福利院和迎光福利院有合作,但规模小,人手也少,经常是哪里缺人我补哪里。有一次福利院规整档案,发现有一年资料缺了份,院长让我找迎光福利院管理档案的人要,我就以工作借口,顺便要了我那年的。”
喘了口气,男人又接着道:“刚刚那一摞纸里,有一百个孩子后面被单独标记了,那些被单独标记的,就是被院长送走的孩子。而我查过我工作那家福利院当年的档案,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一百个孩子,一个都没有!”
是的,黎珀也注意到了。注意到的缘由并不是他看得多么仔细,而是他名字后面就浅浅地标着一个。
见黎珀有些怔愣,男人又道:“上城区那些富人没一个好东西,人家有钱又有权,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善心来救济我们这些穷人?我是个alpha,命比较好,但那些omega和beta就不一样了,不过他们大部分都选择忍气吞声,屈服于钱和权,留在了上城区,和他们狼狈为奸。但我不一样,我觉得恶心,我宁愿去偷人钱,也不愿去要人命!”
“……”有点觉悟,但是不多。
黎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垂下眼,盯着男人手里那摞纸发呆。男人见他这幅表情,倒有些好奇了:“你倒是和那些富人不一样,还挺有同情心的,我本来还在想你是不是来套我话的,现在看是我想多了。”
见黎珀没有任何反应,男人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想了想,他大声唤道:“星币!”
男孩“蹬蹬蹬”跑到黎珀跟前:“哥哥怎么啦?”
闻言,男人立刻翻了个大白眼。但他没说什么,仿佛他本来就是想把星币叫来陪黎珀的。
黎珀其实只是在想事情,可惜又被打断了。听见星币叫他,他俯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又递给他几袋压缩饼干:“我今天就带了这些,都给你。”
星币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比货真价实的星币都闪:“真的吗?谢谢哥哥!!!”
男人见了,轻嗤一声:“没出息。”
男孩对此充耳不闻,他只转过身,几步走到男人跟前,把其中一包压缩饼干塞给了他:“爹,这些够我们吃几天了,这几天我们就不要出去偷东西了,好不好?”
男人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他盯着星币看了一会儿,最终长叹一声,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傻孩子。”
黎珀默默地看着,最终侧过身,准备出去。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前一秒,屋里的男人出声了:“我不好评价S区,但人类基地管理层绝对不像你想得那么干净。我在福利院待了那么久,虽然大事不知道,但小事总是知道一些的,院长既然敢拐卖那么多儿童,就说明背后一定有人给他撑腰,而那个人,或许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黎珀脚步一顿,紧接着,他就跟没听见一样,抬脚走出了房门。
本来还得跟六名孤儿打听情况,但经过这一茬,黎珀忽然觉得没必要了。
【黎珀,omega,三岁,O型血】
但凡有一个对不上,也许还能是巧合,但这四项都对上了,这让他怎么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
十五年前,他刚好三岁,被迎光福利院院长送走,难道就是送给了污沙会?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活了下来?据江誉说,十年前S区销毁了污沙会的实验基地,所有的实验体都在那场战争中死亡,只有一个实验体除外——而那个实验体,现今生死不明。
不会那么巧吧……
黎珀慢吞吞地想着,感觉脑子都成了浆糊。他登上升降梯,一步步朝江誉的住宅走去,却在即将到达的那瞬间犹豫了。
下一秒,他转过身,往主城区走——他要去买糖。
可就在黎珀付钱的时候,他愣住了:“什么?上次不是还200星币吗?”
老板瞅着他,似乎很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大惊小怪:“涨价了不行啊?最近人类基地能源供应越来越紧张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成本也是要上升的呀!你别看你手里的只是一小包糖,实际上它的工序可多着嘞!为了吃得上饭,我们就只能提高一点成本,我们亏一点,顾客亏一点,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嘛!”
黎珀:“……”
他放下手里的那包糖,指了指另一个:“那这个多少钱?”
