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夜叉便杀死了一位武林中的绝顶高手。
看着女人手里血淋淋的、似是仍在搏动的心脏,群雄紧张而惊惧,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
“考虑得如何?”左不正将那脏器不屑地撇在地上,抖了抖指上血污,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横,“是想照我方才所说的做,还是乖乖等我一个个将你们就地杀死?”
红烛夫人往旁瞥一眼,傅着白粉的面上已挂了层薄汗。她虽笑意盈盈,嘴角却弯得勉强,道:“这两样事,妾觉得都不成。”
“嗯?”左不正偏过脑袋,直勾勾地望向她。那脸上带着的笑意虚情假意,寒露秋霜般的清冷,惹得红烛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妾虽做着下九流的行当,却也坐了个武盟的位子,不能尸位素餐。”红烛夫人强压下心头震怖,从怀里取出柄纨扇,绶带鸟与宝相花儿明丽的扇面掩住她半张粉面。她勉力一笑,却斩钉截铁地道,“哪怕是今日丧命于你手,也不得向你这等兽心人面的人儿屈膝!”
左不正睁大了眼。她的两眼漆黑无光,仿若无底深井。只听她皮笑肉不笑道。“不错,不错。醉春园藏着独世柔功,可在我看来,你倒有几分骨气,比其余人的骨头要硬得多。”
动手只在一刹间。
仁王经中道:“一刹那九百生灭。”于武学好手看来,短短一刹间便能划定生死。但于夜叉而言,刹那并非只能判定生死,左不正确能于常数难以言喻的一瞬中将人翻覆杀死百回。
而就于那常人都难以分辨的瞬间,明红烛一摆障扇,柔荑似化出百道白影。那圆扇儿蝴蝶一般上下扑飞,她柔功极佳,使出一式“流连戏蝶”,顷刻间便化出八方劲道,绵长悠远,似水波荡漾,缠上夜叉周身。
左不正猝然压低身,两手风驰电掣似的划出。古书上曾记着夜叉形貌,将它描绘作一只尖牙戟立,能手撕麋鹿的恶鬼,而如今众人对敌左不正亦有此感。她十指锋锐,既能挡住刀剑锋芒,亦能化作利剑剜取人心脏。
瞬时间,明红烛只觉身边飕然作响,只觉狂风掀天,沙砾飘扬,细石子一粒粒打在身上,又痛又痒。夜叉向她迈进了一步,她眼前飘过一道袍袖卷起的白影,像一抹轻飘飘的云彩。可这云彩拂过后,她臂膀处便传来阵阵尖锐剧痛,血柱喷涌而出!
片刻交手后,左不正撕下了她的手臂。
人的躯壳在夜叉的利爪下竟似一片片薄纸,明红烛甚而不知她的指尖何时触及自己的肌肤,只在骨肉牵扯离体之下发出惨不成声的痛嚎。
可夜叉依然没有罢休,她面上狞笑,两手却不停。白衣女人将那扯下来的手臂扔在一旁,继而伸手往红烛夫人脸上猛地扇去一个巴掌。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红烛夫人脸上,一下便把一张玉貌花容打得留下巴掌红痕,高高肿起。可这还不算得完,夜叉的劲道仍无收敛,这一掌下去,红烛夫人只觉颈骨咯咯嚓嚓地作响,竟似要被她拍歪拧断!
转瞬间,明红烛运起周身柔功,带着柔韧身子一转,却觉头颈同身躯似被分成两截儿一般:被夜叉打了的面庞似被天降巨石狠狠砸向一旁,可身子却转不得那么快,转眼间竟要被这简单一掌打得身首分离。
红烛夫人狼狈地摔在地上。她靠着瞬时的柔功扭转身躯,总算勉强保得一口气儿在,只是气息微弱,看着是一时半会怕不起身来了。
“这…此人究竟修习的是何等功法?在老朽漫漫生涯中……着实未曾见过!”
朗思方丈勉力站起,两眼瞪若铜铃,身子却禁不住抖如筛糠。这女人直似位天外来客,使的是当世所未见的招法,看似全无章法,随性之极,实则内蕴玄机,无比奥妙,一指一点便能伤人取命。
武无功也震悚之极,虽早听闻过候天楼主的强横是当世少有,却不想竟厉害至此。他在心里暗暗盘算一番,手心里顿时捏了把汗,哪怕是拼尽性命使出十重钧天剑法与她缠斗,也着实难占上风。
“盟主,你从方才起便未出手,是不是在盘算着用钧天剑法来灭我?”左不正嫣然一笑道,“尽管来罢,横竖我也不缺你一个对手。再等下去,武盟怕不是将被我灭得没人啦。”
她又笑道,“不过,你也渐年长体衰,再不复盛年时模样。在消魂之境里,出得一剑还好,可第二、第三剑便会劲力减弱,再也伤不得我分毫,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理。”
说这话间,武无功紧抿双唇,眉关紧锁,攥着钧天剑钢柄默不作声。
“怎地还不愿对我出手?”左不正轻笑,“那好,我便偏要逼得你出手!”
