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黏稠又窒息,黎珀的喘息断断续续,像融化了的蜜糖,浇在无边的黑暗里。芯片的位置又麻又烫,床单也粗糙,他的膝盖都快被磨破了。
那滴眼泪摇摇欲坠,在眼底晃荡了两圈,最终在一声“啪”后,掉下来了。
……
黎珀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时,身边没有熟悉的温度,房间里也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人影。他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坐起来,忽然眉心一皱,痛得“嘶”了一声。
江誉这次好凶。
黎珀抿了抿唇,想直起身去开灯。可当他刚碰到开关时,突然听到了一墙之隔外的人声。好奇心作祟,他停下动作,微微贴近墙壁,安静地听着。
黎珀表情云淡风轻的,丝毫没有半点偷听的觉悟。他本来也没指望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可听着听着,他脸色却渐渐变了。
一墙之隔的门外。
“长官,这是近期人类基地异常情况的调查报告。通过对污染源的提取比对,我们发现这次异样很可能跟上次药剂泄漏事件有关,而上次药剂泄漏的根源就在污沙会的中心实验基地。”
“派去的人呢?”
“杳无音讯,实验基地的防御措施太严密了,我们一共派出去了六组S级作战员,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甚至到现在为止,一张内部图像都没传回来过。虽然芯片显示他们还活着,但极有可能……”
“嗯,白楼的特效药研制到哪一步了?”
“回长官,还在研制中,还需要至少一个月。”
“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长官,这实验基地还需要继续派人勘查吗?”
“不必了,我亲自去。”
话音落下,黎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睫毛倏地一颤。他睁大双眼,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江誉居然要亲自去?
六组S级精神力者都折在了里面,他一个SS级,能顶什么用?尤其是他前期频繁地出任务,过度损耗精神力,甚至都出现了精神力失控的情况。虽然只是偶尔,但要是真发生了,他怎么办?
不赞同的不光是黎珀,还有江誉的下属:
“长官,这太危险了,还请您再考虑一下。不行我们再派点人手,多找找突破口,总会找到的。”
江誉不置可否,只道:“没时间了。”
……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黎珀已经听不清了。他也没心思再听,只沉默地靠在墙壁上,脑海里一团乱麻。
渐渐地,声音消失了。黎珀若有所觉,于是一把扯过被子,缩进去装睡。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很轻的脚步声。声音蔓延到床边,黎珀身边床侧凹陷,有人坐了下来。紧接着,黎珀头发上落了一抹极轻的重量,发丝被手指捻起,暧昧地缠绕在了那截修长的手指上,像缘结一样。
黎珀甚至能察觉到江誉在看他,就坐在床边,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
黎珀心跳如擂鼓,一方面是被盯着的不自然,另一方面是得知江誉要以身犯险后的焦躁。他新得的记忆虽然不多,但潜意识里,他对污沙会的实验基地是极为忌惮的。作为污染物的大本营,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江誉没有队友,他就算是SS级精神力,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想到这里,黎珀更生气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他故意翻了个身,又故意碰到江誉冰冷的手,状似无意地“醒”了过来。
下一秒,那道冰冷的气息陡然凑近,竟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黎珀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张开嘴,舌尖探江誉嘴里,把他的勾了出来。江誉有些诧异,微微停顿了一瞬,就在这时,黎珀眯了眯眼,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
黎珀咬得狠,瞬间尝到了血腥味。他面无表情地退开半寸,然后“啪”一声打开灯,盯着江誉的脸:“有意思吗?”
灯光骤亮,他也看清了自己身上的痕迹。膝盖摩擦得重,最顶端全红了。大腿.内侧也红了一片,后腰不用看,就知道布满了或轻或重的指痕。后颈处覆盖了好几个牙印,不是标记,就只是单纯的齿痕,颇似那种最原始的表达占有的方式。
还好他当时清醒着,否则乍一看到这幅场景,他都以为自己被永久标记了。
江誉沉默几秒,旋即淡淡地说:“我不介意多来几次。”
黎珀盯着他,眼底情绪越来越重。过了几秒,他忽然平静下来,那些所剩无几的情绪也消失了:“我在想,你究竟把我放在哪里?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东西?”
“是,你想标记我,然后呢?标记完了,我属于你了,然后你就可以随意地把我扔了,对吗?”
