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生是当年把靳寒介绍到码头工作的老水手的儿子。
老水手那几年对他们兄弟俩颇为照顾,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叫他们过去吃饭。
有次裴溪洄夜里发烧到四十度,人都要烧坏了,最近的医院离他们家有几十公里,靳寒急得在路上下跪求好心人捎他们去医院,最后是老水手骑车过来接他们。
那件事靳寒一直感念在心,等他发迹一定会十倍百倍回报老人家,可惜老人无福消受。
那年码头爆炸,他是遇难者之一。
之后他爱人兄弟相继离世,只留下个孤苦伶仃的何宝生。
靳寒每月给他八千块,一直供他读完大学,又给他找了工作,买了房子,就算他一辈子碌碌无为混吃等死,靳寒都会供到他入土为安。
结果他偏偏想不开,使出这种蠢办法害靳寒。
裴溪洄恨得都想把他给剁了。
“两个问题,第一,谁指使你害我哥的?第二,码头上还有没有你其他同伙?”
裴溪洄抬头看了眼时间:“五分钟说完,十二点之前我得回去给我哥讲故事。”
何宝生还吊在空中,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脸勒到发黑,眼珠子向上翻着跟要被挤出来了似的。
这是海上跑船时,审讯海盗的常用手段。
就拿跟绳子往上一吊,不说出抢走的货在哪就不给下来,用不着严刑拷打,招得比什么都快。
“我不知道幕后人是谁……我只见过周副……”
何宝生边说边吐,呕吐物顺着下巴往下滴。
裴溪洄退后躲开,知道周副就是刚才那个小领导。
他又说出另外两个同伙的名字,都是码头上的卸货小工。
裴溪洄拿把椅子过来垫在他脚下。
何宝生赶紧站定,劫后余生般疯狂喘气:“小洄哥你绕我一命,我不知道会闹这么大……”
“你不知道?”
裴溪洄漠然地看着他,眼神里藏着两把刀锋,为他哥过去那十几年不值,更为老水手不值。
“今天这事,往小了说是海关监管不力,往大了说就是我哥违法走私,你知道那些玉有多少吗?这条船一旦出海被抓,我哥进去没三年出不来,周副答应给你多少钱?”
“三……三百万……”
裴溪洄气笑了。
三百万,就要毁掉他哥下半生。
五万,就要把他卖了给弟弟换医药费。
裴溪洄想不明白,为什么靳寒的人生总是被交易?
为什么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信任的人背叛?
他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坏事,即便想跳海都要担心自己的尸体会影响别人做生意,这么柔软的一个人,却要被那些烂人烂事纠缠不休。
他一声犬吠都不想再听,把何宝生放下来。
“今晚会有一艘船送你离开枫岛,你自己写信告诉我哥,就说觉得做监工没出路,要下海淘金,别让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别让他伤心。”
“不……别送我走小洄哥!”何宝生扑过来抱住他的腿。
“我老婆孩子都在岛上,我又什么本事都没有,离开枫岛我会活不下去的!我不是故意害靳哥的,我是被逼的!放高利贷的说再拿不出钱来就要把我削成人彘!我没办——”
“那你不会来找我吗!”裴溪洄没等他说完,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扯起来狠掼在桌上。
“你钱输光的时候不会来找我?被放高利贷的打的时候不会来找我?被周副威胁时不会来找我?你有那么多机会来找我你不用!你他妈非要害我哥!我操你大爷我早就该捅死你这个蠢货!”
他把何宝生提起来,拖行两步然后“砰”一下砸到墙上。
何宝生满头是血,顺着墙壁滚落在地。
裴溪洄抬脚踩住他肩膀,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由上而下睥睨着他。
“靳寒命里亲缘淡薄,又顾念旧情,所以对你这种扶不上墙的臭鱼烂虾多有照拂,这么有油水的一个位子给你做,不求你有功但求你忠心,结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哥对你那么好,你却这么害他,我真是把你拆了吃都不解恨!”
“但何叔在天之灵,我不能真要你的命,今天晚上,你就带着你老婆孩子——”
“孩子”两个字刚说出来,裴溪洄戛然而止。
两个疑点突然在他脑中串联成线。
他忽然想到,最近一周,他都没见过何宝生的大儿子,每次他老婆带孩子出门,都只有小儿子。
他俯下身,踩着何宝生的肩膀冷声问:“放高利贷的既然找过你一次,你为什么还是全须全尾的,连根手指都没少?你把什么,抵押给他们了?”
