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宿舍,黎珀才弄明白这个“作战员训练计划”是什么东西。
简单来讲,就是白楼污染物处理中心根据最新分析的污染物数据指标,为作战员量身定制的训练计划,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进行一次,训练场地位于全息模拟训练场。
一看到全息模拟训练场这几个字,黎珀心中就涌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说实话,他对全息模拟训练场的观感算不上好,上次从那里出来,他差点变成植物人,也不知道这次会遇到什么幺蛾子。
多想无用,黎珀瞥了眼时间,他的训练日期在三天后。
*
黎珀度过了很无聊的三天。
这三天里,他吃了睡睡了吃,连房间都没出过。第一天,他还时不时看一眼通讯器,看看有没有人给他发消息。答案当然是有,但都不是他想要的,自然也没心情去回。第二天,他看通讯器的频率明显低了不少,只在偶尔的时候会心血来潮看一次。
至于结果嘛,和第一天并没什么不同,最后一条消息发进来的时间还是几天前,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第二天晚上,黎珀握着通讯器,在床上想了很久。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
第三天,黎珀没再看通讯器一眼。按照他的脾气,要是以前,他早跑黑塔去质问江誉了,可这次他什么都没问,也没生气,只窝在房间里喝营养液,一边喝一边嫌弃营养液味道不好,喝着喝着,他又开始想念那些零食的味道了。
第四天,他起了个大早,提前前往全息模拟训练场,本以为能避开人流,却没想到那些alpha想的和他一样,聪明人都聚一块儿了。
黎珀站在哪儿,哪儿就是焦点。不少alpha之前都没见过黎珀,此刻乍一瞧见,眼底纷纷露出了惊艳的神色,但除了惊艳外,还掺杂着几束鲜明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那omega确实挺够劲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他联系方式?趁现在机会这么好,还不赶紧去?”
“算了吧,听说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整天沾花惹草的,估计身边的alpha都撩了个遍,哪还顾得上我啊。”
“这么不自信啊?就一绣花枕头而已,只要你够强,他绝对伸着脖子让你咬。”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就你们也配?一个个的,脸比墙皮还厚,嘴比牛皮能吹,屌比针眼都细,就这点本事,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行不?”
“卧槽,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们说我们的,关你屁事?!”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他也不是个能惹的主。”
黎珀原本是不在意这边的,因为四周都是窃窃私语声,议论他的远不止这两个。但忽然听见有人替他出头,他还是微微一挑眉,有些诧异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羊光?”
怪不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原来是熟人,不过他还真没想到羊光居然会骂人。
那两人被灰溜溜地骂走了,羊光本来也没想打扰黎珀,谁成想才刚一回头,就对上了一道戏谑的视线。那一瞬间,他脸腾一下红了。
他缓慢地挪到黎珀身边,有些腼腆地开口:“你……原来还记得我啊。”
此刻的羊光和刚刚的判若两人,黎珀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真笑了,唇角浅浅地弯起,表情很温和:“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羊光支支吾吾的,仿佛很不好意思开口。几秒后,他才下定决心一般,艰难地憋出一句,“因为我加你联系方式,你一直都没同意……”
“这样啊,”黎珀唇角的弧度忽然落了几度,他下意识摸向裤兜,想从里面掏出通讯器看一眼,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手下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嗯……抱歉,我之前没看见,等回去就同意,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羊光眼睛一亮,脸又不自觉红了。为了掩饰,他避开黎珀的视线,环视了一圈全息模拟训练场,问道,“对了,你是几号舱?要不……?”
话音未落,羊光声音猛地滞住,眼睛也缓缓睁大,直勾勾地看向前方。黎珀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目光也倏然一顿——视线范围内,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刚从训练舱里出来,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上下糊满了血,连头发都被血糊成了块,只能依稀辨认出那人原来的发色是棕色。莫名地,黎珀越看越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惜他被血糊了满脸,压根辨认不出是谁,只能作罢。
羊光盯着那人,突然开口:“那人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否则不会通过不了模拟训练。”
黎珀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训练中受的伤会带到外面吗?”