江誉眉心蹙起,有些莫名地打断他:“我没这么想过。”
“因为你压根就没去想。”黎珀面无表情道,“你从没想过,如果你执行任务受伤了,我会是什么感受。如果我在意你,看你这一身伤,我会多难过?假设万一有一天,你不在了,你让我怎么办?你从没考虑过我。”
像是没想到黎珀会这么问,江誉顿了几秒,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沉默下来,什么都没说。
黎珀见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我要是让你不要出任务了,就在S区里做好你的作战官,你会答应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听到了江誉的回答:“不会。”
“那不就是了。”黎珀笑了一下,才道,“江誉,你连你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又凭什么想要标记我?”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道:“我早就说过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们一点都不合适。”
“不合适”这三个字轻飘飘的,黎珀说出来时没有半点负担,就像如今的他一样,冷漠又清醒。颈侧的咬痕还肿着,脸上还带着被顶.撞过后的潮.红,即便只是用腿,他也被欺负得差点下不来床。
当着江誉的面,黎珀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服。柔软的布料磨蹭过泛红的膝盖,激出刺刺麻麻的痒,他皱了皱眉,最终一咬牙,狠心套上了。套完后,他作势要下床。
岂料下一瞬,他的脚踝就被江誉握住了。
冰凉的手指贴上温软的皮肤,一阵细微的颤栗从脚踝传了上来,黎珀身子一抖,猛地抬起眼睛,戒备道:“你干什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江誉没说话,他注视着黎珀,神情淡淡的,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微凉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黎珀脚踝内侧,才一会儿,那块的皮肤就全红了。
黎珀忍下那股存在感极强的痒意,丝毫不怵地回视江誉。忽然,他又在对方眼底看见了那种表情——就像蛰伏许久的猎手正在端详着不听话的猎物。他游刃有余,似乎并不担心猎物会真的跑掉,只是在思考着该如何安抚。
江誉视线渐渐变得深沉,充斥着浓烈的侵略欲,他没松手,只维持着握着黎珀脚踝的姿势,淡淡问:“我怎样你才能满意?”
黎珀深吸一口气,没什么表情道:“我说过了,分开。你找你的omega,我找我的alpha,咱俩互不干扰。要是你觉得我碍眼,那我就离开S区,不打扰你和你新欢的清净。”
话音才落,黎珀就感受到落在脚踝处的力道猛地重了。与以往的调情截然不同,这次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黎珀知道,江誉这是生气了。
江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声线微冷:“想好了再说,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他视线扫过黎珀膝盖,压迫感极强,黎珀立刻想起了几小时前他被掐着腰按在床单上的场景。他脸色一变,瞬间学乖了。
半分钟后,他盯着江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除非……你去哪里都带着我。”
不出所料,下一刻,他就被江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行。”他拒绝的干脆利落,连半分钟的思考都没有,几乎是黎珀刚说完,就被他强硬地否定了。
即便知道结果,黎珀心底还是一凉,就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寒意。良久后,他慢慢抬起头,很平静地开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知道alpha的占有欲很强,却没想到江誉对他的占有欲强到了这种地步,甚至都不肯放手。他自认拿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谁成想江誉依旧不买账。
既然如此,就只能下猛药了。
即便……他有点不舍得。
黎珀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见江誉没有任何反应,他才缓缓道:“本来不想说这么明白的,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就直说了吧。江誉,我不可能体谅你,也不可能跟其他的omega一样体贴温柔,我学不会,也不想学,以你的工作性质,我根本不适合你。同样的,你也不适合我,我承认我很喜欢你,但……这么长时间了,我发现,我只是喜欢你的脸而已。”
几乎是立刻,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江誉的情绪变化。之前,即使是黎珀说分开,江誉的表情也是波澜不惊的,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黎珀的脾气,知道他时不时就要闹别扭一样。可如今,当黎珀说出最后半句话时,他却陡然变了脸色。
黎珀抽回脚踝,起身下床。他穿好靴子站在地上,盯着床上的枕头,不顾江誉犹如实质般的视线,平静开口:“喜欢脸也是喜欢的一种,不对吗?我喜欢跟你接吻,跟你……”
沉默一瞬,黎珀含糊地跳过了这一段:“但我发现,这些喜欢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你说你不是因为信息素的百分百契合度喜欢我,我其实不信,因为……我就是。如果你能满足我的一切要求,那也就算了,我会继续留在你身边,或许还能接受你彻底标记我。可惜……你做不到。”
无视了江誉越来越冰冷的脸色,黎珀硬着头皮,继续道:“抱歉,我也很后悔之前去主动招惹你,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了。”
黎珀说了很多,但只有最后一句,他是真心的。
这也就导致他的表情很坦荡,在对上江誉的视线时,他没有半分闪躲和忐忑,压根看不出来他刚刚撒了那么多谎。
江誉也看不出来。
他面上寒意很重,黎珀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可即便他这么生气,也没对黎珀说什么重话,只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黎珀到底还是心虚的,他垂下眼,不安地抿了抿唇,却在垂眼的一瞬间,捕捉到了江誉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股情绪很陌生,黎珀还是第一次在江誉眼里看见。他很少情绪外露,就算面对什么棘手的事,他的表情也都是淡淡的,很少像现在一样——黎珀弄不清那代表着什么,只冥冥中觉得,江誉好像有些难过。
他不由自主地想,难道江誉也会伤心吗?肯定是他看错了。
但不管怎样,黎珀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江誉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喜欢他。他也许想过无数种黎珀忽然翻脸的原因:赌气、新鲜感过了、无理取闹、故意想看他吃瘪……
却唯独没想过,他是不喜欢了。
思及此处,黎珀自嘲地想,哪个omega会不喜欢江誉呢?要是放在上辈子,他甚至能直接拉着江誉跑国外把结婚证领了,又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才刚亲热完,就把人给甩了。
还是用这么伤人的方式。
黎珀越想越难受,他不忍心再看江誉的表情,于是匆匆转过身,想往门外走。直到右手碰到了感应门,他才听到几米外,江誉问他:“什么时候?”
那一刻,黎珀再也忍不住了。他红着眼眶,强忍下眼底的酸意,压抑着开口:“回S区那天,我们发生争执后。”
“砰——!”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从始至终都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