老板:“……两百星币。”
黎珀:“好,就这个了。”
他付完款,等着老板打包,却发现老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等他干些什么。
黎珀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沉默良久,老板开口,“年轻人,你再低头看一眼你给我转了多少钱。”
黎珀一看通讯器:20星币。
“……不好意思眼花了,马上补齐。”
打包的时候,老板表情一言难尽,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上城区还有这种穷人。黎珀也不在意,他撕开纸包,拿了一块炫嘴里,忽然察觉到这是一块泡泡糖。
不由自主地,黎珀想起了他第一次在黑市吃糖的经历。那糖糖精味很重,是黎珀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糖,可那块糖对当时的黎珀来说,味道很陌生,似乎他的味蕾从没尝过这些。
既然原主是被从小捧在手心里的omega,那为什么他对糖的味道如此陌生呢?他又没有蛀牙,身体也很健康,从哪个角度看没吃过糖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黎珀一直觉得,原主留下来的记忆很模糊,他第一次亲自登上上城区时,也只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生疏。就连他当初在江誉桌子上看见那幅地图,第一感觉也是:这是哪里?我记忆里真的有这些吗?等他把地图仔仔细细地看完、印在脑子里后,他才勉勉强强地承认,哦,应该是有的,只不过我忘了。
就在前几天,他还在和江誉调侃他忘性大,过去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可现在,现实啪啪打脸。
要是在之前,黎珀是完全不信一个人的记忆会被篡改的,可鱼三的例子硬生生告诉他,一个人的记忆是会被所谓的科技抹掉的。既然能抹掉,那是不是也能篡改?
如果不是他忘性大,而是他本身就不具备这些记忆呢?
如果他脑子里的记忆都是假的,那他被人收养、被送到S区避险,是不是也都是假的?
他真的有所谓的“义父”吗?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抚养了他十八年,会在他进S区之后不闻不问,甚至连他被人欺负了都不出手吗?
荆伦给他的理由是忙,他到底是忙,还是真的不在意呢?
又或者,压根没有这个所谓的人呢?
黎珀脑子里越来越乱,乱到要爆炸了。他头也越来越疼,不得不放弃一切思考,让大脑休息一会儿。等他终于缓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扇门前——他又回到了江誉的住宅。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誉了。那份档案是江誉给他的,档案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简直像被人特意掩盖过一样。江誉警戒心那么重,如果有一个omega闯入了他的生活,他会什么都不查,只从行政官那里拿来档案看一眼吗?
如果他查了,以他的手段,会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一提到跟江誉有关的事,黎珀的思维就跟野马脱缰一样,彻底刹不住闸了。理性告诉他,要防备所有人,包括江誉。可感性又说,他喜欢江誉,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尤其是这种触及底线的事。
黎珀在门外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才走上前识别身份。
“滴——”身份验证通过,大门已开。
他走到玄关换鞋,本来以为家里没人,没想到等他抬头一看,江誉正坐在沙发上,侧对着他,问道:“怎么玩到这么晚?”
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要是在昨天,黎珀肯定会扑上去,让他抱住自己,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想说,连开口都不愿意。
就这样,他沉默地走到江誉身边,坐了下来。
江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问:“怎么了,玩得不开心?”
黎珀摇摇头,终于开口:“没有,别问了。”
等他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就又沉默下来,一时间谁都没开口。房间很安静,身边人也没有动作,安静到就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往常黎珀不喜欢这么安静,总会率先打破它,面对江誉,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就算没话说也无所谓,还有许多少儿不宜的事情可以做,他总不会觉得无聊。可现在,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可黎珀就是觉得哪里变了。
他性格其实很挑剔,也很自私,自私到只准别人全身全意地喜欢他,不能掺一点点杂质。如果是朋友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会一笑而过,不动声色地远离。
但如果是喜欢的人,他就会很难受,跟被一千根针扎了一样,不仅如此,他还做不到远离。
江誉察觉到了黎珀的冷淡,但他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等他愿意说了,他再耐心倾听。这半小时里,他什么都没干,只陪着黎珀,但到最后,等来的却只有一句:“我先回房休息了。”
江誉微微蹙眉,拦住了他。
黎珀侧过眸,盯着他被拽住的袖口:“长官,还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
沉默半晌,黎珀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再说吧。”
说完后,他站起身,朝着次卧走去。
——发情期那七天,他都是睡在主卧里的。
次卧的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黎珀心下烦躁,其实很想摔门,但顾及到江誉在场,他还是收敛着没发作。等门关严实后,他脸色立刻沉下来,眉间是散不开的阴翳。
算了,睡觉!
