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黎珀表情顿时凝固住了。他一时忘了掩饰,只直勾勾地盯着江誉,眼底翻涌着一抹莫名的情绪。
惊愕、厌恶、不可置信……
他好像完全愣住了,刚刚面对江誉时的嚣张气焰也消散地一干二净,脸上只剩下一片空茫。
见状,江誉微微蹙眉,黎珀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讲,这情报没什么实际用处。事实上,S区一直在寻找实验体的存在,试图彻底销毁实验体,削弱污沙会的力量,可惜无论是内部消息,还是外部消息,得到的情报都十分一致——他们从未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实验体。
S区作战员无孔不入,唯一进不去的只有污沙会严防死守的实验基地,而实验体大概率就被他们藏在了基地里。黎珀好奇心向来很重,江誉早就习惯了,他唯一不理解的是,黎珀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他静静地注视着黎珀,忽然察觉到对方脸色有些苍白。往下一瞥,黎珀不知何时攥紧了掌心,指甲正掐在针眼的位置,力气极大,刚粘上的贴布甚至隐隐渗出了血色。
江誉脸色一冷,几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在想什么?”
出乎他意料,黎珀手很冷,像浸了冰水一样。往常都是江誉体温低些,可如今他的体温居然比江誉更低,这明显很反常。
黎珀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旋即挣脱了江誉的手:“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受枪伤那次,就是这帮人打的我。”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黎珀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们死了,扯平了。”
他不管江誉信没信,也没去看江誉脸上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说:“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扯。”
“污沙会成员绝对不少,否则也不可能对S区构成这么大的威胁,既然不少,那一个实验体的血怎么可能够用?就算把实验体抽成干尸,也不够覆盖所有污沙会成员吧?进一步讲,万一实验体早死了呢?或者他现在压根就不在污沙会呢?如果是这样,哪还有血,提前抽出来存着吗?”
江誉淡淡地听着,目光始终很平静。待黎珀说完后,他没反驳什么,只道:“‘污沙计划’从未停止。”
黎珀一愣:“你的意思是……”
江誉不置可否,只垂下眸,帮黎珀重新包扎伤口。
黎珀跟着低头,视线落到指尖上,睫毛倏地一颤。他知道,所谓的“污沙计划”就是臭名昭著的人体实验,可这项计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此之前,黎珀一直天真地以为,“污沙计划”的目的是通过基因重塑,实现人与污染物的深度融合,从而达到控制污染物、大幅提升自身能力的目的。可如今看来,污沙会的野心要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不仅想要控制污染物,更想操纵全人类。
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
那些污沙会成员,真的已经被完全控制了吗?
此时此刻,黎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SS级精神力不是老天爷赏饭吃,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他最厌恶的东西扔给他的“施舍”。想想也是,一百个omega里都没几个C级精神力者,怎么可能一轮到他就撞大运,一下子窜到屈指可数的SS级里呢?
怪不得他前期精神力不稳定呢,原来是把饺子汤装进了茶壶里,串味儿了啊。
也许是黎珀走神了太久,江誉终于看不下去了。他食指挑起黎珀下颔,没什么表情地问:“还要冷战?”
黎珀被迫对上江誉的视线,睫毛下意识地颤了颤。他眼神飘忽,有些敷衍地回道:“谁跟你冷战了?别那么多疑,松开我。”
闻言,江誉神情一顿,慢慢地松开了手。他静静地看着黎珀,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底忽然有情绪一闪而过。那抹情绪很淡,消失的也极为迅速,但黎珀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是一股名为陌生的情绪。
那一瞬间,黎珀立刻就愣住了。他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好像也在江誉眼睛里见过这种表情。黎珀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表情突然一僵——
那恰好是在他用所谓的“没有底线”逼迫江誉说出他想听的东西时,江誉眼底掠过的情绪。
“你……烦我了吗?”他迎着江誉的视线,忽然开口。
还没等江誉说什么,他又缓缓道:“其实,你所看见的我只是冰山一角,我脾气不好,缺点很多,对你也不好。所以……你可以及时止损,这没什么的。”
他每一句话都说的极轻,极慢,往常清润好听的声音如今微微发着涩,像是吃了没熟的涩柿子,苦掺在里面,真心难辨。
说着说着,黎珀慢慢垂下了眼睫。心底逐渐涌上一股酸痛,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好像搞不懂这酸意的来源。黎珀很少反思自己,可此时此刻,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每次和江誉相处,他几乎从未想过江誉的需求,从来都是他提出,对方满足。他就像个小孩子,任性骄纵,只要是个好东西就要过来,贪婪地像个无底洞。但江誉恰恰相反,他从来没说过他想要什么,连欲望都索取的极为克制,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了他。
黎珀觉得,他可能并不适合谈恋爱。
江誉总能找到比他更适合自己的omega,而他……
——‘你是个怪物。’
这是森德对他的评价。
忽然,黎珀想起了梦里的那个结局,顿时浑身一震。
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利刃,切断了所有的犹豫和不舍。如果说黎珀刚刚只是被江誉的眼神刺到,一时冲动,那如今就是终于狠下了心,决定快刀斩乱麻。
比起梦里的那个结局,黎珀更想早点断干净,给彼此留点体面。到时候要是真走到那一步,他或许就不会掉眼泪了。
奇怪的是,想通这点的他,心态却不似以往豁达,甚至十分难受,就像胸口堵了一万斤棉花一样。
仿佛过了很久,耳边终于传来了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什么意思?”
黎珀不觉得江誉会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东西就该心照不宣才对,而且事实证明,他和江誉确实不太合适。
身体上契合有什么用,性格上不合适照样白搭。
于是,黎珀没说话,只抬起脸,一言不发地看向江誉。可当他看清江誉脸上的表情时,心脏某处忽然被狠狠掐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递到四肢百骸,他瞬间慌了。
像是想掩饰杂乱的心跳,又像是想掩饰眼底沉重的情绪,在大脑彻底罢工的情况下,黎珀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迅速摘掉了左耳的耳钉,一把扔进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里。
砰!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与此同时,某种珍贵的东西也在这一瞬间被毫不留情地粉碎了。
“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后,黎珀抬起脚,几近仓皇地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