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珀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与门内那双淡漠的眼对视。
明明江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冷淡,但黎珀莫名有些心虚。他微微垂下眼,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边庐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安静地当电灯泡。等黎珀进去了,他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随手关上了房门。
密闭的会诊室内,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黎珀觉得他似乎忘了什么,但如今面临的氛围太古怪,他死活都想不起来。百般纠结之下,他挪动脚步,往江誉身边凑了凑。停顿一秒,似乎觉得这距离有些远,他又抿起唇,再凑了凑:“长官,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江誉掀起眼皮,瞥了黎珀一眼。
下一瞬,他目光微顿,犹如实质的视线落在了某一处。
瞬息之间,他仿佛看见了什么,脸色倏地冷却下来,肉眼可见地没了温度。
那抹视线压迫感极强,黎珀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丝丝缕缕的寒意缠在他身上,他眼睫一颤,大脑骤然清醒过来,猛地想起了什么——
在来白楼之前,他把耳钉摘下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黎珀脸色一变,他终于明白自己刚刚的心虚来源于哪儿了。再抬头看看,江誉耳朵上的耳钉还好好地戴着,他更心虚了。虽然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江誉,但一声不吭地就摘下来,这不像是为了他好,倒像是急于跟他撇清关系。
想通这点,黎珀肠子都悔青了。耳钉还在他的裤兜里,他甚至都想穿越回一小时前,一巴掌拍掉自己摘耳钉的手。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一时间,会诊室内没人说话。也许是因为边庐在场的缘故,江誉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随后,他垂下眼,冷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话是冲边庐说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黎珀。黎珀被他盯的头皮发麻,他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顾及到边庐还站在旁边,最终什么都没说。
高筒军靴的踩踏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黎珀心尖上。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门外,黎珀终于松懈下来,重重呼出一口气。
“咳咳。”透明人边庐清了清嗓子,“你们这是又吵架啦?”
黎珀没说话,只抿唇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边庐见状,幽幽叹了口气:“有啥矛盾不能憋着,得趁早解决。尤其是江誉这性子,又闷又能忍,你要是不主动点,他能憋一辈子。”
黎珀皱眉:“我是为了他好。”
“噗。”
闻言,边庐没忍住,一不小心笑出了声:“黎珀,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有个性的omega,每句话都在我意料之外。不过你想想,江誉是谁啊,他哪里需要omega护着他?”
“……”黎珀无法反驳。
也是,区区一个耳钉,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样?江誉是S区的作战官,虽然很少管闲事,但只要他出面,就没有摆不平的事。他身居高位,自己都不操心,黎珀替他操心啥?
见黎珀表情有所松动,边庐又苦口婆心地劝:“你跟他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他作为alpha,虽然人强势了点,但很尊重omega,也很有耐心。你们契合度100%,按照流程,他应该早就把你永久标记了才对,可直到现在了,他都没标记你。如果我没猜错,他甚至连提都没提过吧?”
黎珀眉心蹙起,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被边庐引导着,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边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绝大部分情况下,alpha都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一般alpha看见和自己契合度这么高的omega,第一反应就是标记和占有。可江誉不一样,他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愿意把主动权交给omega的alpha。”
黎珀缓缓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触及到黎珀那抹视线,边庐笑容僵了僵。他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实话——“我瞎编的”,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毕竟我还是个心理医生。”
黎珀扯了扯唇角:“那边医生可真是学识渊博,涉猎广泛。”
还没等边庐察觉到这句话的阴阳怪气,黎珀又语调一转:“所以,要是当初我和长官契合度很低,那我们现在就不会有戏?”
边庐一怔,似乎很诧异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然呢?”
黎珀眼眸一沉:“也就是说,不论我是谁,只要我和他信息素契合度100%,他就会接受我?”
