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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三)别拈香一瓣

求侠 群青微尘 2885 2024-10-02 13:05:03

骡车一路颠簸,再一掀篷布时已到了陵州。只见眼前一片绿油油的水田,纵横交错如枝杈般的泥径将田地割成青翠的碎片,湍溪宛若银带,越野而过。灰色檐瓦层层叠叠,溢满山谷。山的深处是连天般的野草,将去路密密遮掩。

左三娘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小心翼翼地从骡车上翻下,理了理蓬乱的发丝与脏污的衣角,钻进树丛里。骡车上跳下来几个江右商帮的汉子,将白布裹着的漆瓷瓶仔细搬下,运往街里去了。左三娘惊魂甫定,按着胸脯深吸几口气,这才失魂落魄地迈起步子。

她从天府宅邸中逃出后,脑子里便犹如塞了一团蜂子似的嗡嗡作响,一闭眼仿佛便能看见金乌面色灰败、倒在廊柱边朝她作揖礼的模样。心中不由得频频惦记:几日已过,五哥哥如今过得不知如何?

颜九变是个下手狠辣的毒肠子,有好几次给她撞见他把金乌往死里折腾,这回自己出逃,准教金乌吃了许多苦头。

陵州是她依稀记得的地方。左三娘隐约记得自己已被拐出万医谷十年有余,候天楼几成了她唯一的归处。金乌中了一相一味之毒后,她不是未曾想过要去万医谷求援,可这万医谷乃是个常人难以知晓的隐处,出谷易入谷难,她寻了许久都未曾找到回万医谷的径道。

镇里的路低窄,人却算得稠密。左三娘走了几步路,街边隐隐传来喝彩叫好声,她转头一看,却见人群中围着几个耍杂伎的人,正卖力地演着幻戏、耍着软功。那弄杂戏的人看着皆是从西方身毒国来的,有一身暗色结实的肌肤,矮个儿卷发,身上纹着犹如麻绳般盘桓的墨黑刺纹。有人在地里插了根长杆,那身毒人便在其上上下翩翻,忽地又往外一跃,两踵一夹,飞鸟似的把杆稍灵巧挟住。

众人连连叫好,将铜板如雨洒在地上。其中一个身形矮瘦的身毒人笑盈盈地出来将铜板儿拾捡了,拍着手要伙伴换个把势来耍。于是只见他们抬来一张长凳,将一个身毒人用麻绳捆缚于其上,左三娘好奇地挤进人群里去看,却惊见有一人手持一把尖刀,狞笑着走到那被缚在凳上的人身旁。

那被缚着的人连连摆头哀叫,显是对尖刀极为忌惮。眼见刀尖要抵到咽喉上,旁人看得心惊胆颤,左三娘更是在心里猛抽了丝凉气,赶忙捂住两眼,又禁不住好奇偷偷自指缝里窥视外头的光景。

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叫,众人脸色倏然煞白,尖叫惊呼声迭起。只见一只浑圆头颅骨碌碌落地,被斫裂的脖颈处鲜血如泉喷涌,那身毒人竟是用剪刀割下了伙伴的头颅!

可还未等众人撒腿四散奔逃,异景又现,只见那被割下头颅的尸身竟开始颤颤抖动,从那断裂的脖颈处忽地冒出个黑影,缓缓蠕动间竟是又生了个头颅出来。那先前被割头的身毒人顶着一脸血浆冲众人咧嘴一笑,扯过一旁的巾子把脸庞抹净。众人再一看那先前掉下头颅,竟是用灰泥糊就的,上了彩,居然与常人面容无异。

原来这乃是西方幻戏里的一支,叫“取头术”,耍杂伎的先将头缩在衣里,在肩膊上安一只假头,里头塞着用肠衣裹就的猪血。看着似被残忍砍下头颅,实则只掉了假头,里面的人安然无恙。

三娘看得呆了,其余人亦然,这番把式是寻常见不着的,令人惊骇又手法精妙。趁着人群正欢呼喝采,她摸去了身毒人那边,除却在人群里上蹿下飞卖力舞动的几人外,幕帐后还蹲坐着几个身毒人,一一点着从百姓那儿捡来的铜板。只见他们身边凌乱散着刷杂伎用的乌兹钢剑、肠衣血包,笼里还关着几只吱吱叫的山雀。

那几个身毒人交头接耳,讲的是三娘听不懂的巴利语,偶间杂着些陵州土话。三娘只依稀听得他们道:“咱们演完这出,便往南走,如何?”

“为何要往南?”

“北边有天府,中原人要开办武盟大会,管束得麻烦。西边走不过去,被‘达湿由’把管着。”

“‘达湿由’,是说恶魔?”

