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审讯室的温度很低,但黎珀却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耳边就是江誉冷淡低沉的声音,可他什么都没听见,只盯着江誉的脸,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如果你做不到专心,那我们就不必继续了。”忽然,江誉抬起眼皮,没什么温度地开口。
黎珀冷不丁触碰到江誉带着审视的视线,眼皮顿时狠狠一跳。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轻咳一声后移开了目光:“抱歉,刚刚是我的问题,麻烦长官您再说一遍。”
江誉问的问题总体上在黎珀的预设之内,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他就能流畅地接上,坦然地让人分不清真假——当然,里面不一定都是实话。
黎珀能猜到江誉会意识到他说谎,然后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但他唯一没猜到的,是江誉并没有过问他本身。譬如他和污沙会的关系,又譬如他充当着什么角色,为什么会来到S区……这些江誉统统没问。
黎珀不由得疑心起来,他究竟是早就知道了,还是压根不在意?据黎珀了解,前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江誉眼线再多,也不可能知道污沙会的核心机密,可要是后者……
江誉厌恶他到连他干了什么都不愿过问吗?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黎珀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也是,分都分开了,谁还愿意知道你曾经干了什么?他自认他的魅力还没大到让江誉心心念念的程度。
黎珀视线虚虚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又走神了。直到椅子拖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才倏地意识到,他已经消磨光了江誉的耐心,对方马上就要走了。
黎珀很少有心急的时候,可如今这关头,他却忘了自己脚上还戴着脚铐,起身要去拉他。谁料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地来临,他连江誉的衣角都没碰到,戴着的脚铐却先一步被椅子腿绊住了。
黎珀:“……”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都闭上了眼,做好了膝盖磕到地上的准备,甚至耳边提前模拟出了那声令人尴尬的“咚——”。岂料预想中的尴尬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然后以半抱着的姿势把他提了起来,让他稳稳地站回到了地上。
黎珀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江誉的怀抱了,以至于鼻尖闯入那道清冷好闻的味道时,他还愣了一下。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即便过了这么久,黎珀还是条件反射地想回抱过去。
但最后关头,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举到半空中的手倏然落了下来,黎珀迟疑了一瞬,最终只象征性地扶了下江誉的手臂。站稳脚跟后,他抬起脸,盯着近在咫尺的江誉的脸,本能地想说些什么。
可当他刚要张嘴时,余光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视线一凝,怔怔地盯了半晌,旋即什么都没说,只神情黯淡地收回了目光。
他瞥见了江誉的耳垂。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扶着黎珀站稳后,江誉冷淡地收回了手。黎珀也极为迅速的意识到了这点,他眨了眨眼,紧接着,像握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猛地甩开了。
江誉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只面无波澜地看了黎珀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准备往外走。在他即将抬起脚的前一刻,黎珀说话了:
“长官,你不准备对我用刑吗?”
……
漫长的沉默过后,江誉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我需要浪费这个时间。”
“……”黎珀顿了几秒,才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亲自来审问我?”
这次,江誉没再回答。他甚至没再施舍黎珀一眼,只冷淡地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房间。
原地,黎珀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沉默地站了很久。
久到脚都站麻了,他才像蜗牛一样挪了挪步子。忽然,他闻到了什么,表情一顿。
他好像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玫瑰香气。
黎珀动了动鼻子,不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这丝香气很淡很淡,要不是他站久了缺氧,刚刚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都闻不出来。可是,这丝玫瑰香气是谁的?
是他自己的?可黎珀很确定,他没有释放出任何信息素,再加上他闻自己的信息素闻得太多了,久而久之低浓度的甚至都察觉不到。但如果不是他的,难道会是江誉的?
据黎珀所知,江誉跟玫瑰味儿搭边的只有那几瓶香薰,而且在黎珀走之前,那瓶香薰还放在江誉上城区的住宅里,不可能在S区出现。
黎珀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垂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纱布,心想着伤口也没出血啊……
这么想着,他又抬起手,反手摸了摸后颈。不摸还好,这一摸,黎珀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他后颈处腺体的位置,居然是肿胀着的。
黎珀眼底立刻闪过了一丝无措,他有些搞不清状况,只能反应过来要马上去找抑制剂。于是他当即抬起脚,推开门往外走。
也许是太心急的缘故,黎珀步伐并不平稳。脚铐极大限度地限制了他的自由,他走得磕磕绊绊的,还差点摔了一跤。走到拐角的时候,黎珀盯着两条一摸一样的岔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来的时候走的是哪一条?