羊光想了想,摇摇头:“这次不会,但特殊情况除外。如果训练者精神状态出了严重问题,把模拟训练和现实混淆,影响全息系统正常判定,或许会造成现在这种情况。不过很罕见,不用担心,这种判定很苛刻的。”
黎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再关注,转身朝自己的训练舱走去。岂料他才刚走出半步,那个被血糊了满身的人突然像疯了一样,朝他直直地撞过来,一边撞一边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嘴里还时不时泄出一声咒骂。
黎珀懵了一瞬,一时间竟忘了躲开。还是一旁的羊光眼疾手快,赶忙把他往旁边一拽,躲过了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一瞬间,近距离接触让黎珀猝然反应过来什么,他眸光一闪,迅速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居然又是棕毛!
不是冤家不聚头,黎珀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棕毛,更没想到棕毛胆子大到居然敢当众袭击他。
很快,这一变故引起了周围人注意,他们很快聚拢过来,皆目光古怪地看向中央的棕毛。
棕毛的精神状态确实有些恍惚,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张脸上只有眼睛是干净的,正死死地盯着黎珀,眼底满是阴鸷。也许是注意到了旁边有人,他没再动手,只摇摇晃晃地定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白楼医护还没到,没人敢上前碰他,倒是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攻击黎珀?还有,你在说什么?”
只有黎珀认出了他的口型,那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间谍”。
要是往常,黎珀不会在意,甚至觉得这猜测很荒谬。但如今却不同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S区,更不知道幕后的那个人要他做什么。虽然心虚这种情绪不会出现在黎珀身上,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棕毛在大庭广众之下诽谤自己。
他眸光冷冽地盯着棕毛,眼底含着浓重的警告。放在平常,棕毛肯定不敢说什么,但如今他神志不清,又身受重伤,黎珀对于他就是最大的威胁,他下意识地去寻求旁人的庇护。
于是,在大庭广众下,他忽然尖叫一声,手臂抱住头颅,疯疯癫癫地大喊:“别靠近他,他是间——”
“砰!”
一声巨响传来。
毫无预兆地,话音戛然而止。棕毛满是血污的身子忽然一歪,整个人猛地栽下去,瞬间失去了意识。
在他身后,黎珀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神情冷漠:“怎么,还有人想听?”
被他眼风扫到的人皆是一颤,逃避似的撇过了眼,一时间居然无人敢反驳。
“那就散了。”
说完后,黎珀看也没看众人,直接走到那台全息模拟训练舱前,准备进去。
背后,羊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几次都张开了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尴不尬地合上。过了一会儿,黎珀终于发现了他,他侧过身,表情有些疑惑:“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呃……这……”忽然,羊光的目光落到了黎珀手心那团沾满血污的纸上,“你方便扔吗?不方便的话就给我吧。正好我刚训练完,没什么事儿。”
闻言,黎珀垂下眸,看了眼手里的纸,又看了眼羊光。
“好啊。”
蓝色的数据流缠绕在黎珀身上,他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了训练舱里。
原地,羊光握着那团废纸,有些懊恼地锤了锤脑袋。
*
黎珀本以为他会直接面对污染物,没想到他的落脚点居然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床单、枕头、被褥、床垫,都是清一水的白色,有点像医院里的病床。黎珀盯着那张床,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鼻尖突兀地多出来一股消毒水味。那股消毒水味很刺鼻,浓度比他在白楼里闻到的高不少,这让黎珀更反感了。
他环视一圈房间,慢慢地走到床边,掀起被褥,想看看底下有什么。岂料他才刚把被褥翻起一个角,房门突然开了。
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走了进来,进门后,她直接走到黎珀身边,抓起他的胳膊,把他的袖子往上捋。
黎珀愣了愣,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并往后退了一大步:“你是谁?”
他审视般地看了女人一眼,没从她身上察觉出污染物的痕迹,于是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女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挣扎,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乱动什么,出了问题你负责?把手臂伸出来,我要检查你的恢复情况。”
恢复情况?他有什么需要恢复的吗?