一位身毒人伸手往西指去,左三娘偷偷一望,只见他指的是西边的山谷。那儿的景色的确有些可怖,只见野草蔓连天生长,将去路遮掩。当地人是不愿往谷中去的,因为哪怕是在这儿住了几十年有余的、最好的开山人都不敢踏足那儿一步。那是老马尚且会迷途的凶险之地,蛇蝎毒兽满山遍野。

身毒人道:“咱们可不能从那处径直过去,得绕远一些。那里的草林中有‘达湿由’潜藏,谷中有它们的城都,碰到了会被吸去魂神…也即阿特曼。”

他们压低了嗓子,幽幽地道:“不走运的…还会被开肠破肚。”

夕山晕红,将蔓草染上血色。半空里扑棱棱飞过一群乌秋鸟,漆黑的影子剪开夕晖。

镇里的身毒人拾掇着离开了,左三娘拾了根木棍,往山谷里走。脚下的青草地软塌而湿润,未干的雨水浸湿了布履边。村落里升起袅袅炊烟,又在空里盘旋着消散,隐没在赤红的天际。

三娘穿过小径,只听得耳旁碗瓢声叮当作响,屋中欢声笑语不绝,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点柔意。

可越往西行,人烟愈发疏渺,只见一道连天草林将径道切割开来。左三娘伸手拨开草叶,却先皱了皱眉,那草叶上生着锯齿缘,轻轻一拈竟将指尖肌肤割裂,渗出微小血珠来。

她挤进草林中,长草在周身擦磨,竟如细刃般将衣衫划破。在周身留下细小伤痕。再一望远方,只见得遍野都是这锋利如刀的草叶,如海洋般漫无边际,更辨不出东西南北。

“亡道之林……”左三娘喃喃道,一颗心七上八下地鼓动。冥冥中她觉得万医谷就在这片草林之后,她离开此处十年有余,早不记得归路。金乌兴许是知道的,他说过他曾从木婶那儿听过万医谷的走法,可如今他不在自己身边。这片草林凶险之极,开山人都有去无回。她这一进去,若寻不到万医谷的栅门,便会在荒郊野外生生受饿、冻死。

左三娘低头往褡裢里瞄了一眼,只有半只水囊的水、一只油纸包的烤饼,身上没余多少钱。她伸手一摸,在褡裢角落里捉到一只琉璃花儿,亮晶晶的,这是她从金乌身上摸来的。她早知道他惦记着王小元,连个在棚铺里买的小玩意儿都不舍得离身,一气之下便偷了过来。可现在她又觉得自己幼稚,这玩意儿也不值几个钱,想还回去却难了。

思忖再三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往草林中迈开了步子。

这长草果真犹如剑刃一般,把她割得疼痛难当。于是三娘只得用木枝拨开草叶,艰难地在湿润的泥地里跋涉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知两足酸痛难当,她浑身发疼,这草海却依然不见尽头。

日头被群山吞了下去,四野虫鸣声遍起,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更添几分森然寒意。左三娘心里发毛,刚吹亮火折子,却只听得草叶中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继而是虫翅交叠扑闪之声。倏时间,竟有一大团黑影朝她面上直扑而来!

左三娘尖叫一声,火折子没把稳,落到草叶上,哧喇喇地烧了起来。她借着火光,只见那黑影居然是长足交叠的大翅儿虫挨挤在一起,被火苗一灼又喧杂地四散蹿开。火烧着了草叶,不一会儿便起了热浪,焦灼热气扑面压来,将这片林海熊熊点燃!左三娘心急火燎地跑开,那火龙四处游蹿,焰浪映亮天宇,犹如白昼。

火光里她猛然瞥见远处似有一簇黑压压的人影,人影们手挽着手,沉默地矗立在草林之中。那不是扎的草人,而是真正的人。他们在不知觉间已围在了左三娘四周,宛如石碑般默然而森冷地注视着她。

“你…你们……”

人群围成的链圈缓缓收拢,煞气层迭环绕,向她逼近。这些人衣着颇异,看着与陵州人大不相同。男子用青巾包头,对襟青布褂子外露着晒得黝黑结实的胳膊,女子则着水云纹褶裙,人人都背着边篓,手中捉着割草用的小弯镰。每一人两眼都漆黑阴沉,仿佛酝酿着骇浪惊涛。

左三娘惶然四顾,她忽地想起身毒人们对于“达湿由”的论议。他们说草林中有一批恶鬼,会将人开肠破肚。寻常人进了这片草海,便再也归返不到陵州镇上。

可她此时全无退路,身后的火烧得极烈,半边身子都被灼得滚烫。热浪侵袭之下她慌乱摇头,开口喝道:“别过来!你们是谁……要做甚么!”

弯弧的刀缘被火光染红,像落了一片怵目惊心的血迹。这不知何时从草林冒出的古怪众人犹如重重乌云般飘来,却又仿若带着千钧重势,教她喘不过气来。

人,到处都是人,视野里被人影满实地充塞。左三娘听得到他们厚重的呼吸声,仿若接连成徜徉深谷的呼啸烈风。火浪滚烫,可人们身上散发的热气更甚,心脏在鼓动间散漫出更多灼热的气息。

有人忽而在静谧里发话了,是个年迈老人的嗓音,带着踟蹰与惊疑。声音伴随着火烧草叶的哧喇声响,在深谷里却显得格外洪亮。

“…三儿,是你么?”

紧接着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却仿佛倏时将左三娘的心用悬线吊起。

“十年了,你终于回到万医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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