后颈越来越烫,黎珀费力地思考了一瞬,最终选择了左边。他脚步缓慢地往走廊里移动,终于停在一扇门前,抬手推开了门。
他记得他的房间在这里。
可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瞳孔猛地缩紧了。
血,大片的血。
干涸的血液迸溅在墙壁上,凝固在行刑架上,甚至连地面都是深褐色的、干涸了许久的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顺着铺满而来的空气钻到黎珀鼻腔里,他大脑瞬间“嗡——”地一声,炸了。
此刻的黎珀对信息素极为敏感,压根受不了一丁点信息素的刺激,更别提房间里都是血,血液中信息素的浓度是最高的。黎珀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盯着那抹红褐色看了几秒,旋即双腿一软,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地板冰凉又光滑,冻得黎珀打了个寒颤。他清醒了几分,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因为手铐脚铐的束缚动弹不得。此时此刻,他的对面就是满是鲜血的审讯室,而濒临发|情的他就这么绝望地坐在地上,被迫闻着刺激又恶心的信息素味道。
从上次他就发现了,他现在闻不得任何alpha信息素的气味。最开始遇到侯鸣,他虽然厌恶他信息素的味道,却并什么应激性反应,也就是说他讨厌的只是那股味道本身。可现在不一样,几乎所有alpha的信息素都会让他产生恶心反胃感,他根本感受不到一星半点omega和alpha信息素反应产生的情|欲,只觉得脑子都快被熏得炸掉。
也许这是延期特效药的后遗症,黎珀想。虽然这后遗症对黎珀来说问题不大,但此刻遇到这种情况,无疑是一场漫长的折磨。黎珀盯着满屋子的红色,不禁想,万一这附近有人怎么办?
没有抑制剂熬过发|情期无疑会很痛苦,但黎珀承受的疼痛太多,已经濒临麻木了。问题是,迟早会有人经过这里,也迟早会有人发现他。
黎珀很清楚地知道,S区绝大部分都是alpha,同样的,绝大部分alpha的精神力都在S级以下。精神力会影响信息素的浓度,就算此刻来的是个S级alpha,也会被黎珀的信息素引诱至发.情,而现在的黎珀,几乎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怎么办?黎珀麻木地想道。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一眨眼的功夫,黎珀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等等,脚步声?
黎珀想侧头看一眼,可是他连侧头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维持着视线下垂的姿势,呆呆地盯着地面。他能听出来,对方走得很快,甚至还有点急切,黎珀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一道阴影落在黎珀身上,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盖住了,黎珀才意识到对方接下来可能要干什么。他无力地抬起头,嘴里的“不要”刚吐出来,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砰——”
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在空气中响起,黎珀愣了一瞬。下一秒,他手腕一轻,一直锢住他双手的手铐居然没了。那人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很轻,好像刻意避开了他的伤口,一点都没弄疼他。黎珀迟钝地仰起脸,这才看清了来人。
“……”
嘴唇颤动了半晌,黎珀复又低下了头。他盯着自己的脚踝,小声道:“……脚铐。”
这次,江誉却没再理他。他随手关上那间满是鲜血的审讯室,然后一把抱起黎珀,抬脚走到一间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黎珀又闻到了那股不属于他的玫瑰的香气。
他愣了半晌,想环视一圈房间,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他就像一只被抽干了气的气球,只能任人揉扁搓圆,直到被人放在床上,他才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秒,冰凉的手掌碰上了他的后颈:“发.情了?”