*
黎珀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饥肠辘辘的,就早上喝了袋营养液,再没别的了。本来他中午想吃压缩饼干,但见星币太可怜,就全给他了,回来之后就吃了块糖,再没了。
要是糖能顶饿就好了,黎珀郁闷地想。
他包里已经没什么能吃的了,也许客厅还有点吃的。这么想着,黎珀站起身,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漆黑一片,黎珀把灯打开,几步走到茶几前,垂眸看了眼——大失所望,里面啥都没有。
至于厨房,就更不用想了,江誉家的厨房就是摆设,从没见他用过一次。
……要去主卧里问江誉要点吃的吗?
黎珀很纠结,他甚至在想能不能喝个水饱,这样顶多就是多上几次厕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一想,黎珀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很可笑。
明明以他和江誉之间的关系,别说要个东西吃了,就连直接跟他说“我要吃你”都不过分,可他现在却偏偏钻进了牛角尖,硬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去怀疑人家,多可笑。
忽然,黎珀释怀了。他几步走到主卧前,却在敲门的前一秒顿住了。
等等,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吧?毕竟以黎珀的性格,在事情没尘埃落定前,他是绝不会再陷进去的。
算了,无所谓了。
被这一插曲影响,黎珀居然忘记敲门,直接推开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脸色骤变。
房间里,alpha信息素横冲直撞,满屋子都是江誉信息素的味道。这股信息素极为凌厉强势,和黎珀以往接触到的温和清冽的信息素截然不同。
在黎珀印象里,江誉的信息素一共失控了两次,这是第三次。按理说有黎珀在身边,两人又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江誉信息素就算还会失控,应该也会温和一些才对,可眼前的信息素失控得居然比前两次更厉害,几乎是黎珀刚进来,它就气势汹汹地包裹住他,残忍又毫不留情地给他施压。
之前黎珀的精神力不够稳定,所以会被江誉的攻击信息素伤到,但现在不会了,只会让他有一点点不适感。黎珀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走上前,去握江誉的手。
江誉坐在床尾,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忽略满屋子乱窜的信息素,只看脸的话,或许会以为他没什么事。但黎珀知道,他一定在忍。
江誉的手很冰,黎珀刚握上去,就被冰得一颤,但他没放开,只更用力地握住,一边握着一边释放信息素安抚:“怎么回事?你去干什么了?”
话音落下,黎珀忽然意识到什么:房间里除了江誉的信息素之外,还有另一种味道,那就是——
血腥味。
那股血腥味很淡,黎珀得仔细闻才能闻到。他第一反应是江誉受伤了,急忙松开一只手,去脱他的衣服,查看他哪里有伤口。
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江誉反握住了。不知何时,那股乱窜的攻击性信息素已经被收敛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股淡淡的冷香。但这也就导致房间内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黎珀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不是在睡觉么?”江誉制住他的动作,淡淡地问。
他声线比寻常低沉些,听着更有磁性了。但黎珀没心情听,他一把挥开江誉的手,去脱他的衣服:“我又不是猪,都多少小时了,也该醒了。”
这次,江誉没阻止他,只故意问:“这么着急?”
黎珀气笑了,他冷冷地瞥了江誉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嗯,我着急,着急把你给吃了,行不行?”
江誉:“……”
就在他沉默之际,黎珀也成功扒掉了他的衣服。好在他身上并没什么伤口,黎珀拿起衣服闻了闻,血腥味是从衣服上传过来的。但这并不保险,想了想,黎珀又继续往下,去解他的皮带。
江誉终于不淡定了,他一把摁住黎珀的手:“别乱动。”
黎珀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要看你受没受伤。”
“没。”这次,江誉倒回得很快。
江誉说话时,黎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想看他撒没撒慌。见他表情不变,才道:“行吧,那你还难受吗?”