何宝生瞳孔骤缩,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裴溪洄声音更加冰冷:“你如果只是赌钱被抓,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话音落定,何宝生就像被踩中尾巴的耗子,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裴溪洄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事。
“你把你大儿子,抵押给放高利贷的了。”
他站起身,脱下外套,扔在一边。
“何工,你今晚走不了了。”
-
今夜后海的风中掺杂着一股鲜血的腥。
周副周长荣从小路潜到仓房门口,全程畅通无阻。
他正疑惑为什么这里一个守卫都没有,就听到仓房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类似于骨骼被砸碎的声音,穿过厚重的木门,直直震向他耳朵。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大门猛然打开,随着一股刺鼻子的血腥气迎面冲到他脸上,裴溪洄提着根完全看不出本色的黑乎乎的棍子,斜靠在门口。
仓房内灯光昏暗,他上半张脸隐匿于夜色,下半张脸被灯光照着。
周长荣下意识后退半步,从他故意露出的半边门缝里看到——昏暗的仓房内,何宝生跪在地上,脖子上吊着半根半截绳子,疯了似的用两只手一下一下涂抹地板,而他膝盖下的地面,已经完完全全被砖红铺满。
“周副。”裴溪洄冷不丁念出他的名字。
周长荣直接打了个哆嗦,“什……什么?”
裴溪洄露在灯光中的下半张脸在笑,但周长荣就是觉得他的眼睛一定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说在我们码头查到了大量玉石,有多少来着?”
“啊,是手下人夸张了,总、总共就两块,初步怀疑是工人自己的,装货时不小心掉了进去。”
裴溪洄低下头,整张脸都露在光里,一字一句地问他:“初步怀疑?”
周长荣双手攥拳,颤抖着说出正确答案:“不,是最终结果。”
裴溪洄笑着拍拍他的肩:“周副前途无量。”
-
这场闹剧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裴溪洄从码头出来时是11:45。
他先打电话托人去岛上几家放贷公司找何宝生的大儿子,如果孩子是在一周内被抵出去的,那还有找回来的可能。超过一周,很有可能已经被“转手”。
裴溪洄烦得想骂人。
今天是他哥出差的第三天,也是他终于松口答应听自己讲睡前故事的第一天。
裴溪洄不知道有多期待,早上一睁眼就在嘀咕三只小猪盖房子,还零零碎碎地准备了很多东西,想要给哥哥一次最好的睡前故事初体验,结果都被这场闹剧给毁了。
他吹了会儿风,强打精神赶回茶社。
洗澡时发现左边脖子和背上各有一条麻绳勒出来的印子,估计时吊何宝生的时候弄的。
怕被哥哥看到,他故意穿了件领子最高的浴袍,还把卧室灯光调得很暗,结果视频一接通,他一声“哥”还没叫出口,靳寒就问:“脖子怎么搞的?”
裴溪洄无语了。
那道勒伤在侧面,正面能看到的就是块指甲盖大小的红印,他哥这是在眼睛里装了个扫描仪吗?
“问你话呢。”
靳寒打开灯,把视频画面调到最亮。
裴溪洄欲盖弥彰地扯了下浴袍:“蚊子咬的,没事。”
靳寒绷着脸,盯着他端详半晌,压着嗓子冷冷说了句:“裴溪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啊,我能有什么事。”
裴溪洄心虚得都结巴了,眼神飘忽,四处乱看,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这摸摸那碰碰的。
靳寒一言不发,眉头紧锁,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根本望不穿。
他再开口时语气软了点:“我不管你瞒着我什么事,现在告诉我,我都不会生气,我很不喜欢你和我之间有秘密,这会让我想起去年,明白吗?”
裴溪洄心尖颤颤,红着眼,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假面。
他很想告诉哥哥何宝生那个王八蛋趁你不在就害你,还为了抵赌债卖掉了大儿子,他有一腔愤怒、失望、难过、担心,想要和哥哥倾诉。
但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糟靳寒的心。
能不让他知道就不让他知道。
裴溪洄吞了吞唾沫,垂着头负隅顽抗:“真没事,哥。”
“崽崽。”
两个比云还要柔软的字就这样猝不及防飘进裴溪洄的耳朵,他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哥哥,离婚到现在半年多了,靳寒第一次这样叫他。
裴溪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化掉了,只剩一副干瘪的皮囊。
他努力睁大眼睛,声音哑得厉害:“……嗯?”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别吃一堑多一堑,半点教训都不长。”
说完这句,靳寒留出十几秒的空当。
裴溪洄用力闭了下眼睛:“就是昨晚,我偷偷回家睡——”
话没说完,靳寒彻底冷下脸来:“把衣服脱了。”
“啊?”
裴溪洄攥着衣角支支吾吾地:“干、干嘛啊……”
靳寒强压着火气,俯身把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撩起眼皮看向他:“我让你脱。”
作者有话说
小裴日记2
操操操操操!!!!!
我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