黎珀被这场景搞得一头雾水,忽然,他心底升起一个猜测,这会不会是某种情景前置?让作战员更容易进入状态什么的。
想了想,他没再抵抗,老老实实地伸出手,任由护士检查。
一番操作后,护士得出结论:“嗯,恢复的很好,今天再注射一次。”
话音落下,她拍了拍手,顿时有好几个穿着同样衣服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们抬着一副雪白的担架,似乎要把黎珀抬上去。
黎珀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他皱起眉,有些抗拒地退了两步。与此同时,一股疑惑涌上心头:既然是污染物训练,难道不是开局就打污染物吗?为什么这些人一上来就检查他的身体,还要给他注射东西?
……等等,身体?
黎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缓缓垂下眸,朝手臂上瞥了一眼。
下一秒,他瞳孔霎时一缩。
只见他的手臂上,居然多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针孔。那些针孔分布极为密集,几乎哪里有血管就往哪里扎,针孔下的皮肤都青了,他甚至能看清底下那一片青青紫紫的淤血,这些淤血铺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瘆人极了。
此情此景,让黎珀心底升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还没等他细想,一旁的护士忽然上前一步,紧接着,他后颈一痛,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了几句交谈声:
“怎么突然又闹腾起来了,看来之前那次教训还不够。”
“悠着点,他这几天被抽了不少血,身子可弱了。要是折腾坏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知道知道,我就抱怨几句。这孩子也真是犟,怎么其他孩子都能乖乖的,就他一直反抗呢?”
“还不是他体质特殊,得小心点护着。否则按他这脾气,早被弄死了。”
……
黎珀醒来时,四肢僵硬无力,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好像灌了铅一样。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使出浑身解数挣动了一下,发现他的四肢正被束缚带紧紧地绑在床上,一寸都挪动不了。
黎珀费力地转了下眼珠,终于看清了当前的状况——他身上插满了管子,正被绑在一张手术床上。手术床旁边是数台大型医疗器械,都是黎珀从未见过的东西。
丝丝缕缕的恐慌漫上心头,此刻,就算黎珀再想说服自己,也说服不了了。就算这污染物训练是私人订制,也不可能给他定制出这种古怪的场景,没有污染物就算了,还得被迫做台手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珀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后颈痛,脑子痛,被管子插的浑身都痛。他能感受到,一股股冰凉的液体注射进了他体内,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流遍他全身各处。
未知的事物总能引起人心底最强烈的恐惧,黎珀睁着眼睛,表情茫然地望向天花板,心底却在快速地思索着对策。
不对,这是在全息模拟训练舱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压根不会存在。就算在训练中受伤,只要精神状态稳定,他就不会把伤带到外面。同理,就算他真的做了一场手术,也不会对现实中的身体造成丝毫影响。
想到这里,黎珀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挣扎,平静地躺在手术床上,等待着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大概半小时后,房间的门终于开了。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看了眼设备仪器,用星脑记录下数据,然后拿起另一根管子,操作一番后,将管子连到了黎珀的身体里。
那是一根透明的、极粗的软管,软管一端连着一个透明袋,袋子不小,有点像血袋。
黎珀盯着那个袋子,大胆猜测。他知道这猜测十有八.九是错的,可当他稍稍一转头,瞥见那根软管里缓缓涌上红色的液体时,表情顿时一僵。
那一刻,他想穿回半分钟前,抽自己一巴掌。
乌鸦嘴。
黎珀之前也不是没尝试过献血,但那都不疼,不像现在,疼得他浑身都要散架了,额头冷汗直流。他眉心紧皱,整张脸都因过度疼痛变得扭曲,疼到极致时,他甚至在想,他的骨髓是不是也跟着血一起抽出来了?