“不了。”
话音落下,黎珀立刻眯起眼,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在撒谎。”
说着,他又要去扒江誉的裤子。他解过好多次江誉的皮带,早就轻车熟路了,可这次居然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解开。
他原本怀疑江誉换了一款新的皮带,所以才不熟悉,可后来却发现,是他的手在抖。
……等等,手在抖?
江誉显然也发现了,他把黎珀拉起来,抱到腿上,重复道:“我没受伤。”
黎珀不信:“那你今晚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停顿一秒,江誉才道:“你回卧室之后。”
黎珀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知道他睡了很久,也看出来江誉才刚回来,他出去的时间这么长,如果一直都在外面消耗精神力的话,不失控才怪。
想到这里,黎珀忽然变得十分生气:“你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吗?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要自己硬扛过去?你有想过你不告诉我,被我突然发现后,我会多生气吗?你都没考虑过我。”
黎珀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他直接站起身,想从江誉腿上起来:“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走就是了,你自己忍着吧。”
可还没等他屁股离开江誉的腿,就又被人拽回去了。江誉搂着他,难得主动一次:“别走。”
黎珀板着脸,严肃道;“那你下次不能这样了。如果被我发现,我们就不要继续了。”
江誉本来还面无波澜地听着,可听到后半句,他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虽然江誉没说什么,但黎珀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他眼眸微眯,狐疑道:“……你什么表情?难道之前你还有事瞒着我?”
他原本平息下去的怒意又燃起来了,他一把推开江誉,却猝不及防地按在了那两点上——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江誉上半身是没穿衣服的。
江誉:“……”
黎珀:“……”
死寂般的一分钟。黎珀慢慢地缩回手,江誉沉默地把衣服穿上。穿完后,他揽着黎珀的腰,轻声哄:“没有,就这一次。”
“那为什么会发生这一次?”黎珀不依不饶。
“看你不高兴,我就没打扰你。”
黎珀无言以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
沉默许久,他问江誉:“你会做对我不利的事吗?”
江誉回答的很干脆:“不会。”
黎珀又问:“那以后会吗?”
江誉:“不会。”
黎珀三问:“如果这件事触及到了你的底线呢?”
闻言,江誉神情一顿:“你指的是找别的alpha?”
虽然黎珀完全没想到那个方面,但既然江誉这么问了,他又存着故意气他的心思,于是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会怎么办?”
江誉的视线一寸寸变得危险,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黎珀,缓缓道:“我会现在就永久标记你。”
黎珀:“……”
他知道江誉没在开玩笑,因为现在他的手就放在他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极具威慑力。他不敢再闹,赶紧摇摇头,撇清嫌疑。
直到江誉的手从他后颈处移开,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要是终身标记对omega没有约束力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也许早就跟你上床了。”
“跟你上床”这四个字极富冲击力,江誉搂着黎珀的那只手臂微不可察地僵了僵。过了一会儿,他敛下眸,淡淡道:“但我不会约束你。”
“你的意思是……想骗我跟你上床?”黎珀歪了歪头,那张脸无辜又清纯,是很容易让人生出罪恶感的长相。
江誉半晌没说话。
见江誉迟迟不开口,黎珀微微一笑:“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没有的话,咱们来做点大人该做的事吧,上次我说的那个建议怎么样?不过我不接受单方面服务,你也得伺候我。”
“……”江誉的手臂又僵硬了。
他眼底有黎珀看不懂的情绪,那情绪很深很重,但很快又平复下去,归于平静:“那会让你难受,我不想。”
黎珀“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可就在他决定先斩后奏时,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
直到这时,江誉才想起来什么,问:“怎么突然来找我?”
黎珀尴尬地摸摸鼻子:“我饿了,找你要点东西吃。”
江誉默了默,显然也没想到这茬。他把黎珀抱下来,走到床头柜前,给他拿了袋营养液。
“谢谢。”黎珀接过来,三两下喝完了。
喝完后,他也没有要继续的兴致了,于是站起身:“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留下来。”
“啊?”黎珀揉了揉耳朵,好像没听清,又好像听清了,但不信。
江誉又淡声重复了一遍。
黎珀注视着江誉,神色渐渐变得幽深。他想,兴致好像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