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半空的手背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托住,江誉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打量了半晌,然后才说:“来看看你。”
黎珀弯起眼睛:“长官,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江誉淡淡瞥他一眼,没否认:“疼吗?”
“疼啊,疼死了。”黎珀眼尾下垂,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他视线落在手掌上,眼神有些哀怨,“谁知道那破金属那么锋利,用的时候没啥感觉,结果扔了一看,手破相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好丑啊……”
江誉没说什么,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黎珀故意逗他:“我都这样了,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他知道江誉话少,也不擅长安慰人,本以为他会生硬地说几个字敷衍他,可接下来的这一幕却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的预期,连心跳都不听使唤地加速了。
手背被轻轻握着,指尖传来一阵微凉柔软的触感,相接处仿佛有电流轻轻蹿过。与江誉脸上的沉默冷淡不同,他的吻温柔而克制,像一朵短暂停驻的云,让黎珀心都要化了。
“不丑。”他说。
完蛋,这下直接飘上天了。
耳根不知何时漫上了一层绯红,黎珀呼吸渐渐收紧,他咬着唇,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开门声——医生回来了。
那一瞬,他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猫,或者被火燎了屁股的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匆匆缩回手,“哐——”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眼底闪过不自然的情绪,有点像偷情被发现的无措。
可他想多了,森德压根没往这边看。
他身上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手上拿着采血工具,进门时还一不小心被门拌了一跤。等他终于将视线瞥向黎珀时,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森德一愣,定睛一看,下一秒,脚下又是一个趔趄。
“长官,您您您……”
“先给他包扎。”
“好好好……”
森德掀开面罩,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走路差点成了顺拐。他放下手头工具,先按照江誉的吩咐,戴好医用手套为黎珀处理伤口。这伤口虽然看着可怖,但其实不深,消个毒上点药就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上药的时候,黎珀悄悄朝江誉的方向瞥去一眼,见他脸色没什么异样后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没生气就好。
包扎完后,黎珀的右手手掌被包成了一只粽子。他不满意地看了几眼,又挥了挥手,动作颇为滑稽。
就在他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时,目光忽然凝住了——粗长的抽血针就在眼前,软管放置在森德腿上,一旁摆着检测仪器。
黎珀下意识去看江誉的表情,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那抹目光不似寻常般云淡风轻,沉甸甸的,带着他看不懂的重量。
再看森德,他正襟危坐,神情很严肃,像在面对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想想也是,四名研究员穿着防护服都能被感染,黎珀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布料,能活着出来简直是奇迹。虽然他还没弄懂异变的感染途径是什么,但他猜测或许是那滩紫黑色的黏液。
……应该没碰到吧?
这下,连黎珀都整不自信了。他犹豫着伸出胳膊,罕见地有些忐忑。
粗长的抽血针扎进淡青色的血管里,鲜红色的血液顺着软管流出来,被导进旁边的容器里。森德递给他一根棉签,黎珀接过来,却没有第一时间摁在伤口上,而是举着棉签,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容器。
平凡的一分钟忽然变得极为漫长,直到两层溶液仍然泾渭分明地悬浮在容器里,森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感染,”他收起容器,似是感慨般说了句,“你运气真好。”
黎珀也放下心来,他微微一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后,他第一时间偏过头,视线看向江誉。江誉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刚刚那股压迫感却无声地消失了,他没多说什么,只冲黎珀微微颔首,冷淡道:“等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长官。”黎珀乖乖答应,然后注视着他离开房间。
待江誉离开后,房间内的气压终于正常了。森德脱下面罩,重重呼出一口气:“刚刚吓死我了,给你抽血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什么差错,还好一切顺利。”
黎珀有些好笑:“长官有那么可怕吗?”
“你是个omega,你不懂,”森德一边摆弄设备,一边大倒苦水,“他对其他的作战员可严厉了,而且还不是行政官大人那种严厉。行政官大人好歹先礼后兵,会给你一次纠错的机会,但作战官大人不一样,他才不管你是谁,直接罚你,下手毫不留情。”
黎珀默了默:“他脾气这么差啊……”
森德想了想,又摇摇头:“……倒也不是,他很少有亲自出面的时候,凡是出面,一般都与污染物有关,就跟鱼三那件事一样。现在想想,他针对的应该不是人,而是污染物。换句话说,只要跟污染物扯上关系,他眼里就容不得沙子。”
黎珀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江誉,黎珀其实还想听,但见时间不早,还是率先结束了对话:“行,那你先忙,我去找长官谈公事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特意把“公事”这两个字咬得很重,生怕别人发现他俩有奸情一样。
森德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去吧,保重!”
*
黑塔顶层。
黎珀敲了敲门,还没等敲第二声,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江誉:“怎么才来?”
黎珀老老实实地坦白:“跟医生聊了会儿天。”
说完后,他往里走,随手顺了只一次性水杯,给自己接了杯温水。他慢慢地喝完,可直到水杯见底,他都没听见江誉说第二句话。
黎珀心下奇怪,他探过头去,问:“怎么啦?”
江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眸色微沉。良久,他推开黎珀的头,淡淡道:“没什么,手还疼吗?”
“不疼了。”黎珀慢慢放下水杯,状似无意地开口,“对了,你想知道我们刚刚聊了些什么吗?”
闻言,江誉声音忽然变得冷淡:“没兴趣。”
黎珀不依不饶:“真的吗?真的不想知道吗?其实我们聊了不少,都是关于……”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江誉冷冷打断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都是关于你的。”黎珀悻悻地补上了后半句。他看起来并没有反思自己的觉悟,反而开始倒打一耙,“怪不得他们都说你脾气不好,原来你这么凶。”
江誉面色一寒:“他们?”
“呃……不对,这不是重点。”黎珀有些心虚,但表情丝毫不怵,“你能不能对我耐心一点呀,不要打断我说话。”
江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静静地盯着他:“我对你还不够耐心?”
他目光很平静,但黎珀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抹平静下隐藏起来的危险。黎珀很识时务,他不想屁股遭殃,于是赶紧顺坡下驴:“够够够,长官最有耐心了,我最喜欢长官了。”
他天真地以为江誉会被哄好,哪成想对方听完这话后,脸上表情更少了。不过江誉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算有不满也很少表现出来。他沉默地瞥了黎珀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唤出星脑,调出一份文件:
“你的档案,自己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