答案当然是没有。
血袋越来越满,那股钻心的疼痛也越来越强烈,黎珀眼前一黑,强忍着才能不骂出一句脏话。
还没等黎珀缓过劲来,抽血管一拔,又一根针扎了进来。
那根针似乎是镇定用的,直到这时黎珀才意识到,他刚刚一直在不自觉地挣扎,整个后背全湿了,紧紧地贴着床单,黏糊糊的。
镇定剂发挥的很快,即便黎珀强打起精神,也架不住上下眼皮在打架,不消片刻,他便变失去了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了。
醒来后,他没力气睁眼,只能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忽然,耳边传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142号污染源提取液,准备注射,记录反应。”
……
“328号污染源提取液,准备注射,记录反应。”
……
“423号污染源提取液,准备注射,记录反应。”
“开始注射。”
下一秒,三根软管就分别贴上了他的手臂、大腿、小腿处。三股不同的液体顺着软管涌进他的身体,只一瞬,他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
很快,黎珀就意识到了这股血腥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的身体里。
“实验体出现排异反应,全身上下多处出血,体温升高。”
紧接着,黎珀鼻尖一暖,仿佛有什么液体顺着鼻腔涌了出来,流到了脸颊上。
这还不算,紧接着,他浑身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流遍了全身,在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挠痒痒,他整个人都快被折磨疯了。
黎珀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绝望。
很快,这抹情绪就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等等,绝望?
是啊,他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尚且会觉得绝望,原主又是怎么撑下来的?他那种脆弱的性格,连面对欺凌时都不曾鼓起勇气,又怎么能撑过这十几年来如此漫长的折磨?
浓浓的违和感盘旋在黎珀脑海里,他脑子越来越乱,太阳穴也越来越疼。就在黎珀脑子快要爆炸时,身上的注射也进入了尾声。
“实验体未发现变异同化现象,实验结束。”
随着记录员声音落下,一旁沉默的医生终于开口:“隔壁实验体状态如何?”
记录员摇了摇头:“非常不乐观,80%的实验体都在第一轮实验时出现了变异现象,剩下的20%还在观察。”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黎珀身上的管子终于撤了下来,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整个人像是被浸在血泊里一样,狼狈极了。自从实验结束后,就没人再来管过他,只有几个护士走过来,把他架到担架上,扔回了原来那个房间里。
“自己收拾干净,明天还有实验,不准掉链子。”
说完后,护士便再也没停留,转身走了。
明天还有实验?
实验体没人权这件事黎珀是知道的,但当他看见自己被当作驴使后,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黎珀甚至都怀疑,这具身体被抽了这么多血,又流了那么多血,最后会不会失血而死。但很快又一想,这具身体跟他又没关系,管这么多干什么。
与其在意这个,还不如想想,背后那个始作俑者到底想让他看到什么。
全息模拟训练场景中,时间的流速和现实是不一样的,还没等黎珀干什么的,第二天就来了。
又是那几个护士,她们看见黎珀身上还沾着血,根本没把自己收拾干净,直接破口大骂。黎珀被骂得狗血淋头,倒也没生气,只摊开手,有些无奈地问:“那我应该去哪里洗呢?”
护士手指一指:“赶紧去,别耽误了进度!”
……
黎珀还是头一次洗这么有“颜色”的澡。血水混合着清水,流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针孔,他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疼得发抖。好不容易把身上的血冲干净,黎珀穿好衣服,虚弱地站起来,跟着护士们走了出去。
又是一间手术室,不过跟前一个不太一样,这个更大,里面的医疗器械也更多。
“躺下。”医生漠然地命令道。
黎珀顺从地躺了下来,很快,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就被护士贴了两片金属片。下一秒,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入了他的身体。
——这次是麻醉剂。
陷入昏迷的黎珀并不知道医生在干什么,也体会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大脑深处传来的噪音。
那是一股很杂乱的噪音,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有人拿着电锯往他骨头上磨,或者是有人拿着刀往他脑髓上刮。
金属刮擦的声音混合着尖锐的摩擦声,令黎珀大脑嗡嗡作响。他的意识很快便不自控地混乱起来,身体也随着机器的操作猛地往上一弹,又重重回落,雪白的手术床上,慢慢印出了一个汗湿的人形轮廓。
他身体不自觉痉挛起来,太阳穴青筋毕露,像一张绷紧了的长弓。弓弦无数次绷紧又松开,被拉伸到了极致。他的神经也在一次次折磨中变得脆弱、敏感,眼角不断渗出生理性眼泪,身体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快要撑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波强烈的刺激从心脏处升起,黎珀眼前白光乍现,大脑轰的一声,无数片记忆瞬间化为齑粉,紧接着,新的碎片填充进来,就像新鲜的血液糊上腐烂的白骨,将他的记忆毫不留情地割裂。
白色、白色、还是白色……
新的记忆碎片中,只有一片茫然的白。那抹白没有尽头,几乎每一个场景都被白色充斥着。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护士帽,白色的输液软管,白色的天花板……
还有血。
红色的血,涂满全身,涂满病床,盛满每一个血袋。
它沾红了很多地方,唯独没流进他的身体里。
黎珀忽然从那段记忆中捕捉到,他经常吃一种药,那种药是治疗贫血的,或者说,不是在治疗贫血,而是在频繁地造血。
他们要把他的血拿去干什么?