话音落下,黎珀忽然觉得很羞耻。身侧,江誉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淡地问一个对于omega来说最私密的问题。他好像一只被摆在货架上的猫,能随时随地对一个陌生人袒露最脆弱最隐私的地方。
没错,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一声“陌生人”都是近了。
一股难过的情绪油然而生,黎珀身体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岂料他刚往床里缩了一点,鼻尖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很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
黎珀顿时一个激灵,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瞳孔倏然散开了。短短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好像张开了,疯狂汲取着那股最陌生而又最熟悉的气味。
他本以为延期特效药的后遗症是对所有alpha的信息素免疫,但事实告诉黎珀,不是这样的。
即便分开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像第一次发|情一样,疯狂渴求着江誉信息素的气息。甚至尤不满足,还想索求更多。
黎珀眼底的神色倏然加深了,光是被褥间信息素的味道远远不够,他想把江誉拽过来,亲手从他身上给予。
可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会压抑着自己的欲望。黎珀右手藏在被子底下,死死地攥着,手臂上鼓起一根根青筋。他闻着被褥上残留着的淡淡的气味,感受着站在身旁的属于江誉的温度,大脑里的那一根弦彻底绷紧了。他无法抑制地想到江誉的体温,想到……
念头才刚短暂地冒出来,就被黎珀一把掐灭了。他偷偷把左手伸进被子里,右手摸过去,重重掐了一把。
忽然,右手的指尖多了一抹黏腻的触感。
好像出血了,黎珀想。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清醒着就够了。
一旁,江誉转过身,想去取黎珀放在房间里的抑制剂。可下一秒,他忽然闻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还没等黎珀反应过来,他悄悄拽过来的被子就被江誉一把掀了。双手暴露在空气里,江誉也自然没错过他左手手腕伤口处的掐痕,以及右手指腹上的鲜血。
“我不介意把你的双手再拷上。”江誉盯着他,冷冷说道。
“谁让你过来的。”黎珀努力压抑着自己,尽量语气平稳地开口,“你明明知道我要发|情了,为什么不把我留在那里?”
闻言,江誉蹙了蹙眉。
黎珀闭了闭眼:“我房间里有抑制剂。”
“……我要撑不住了。”
几秒后,他听见了一道关门的声音。
原地,黎珀垂着头,盯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忽然有些费解。
江誉是菩萨吗?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
黎珀缓慢地转动眼珠,环视了一圈房间。这间房间和他在S区的宿舍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色调不是简单的纯白,而是黑白灰三色调,样式有些像江誉在S区的住宅。黎珀扫了一眼,发现这个房间左侧墙壁上有扇门,还联通着其他的房间。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就是江誉在S区的宿舍。
黎珀从没来过这里,但他熟悉江誉的风格,更熟悉江誉身上的味道。他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被角,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僵。
如果他没记错,他房间里的抑制剂是藏在枕头下面的,而正常人第一眼想去寻找什么,绝对会第一时间翻柜子。
而他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床头柜里藏着一张不干净的床单。
……
另一边。
江誉推开了那扇门,他大步走到床边,掀开床上的枕头,拿走了枕头下方的几盒抑制剂。
他的视线压根没在床头柜上停留半瞬,只在要离开房间的前一刻,才淡淡地瞥了一眼。
江誉回到房间时,看见的是这么一幕——
黎珀整个人都蜷缩着,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身体还在细细地发着抖。他上前掀开被子,只是一瞬,就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血腥味。
黎珀咬着左手手腕,努力地压抑着身体的本能,他眼眶全红了,眼球也攀上了血丝,就连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的艳红。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竭尽全力地把自己藏在窝里,在江誉掀开被子的那一瞬,他眼底甚至露出了堪称惊惶的神色。
很快地,那丝惊惶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热切和渴求。
几乎是在江誉坐下来的一刹那,黎珀就贴了上来。他浑身都是热的,但额头上冒出的却是冷汗。他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把身体靠在江誉身上,却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就算身体再难受,也不肯靠前半步。
黎珀在清醒和混沌间徘徊。
他清醒地意识到,江誉拿着抑制剂回来了。只要这支抑制剂打下去,他马上就能恢复正常,不会再渴求江誉的一切味道。可下一秒,他的思绪就开始混乱了。他想,既然有人耍酒疯,为什么他不能凭着发|情期的本能,多靠近对方一点?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他活没活着都不一定,更别提这种亲密接触了。在这个世界上,江誉是他唯一信任并依赖的人,就算在他最脆弱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也想靠近他。可是,他很清醒。
他知道,江誉应该是讨厌他的。
他沉沦在混沌和清醒的挣扎里,鼻尖闻着江誉的味道,意识反反复复地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他清醒地看见江誉在拆抑制剂的盒子,外面的那层牢固的薄膜已经被撕下了,他马上就要拆开纸盒,把里面的针剂取出来了。
可紧接着,黎珀又得寸进尺地想,他没推开自己。要是讨厌他,为什么不推开他?要是讨厌他,为什么还把他带来这里?他为什么要亲自来污沙会,是因为他吗?那既然这样,他是不是可以再亲近一点?