边庐彻底愣住了。他下意识要反驳,却不知从哪儿开口,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可黎珀瞥见他这幅样子,就以为他是默认了。
“……”
黎珀忽然笑了。
他笑得好看,心底却一片阴霾。
真艹了,敢情他浪费这么多时间,全喂狗了。他以为江誉喜欢的是自己,没想到他喜欢的是他身上的信息素。
边庐瞥见那抹笑,内心忽然一阵发毛。他没弄懂黎珀的想法,但潜意识告诉他得赶紧打断:“……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和他契合度100%的就是你啊。”
可惜黎珀已经钻进牛角尖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直接打断了边庐的话:“好了,多谢边医生答疑解惑,我有点累,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帮忙。”
眼睁睁看着黎珀消失在门外,边庐面上满是茫然。他站在原地,忽然眉头一皱:“什么玩意儿,这不对啊。”
他一拍大腿,赶紧掏出通讯器,噼里啪啦打字。
——发送完毕。
*
从白楼出来后,黎珀没回宿舍,而是第一时间去了3号训练场。
半个月没锻炼了,此刻乍一训练,腿脚有些发软,仿佛身体都不是他自己的了。黎珀虽然怕疼,但实际上他对疼痛的耐受度是很高的,他愣是一声不吭,持续增加训练强度,发泄般训完了全程。
也许是心情不好,黎珀动作半点都不温柔,甚至连什么时候弄出了淤青都不知道。嘴角破了道小口,是被他自己咬破的,但他半点都不在意。
两小时后,黎珀扯下白色绑带,精疲力尽地坐到了地上。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表情很茫然。
就这么茫然了十分钟,他收回视线,站起身,准备拍屁股走人。
天色已经很晚了,放眼望去,3号训练场里几乎都没什么人。黎珀不太在意,他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以比平常慢五倍的速度走回了宿舍楼。
就在拐进走廊的那一刻,黎珀目光一顿,忽然警觉起来。
走廊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但黎珀一眼就看见有个高大的人影正站在他宿舍门外,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眯起眼,想看个明白,奈何那道人影完全隐没在了黑暗里,他看不清一丝细节。
那一瞬间,黎珀脑补了无数种惊悚电影中出现的场景,惊虑之下,他放轻脚步,准备不动声色地靠过去。
渐渐地,他离那道黑影越来越近,瞥见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
等等,不对劲,他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还没等黎珀想个明白,忽然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他被人抓住手腕,从背后搂住了。
背后那人并不说话,只一手禁锢着他,另一手徐徐向上,摸上了他的耳垂。
冰凉的指尖触上温热的耳垂,黎珀立刻打了个哆嗦。紧接着,他左耳的耳垂就被人捏住了。那人力道有些重,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惩罚意味,捏得他耳垂很疼,不用看就知道肯定肿了。
与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相反,黎珀面上一派冷静。他低垂着眸,没什么表情地挣开身后人的怀抱,然后连看都没看,直接识别身份,径直走进了宿舍。
刚刚江誉抱得太紧,他身上隐隐作痛。但黎珀没管,也没关门,只走进浴室,迅速冲了个澡。
冲完澡出来后,他的宿舍里果然多出来个人。黎珀视线一触及收,他拿了袋营养液,不咸不淡道:“长官,这里是omega宿舍。”
发尖还在滴水,水珠顺着脸庞划过脖颈,直直隐没在他半遮不遮的锁骨深处。衬衫领口外敞,被浸得湿润透明,黎珀没怎么在意,自然也没注意到领口左侧若隐若现的淤青。
下一秒,一根冰凉的手指触了上来:“这是怎么回事?”
黎珀瞳孔霎时一缩,被触碰的皮肤激起了一阵细微的颤栗。反应过后,他皱了皱眉,一把拍开江誉的手,声音有些反感:“长官这是在干什么?S区潜规则?”
江誉蹙了蹙眉,似乎不懂为什么omega又炸毛了。他没再靠近,只耐心重复了一遍:“淤青是怎么回事?”
“不关你事。”黎珀不知何时走到了窗边,他把营养液拿在手里,并不喝,只侧眸看着窗外的黑夜,“长官没事的话可以回去了,我要休息了。”
江誉没有动作,他静静地看了黎珀半晌,问:“你到底怎么了?”
黎珀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而落在江誉身上。他盯着江誉看了很久,直到对方拧起眉心,他才毫无征兆地开口:“你是不是在生气?因为我擅自摘下耳钉。”
江誉没否认:“嗯。”
“可是,”黎珀眼底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江誉静了一瞬:“……什么意思?”
黎珀淡淡一笑,他又侧过脸,视线落进浓稠的黑夜里,声音放得很轻:“你既然不喜欢我,还在意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