黎珀不知道,但他醒了。
他没从手术床上醒来,而是醒在了那张雪白的单人床上。
他身上也没有血,只有遍布的、密密麻麻的针眼。
黎珀仔细回忆着刚刚脑海里的场景,终于明白了什么——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声音的来源。
是他无数噩梦的源头,也是他深陷于梦魇而不自知的根基。
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黎珀这么想着,猛地站起身,一脚踹上墙壁!
——看破。
是的,他确实是处在全息模拟训练的环境中,也确实从一开始就触碰到了污染物。
但是,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他所接触到的污染物,又是什么呢?
又在哪里呢?
刨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后,答案显而易见——就在他的手上。
没错,那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带进来的,被棕毛沾染上的,血。
“轰隆!”
幻境坍塌,一行大字出现在黎珀眼前:
【恭喜您,全息模拟训练成功通关!】
黎珀疲倦地踏出全息模拟训练舱,一阵蓝色的数据流闪过,他又出现在全息模拟训练场的地面上。
和之前不同,全息模拟训练场内空无一人。场地中央,那滩血没了,看来是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了。
他才刚走出来,就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医护围住了。那些医护围在他身边,要把他带去白楼检测。
黎珀表示理解,他掏出通讯器,看了眼消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个聊天框内不是没有新消息的。不过他并没点开,只垂下眸,收起通讯器,对着医护笑了笑:“走吧。”
棕毛的感染在他意料之外,黎珀没弄懂为什么,也并不在意。他从医护嘴里得知,他们并不知道他手上沾了棕毛的血,只是按照规矩,带他做一个污染物检查而已。
污染物检查倒没什么,黎珀不担心,他担心的是羊光。
那团纸巾被他塞进了羊光手里,他有没有接触到血,会不会被感染?
说什么就来什么,就在黎珀踏入白楼的前一秒,他正好碰到了羊光从白楼里出来。
“你没事吧?”黎珀主动问道。
“没事没事。”羊光笑容依旧阳光,“你呢?没受伤吧,全息模拟训练难度是不是还行?”
黎珀扯了扯唇角:“还行。对了,你把那团垃圾扔在哪里了?”
羊光显然不理解黎珀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回答了:“我扔到了医疗垃圾桶里,怎么了?对了,听说全息模拟训练场有人感染了,你也是来做检测的吗?”
黎珀松了口气:“对。”
看来,棕毛被感染这件事是对作战员保密的。
忽然,他裤兜里通讯器响了,羊光识趣地没打扰,打个招呼便走了。
黎珀拿出通讯器一看,消息是江誉发来的。
江誉:【你在哪儿?】
黎珀:【有什么事吗?】
江誉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半分钟后,消息又发来了:【告诉我,你在哪里?】
黎珀现在其实不想面对江誉,但想了想,他还是回道:【白楼,马上要去做污染源检测。】
江誉回复的很快:【等我过去。】
黎珀才不等他,毕竟白楼离黑塔还有一段距离,要是等他过来,黄花菜早凉了。
这么想着,他推开面前那扇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医生很眼熟,依旧是森德。
黎珀走到森德面前:“还是那套流程吗,森医生?”
森德冲他笑了笑:”对,紧张吗?”
黎珀也笑:“不紧张。我这次也会没事的,对吗?”
森德点了点头:“当然。”
闻言,黎珀眼底笑意更深:“那我就放心了。开始吧,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