但是……
黎珀犹豫着,忽然发现了什么,脸色一白。
他没从江誉身上发现信息素的味道。
江誉没有释放出安抚信息素。
这一认知让黎珀大脑一片空白,脑子像被针扎了般一样疼。要知道,之前只要他有任何不舒服,江誉都会释放出信息素安抚,很早之前就这样了。但现在,在他如此难受的情况下,江誉居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心软,连一丝信息素都不愿意给他。
他真的不在意他了。
像是被一道闷雷劈中,黎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按理说得知这个事实的他本应该后退半步,拉开和江誉的距离,但连黎珀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自私到不愿意放手,自私到无论如何都要贴上去,去验证那个本来就知道答案的“真相”。
几乎没有犹豫,下一秒,他就攥住了江誉的手。他用的是左手,左手手腕处鲜血淋漓的,他知道,江誉就算再讨厌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挣开他。
果然,江誉没有动作,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让黎珀理智尽失。他就像一个丝毫不顾及后果的赌徒,压根不考虑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只欺身上前,凭借着熟悉的记忆,找到了那个他吻过无数次的位置。
明明两人接吻过很多很多次,但乍一碰到,黎珀却跟初次接吻一样青涩。不对,就连初吻,他都没这么生涩过。
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几乎是莽撞地撬开了江誉的唇齿,把舌头伸了进去。软红的舌头颤了颤,旋即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主动勾缠追逐着另一个,但另一个却冷淡极了,任他怎么撩拨都没有半点反应。
黎珀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但很快,他又从这种情绪里挣脱了出来——他快要被本能控制了。他紧闭着双眼,睫毛扑簌簌的,眼尾泛着红色,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他动|情地亲吻着,疯狂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津.液,以及他渴望着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的腿不知何时缠上了江誉的腿,像一条灵活的蛇,明明脚腕上还戴着脚铐,却无师自通般用脚铐蹭着江誉的腿。冰凉的触感在小腿上绽开,江誉垂眸瞥了一眼,停顿几秒后,又将视线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黎珀的肩膀被江誉按住了。他眼皮颤了颤,睁开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湿漉漉的看向江誉。
黎珀长得很漂亮,当他以这种表情看着一个男人时,没有谁能抵挡得住。何况他嘴唇上还涂了一层亮晶晶的津|液,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哪来的。
过了良久,黎珀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他咬了咬嘴唇,本来就艳红的唇色经历一次动|情的亲吻,颜色变得更深。他委屈地看向江誉,带着些喘息地问:“不想继续吗?”
此话一出,江誉就知道黎珀还没清醒。对于发|情期的omega来说,alpha的信息素不仅不能起到缓解渴求的作用,反而会加深心底的渴望。而黎珀这幅样子,显然已经深陷于欲望之中了。
江誉垂下眼,神情冷淡地开口:“该注射抑制剂了。”
“抑制剂”这三个字就像是什么开关,黎珀眼前的水雾倏然散了不少。他舔了舔唇.瓣,忽然偏过脸,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江誉眉心一蹙,他掰过黎珀的脸一看,这才发现他居然眼眶红了。
黎珀被迫对上了江誉的视线,他盯着江誉那双清冷又没有温度的眼睛,突然开口:
“……我好想你。”
下一秒,他抬手揽住了江誉的脖颈:“我真的好想你。”
他脑袋埋在江誉肩膀上,像一颗毛茸茸的蘑菇。他不知道自己清醒了没,只知道他压抑着许多话没有说出口。
“我经常梦到你。”
“我好害怕。”
“我不要再回去了。”
黎珀颠三倒四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没弄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说完这些话后,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但即便这样,他身上的痒意还是没有减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一直贴在江誉身上,慢慢地蹭动着,就像一根菟丝草一样。
一抹焦渴又涌上心头,黎珀迫切地想要喝水。他抬起头,离开江誉的肩膀,以这种高度,他又看见了江誉的眼睛。他眼前一片模糊,压根看不清江誉的表情,只能凭借着本能记忆,又亲了上去。
黎珀本来就很喜欢接吻,在他们最暧.昧的那段时间,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要亲一次。黎珀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这么热衷,但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交换温度的那种感觉。
湿漉漉的舌.尖勾缠着,黎珀瞳孔又失了焦,他咬着江誉的舌.尖,唇.瓣不住地磨蹭着对方的唇.瓣,就像上瘾了一样,一刻都没有停歇。
渐渐地,他意识逐渐沉沦了下来。他好像察觉到江誉按住他的肩膀,想要推开他,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什么都没做。到最后,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觉得,江誉摸了摸他的脸。
那一刻,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我好喜欢你。”
他说得很含糊,但说完后,两人都愣了下。下一瞬,黎珀就察觉到他被江誉推开了。
水润的唇.瓣上还挂着一道银丝,黎珀怔怔地望着江誉的脸,忽然觉得手背血管疼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被推了进来。
黎珀几乎下意识地就回想起了自己在污沙会时被抽血的那幕。那个瞬间,眼前江誉的脸庞忽然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在黎珀印象里,那张脸下面应该穿着白大褂,但当他视线下移时,却发现手下压着的是一件黑色的衬衫。
短短几秒钟,黎珀的眼睫毛就湿透了。他垂下眼,呆呆地盯着手背上的针孔,忽然“啪嗒”一下,手背上掉了一滴水。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江誉道:“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像是泄愤一般,他忽然低下头,狠狠地咬上了江誉的肩膀。脑海里存在的疼痛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却因脑海里的混沌,分不清现实与记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疼到发抖。
他抖着身子,手脚一片冰凉,全身都没多少力气,唯一一点力气都用在了咬江誉肩膀上。这一口倾注了他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怒意、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念想,几乎在污沙会时撑着的一口气都在此时此刻发泄掉了。
黎珀松开嘴,盯着那个咬痕,忽然愣了愣。
他明明咬得很重,但只留下浅浅一个牙印,别说出血了,甚至连破皮都没看见。
那一瞬间,黎珀浑身的力气都散了。他茫然地想,这难道就是他努力了一顿的结果吗?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不仅如此,他还失去了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黎珀眼底顿时闪过了一抹绝望。他缓缓地退开几步,迎上江誉的视线,忽然没头没尾道:“没用的。”
“什么?”
“抑制剂,没用的。”
闻言,江誉拨开黎珀后颈处的头发,垂眸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面色一顿。
黎珀后颈腺体的位置已经肿成了桃核那般大,不仅如此,那一片都是红色的。黑色的短发刮过那个位置,只是轻轻一扫,黎珀就被激得浑身发抖,他瞳孔涣散着,盯着江誉的脸,慢慢道:“我也挺没用的。”
江誉沉默地看着他,最终很平静地开口:“抑制剂失效了,你想怎么办?”
黎珀盯着江誉的脸,心脏某处忽然被狠狠刺痛了一瞬。也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了,江誉也不可能再为他做临时标记,如果他没有抑制剂,要么就只能硬生生熬过去,要么就去外面找个alpha,临时标记一次。
江誉好像永远冷静,永远高不可攀,即便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即便他现在如此痛苦,他都能装作视而不见,然后冷静地把选择权交给黎珀自己。
“我想不出来。”黎珀很诚实地回道,“但是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试一下。”
“长官,听说疼痛能掩盖一切,要不……”
还没说完,黎珀就被江誉冷淡地打断了:“这就是你想的解决办法?”
黎珀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他抬起鲜血淋漓的左手,喃喃自语:“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我现在挺能忍疼的。”
鲜血因为他刚刚大幅度的动作,又滴落下来,一点点滴在雪白的床单上。黎珀视线完全失焦了,此刻的他眼底没了半分生气,就像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没人要我了,”他说,“……好像结束了也挺好的。”
可就在下一秒,他忽然发觉后颈传来了一抹尖锐的疼痛。那抹疼痛刺激性极强,一下子就将他的眼泪逼出来了。黎珀睫毛湿了一片,神智也终于出现了半刻的清醒,他侧了侧头,突然意识到江誉在做什么,瞳孔一缩。
腺体被咬开了,黎珀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害怕,于是终于开始挣扎起来。岂料他的挣扎很快被江誉压制住了,江誉地锢住他的手,态度强硬又不容拒绝。
黎珀虽然经受过临时标记,但之前江誉都很温柔,从来不会注入过量的信息素。可如今,大股大股的信息素涌入进他的腺体里,他浑身发软,几乎承受不住。
他也确实承受不住,只是短短几秒的功夫,他就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白光。像是烟花在眼前炸开,他眼底盈满水雾,眼底出现了崩溃的神色。
肿胀的后颈终于开始消退下去,江誉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长记性了?”
黎珀恍惚地点了下头,身体颤了颤,道:“你……”
他断断续续地尝试开口,却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刚刚涌进身体里的信息素过于强悍,几乎走遍了他浑身上下每个血管,身体里的每个角落,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江誉信息素的味道,他甚至都感受到腺体处江誉的咬痕。
黎珀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盯着江誉冷淡的双眼,忽然又从里面发现了一抹熟悉的感觉,
又是那抹可怕的侵略性。
恍惚间,黎珀又觉得他猜错了。面前的江誉像个猎手。他足够沉稳,足够耐心,盯着黎珀一步步进入圈套。好的猎手能持续地蹲守一个猎物,即便会花很长时间,很显然,江誉就是其中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黎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嘴唇颤动了几下,想从江誉身上下来,可是下一秒,他忽然碰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散开了。
他………
黎珀像是收到了刺激般,猛地抬起了眼。但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不管遇到什么,江誉情绪都没什么起伏,就连如今这种场面,他也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黎珀,等着他开口。
黎珀压根说不清他在那一刻的感觉,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聚在了一处。他盯着江誉的脸,鬼使神差的开口:“要是我被别人标记了,你会在意吗?”
江誉没有说话,但黎珀莫名觉得他的视线一寸寸地冷了下来。他就这么冷淡地看着黎珀,直到黎珀忍不住想要开口时,他才淡淡道:“你觉得呢?”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黎珀却在心里有了自己的答案。他忽然惊觉,江誉还是在意自己的。之前,他以为自己能猜透江誉的情绪,却发现即便他们关系维持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看不透对方。
黎珀停顿了很久很久,他无视了身体的燥热,无视了大脑的钝痛,只看着江誉的眼睛。
他好像突然读懂了江誉眼底的情绪,明明两人之间还横亘着许多没有解决的问题,他却在此时真正看透了对方想表达什么。
下一刻,黎珀突然开口:“江誉,我承认,以前我说的都是谎话。”
还没等江誉说些什么,黎珀又自顾自凑上去,吻住了对方。这次的吻格外漫长,虽然依旧充斥着情|欲,但其中又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黎珀吻得很深很深,他咬破了江誉的舌.尖,又在对方有拒绝的意图时重新勾缠回去,不仅如此,他手上也不老实。
他的手渐渐摸上了江誉的衣领,江誉今天穿的是黑色衬衫,格外好解,黎珀几乎不费力气,就解开了最顶端的那颗扣子。
江誉皱了皱眉,想拿开他的手,却在前一秒被黎珀受伤的左手握住了。沉默一瞬,江誉最终什么都没做,任由黎珀继续动作。
“长官,临时标记好像不够。”黎珀退开半寸,舔了舔嘴唇。他余光扫过江誉的耳垂,视线暗了几分,又很快地移开了,“想试试别的吗?”
那一刻,他就像以前一样,用最单纯的语气说着最不清不白的话。往常,江誉总是会顺着他的想法,但如今,江誉却只静静地注视着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心火渐渐烧了上来,盖过了黎珀发|情期产生的渴求和欲望。他尝着嘴里的血腥气,用发软的双腿勾了勾江誉的腿。
江誉显然是足够冷静的,但面对着这么明晃晃的勾引,再冷静的人也把持不住。他盯着黎珀唇.瓣上残留的鲜血,忽然伸出手抹掉了:“别后悔。”
“这次不会了。”黎珀笑着说道。
几乎是立刻,黎珀的白衬衫就被江誉掀了起来。江誉手指慢慢挤开黎珀的唇.瓣,将下摆塞了进去:“咬着,别掉下来。”
黎珀愣了一瞬,他迟疑地看了江誉一眼,最终什么都没问,只听话地咬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彻底超出了黎珀的预料。
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侥幸地抓住了一片浮木,他依靠着浮木,漂浮在水里沉沉浮浮。
眼眶红得越来越厉害,那片聚集起来的水雾也倏然凝成了实质,“啪”一声掉在了床单上,和身后的声音混在一起。可随着黎珀那一声泣音的响起,又迎来了对方更强势的侵略。
他忽然觉得,江誉不是猎手,而是埋伏在草丛里反扑猎手的野兽。任凭黎珀怎么哀求,江誉都置之不理,只摩挲着他的后颈,沉默地享用猎物。
黎珀的腰线漂亮又流畅,当拿惯了枪的手掌抚上去时,能激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颤.栗。他咬着衬衫的下摆,眼睛红红的,又不敢松口,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兔子。
黎珀头一次尝到了后怕的滋味,他无数次挣扎着想要逃,可无奈脚踝被脚铐束缚着,他就像进了圈套一样,凭空生出几分被撕碎的恐惧。
忽然,他脑海中生起了一个可怖的念头——这是不是对方设计好的圈套。
可紧接着,他又被拖入混沌里,理智和清醒共沉沦。
最后,江誉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一时间,所有思绪都飘远了,他只能感受到身体的异样,以及对方抱着他时滚烫的体温。
黎珀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被标记了。
不是临时标记,他无法清除。
这是会伴随着他终身的,永久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