话音落毕,她忽地一抬腿,踢翻了数枚搭叠的焦木。烟尘弥漫间,众人忽瞥得底下藏着几个抖抖索索、面庞焦黑的吞日帮弟子。那些弟子似是在宝殿坍塌时没来得及跑开,被压在了木柱底下,侥幸捡得几条小命。左不正听得他们粗重呼吸声,便知道此处有人在。
只见左不正忽地伸出一手,便把其中一名弟子捉了过来。她似拎小鸡崽儿似的掐住那门生头颈,便教一个活人丝毫动弹不得。左不正将那人朝武无功掷去,以弟子身躯挡住自己手腕,旋即疾出几指。
她挡着自己出指的方向,愈发教武无功难以判明。一瞬间只听得那弟子惨叫一声,躯壳上迸出数个血点。左不正的指力贯穿了他的身躯,劲力透过弟子身上血洞直射而来,武无功旋身避让,却不免得被擦中边角,身上多出几道血痕。
武无功横眉怒目,提剑欲入消魂之境,夜叉又拎起一个弟子,毫不留情地掷来,阻住他出剑的去路。那弟子落在武无功脚下,地上竟凹下一个大坑,被砸成了模糊肉泥。
“住…住手!”
“是谁一直在叫我住手,却胆小如豆,甚而不敢上前来一步?”左不正恬静的笑里透着股疯劲儿,道,“所以我才觉得江湖榜着实荒谬,歪瓜裂枣也得排在前列,教大好明珠蒙尘。”
她又从焦木下拖出一名弟子,此时但听得一声嘶哑怒吼:“我叫你——住手!”
一个巨大的影子盖在了左不正身上。
旋即而来的是淅淅沥沥落下的温热雨点,有几滴雨水落在了左不正脸上,女人漠然地擦拭脸颊,发现指尖留下了鲜艳红痕。那是血。
胸口被洞穿的巨汉巍然立在她身前。能大梁眼窝乌青,面无血色,胸口剜开的大洞里血肉模糊,他摇摇欲坠,道:
“放开咱们…吞日帮的……弟子!”
左不正瞥了一眼脚边血淋淋的心脏,道:“真是教人吃惊,你竟然还能动弹,莫非比干挖心之事是真的?”
巨汉气喘吁吁,气若游丝,却仍喃喃道:“莫要…动咱们帮的……弟子……”
余下活着的几名吞日帮弟子战栗不已,没想到能大梁直至此时还挺着半口气,挂念着他们,顿时眼里涌出泪水,叫道:“帮主!”
有人手脚并用地从焦木下爬出来,抱住那壮汉身躯,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帮主,你别死!吞日帮没了你,那还有甚么活路?”
能大梁发出濒死的嘶吼,用尽气力举起金瓜,往左不正头顶砸去。
可那金瓜没落到左不正头上,能大梁便已颓然倒下,笨重身躯落在左不正脚边,金瓜也从手里脱落,随着闷响砸进土里。
左不正漠视着他的尸躯,抬脚踩碎了心脏,鲜红血浆渗进土中,画开妖冶花纹。
“蚍蜉撼树。”她道。
余下活着的吞日帮弟子也顾不上自身险难,三三两两地从废墟里爬出来,抱着能大梁的尸首嚎哭。他们虽大多是家中使了些钱财,用了些关节手段才入了吞日帮,可帮主能大梁又着实待他们挺好。凡是得了些好茶美点,皆分给他们一齐吃,得了厚礼也不收着,而是散给家境清贫些的弟子用。
此时回想起来,众弟子只记得能大梁一副肥厚笑脸、憨态可掬的模样,虽说这人时常贪些蝇头小利,又不识几个字儿,是个活脱脱的大老粗,免不得时常贻笑大方,却也略显得可亲。
弟子们哭丧着脸道,把能大梁尸首抱在怀里:“甚么‘毫利必争,苟全性命’!帮主,你就没守咱们的帮规啊……”
眼前惨景教武林群雄不忍卒睹,武无功只觉胸中怒火忿起,猝然抽剑,就要向左不正刺去。
此时从旁伸来一只手拦住了他。“慢着。”
拦着武无功的人正是迷阵子。这鹤氅少年向来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眼皮粘连耷拉着睁不开,可此时却似神意清醒过来,一对漆眼似无波古井,凝望着左不正。
迷阵子慢吞吞地道:“此人和我师出同门,我来对付她。”
此话一出,武盟众人皆是一惊。朗思方丈愕然道:“师出同门?”
先不论不知年岁几何的左不正,迷阵子活了一大把年纪,辈分只在陈抟老祖后三代下,足可说比武盟中的任何一人都来得年长。世人也只道他出身换月宫,却不知他竟有与夜叉同门的交情。
“是,方入山时,咱们都是无为观里的弟子。”迷阵子道,“可后来咱们各行其路,左师姐去了天山门,我也随意找了个地儿歇息。不想被国手逮着,被逼着同他下了几局棋。因为我输啦,便答应他死后给他看墓冢去了。”
左不正静默地听了他这番话,笑吟吟地道:“总算肯认我啦,师弟?我还以为你今日死也不会出手呢。”
迷阵子眼神无澜,摆开架势,左脚点开虚步,左掌微曲,右拳直出,长袖飘荡,宛若雪浪。
霎时间,两人便如电般疾射而出!
迷阵子兀然出手,袍袖同左不正的利爪纠缠在一起。他素来一副意懒心慵的模样,先前动手也不过抬抬衣袖,挥挥手掌,可如今却精神焕发,整个人似蜕了一层壳儿。
不知怎地,方才那仿若能分金断玉的利爪一被迷阵子的袍袖卷住,便教左不正动弹不得、寸步难行。迷阵子的身形亦迅捷如风,甚而在空里幻化出虚影,交手时与左不正僵持不下、旗鼓相当。
一面在暗里与左不正较劲,迷阵子一面头也不回地对武盟众人道:“夜叉使的身法出自未没落前的鹤行门,那时世人称之为鹤行步。”
众人得知他是在提点自己对付左不正的法门诀窍,立刻抖擞精神,凝神细听。
迷阵子接着道:“鹤行步便是世人口里俗称的‘踏雪无痕’。可这又同‘踏雪无痕’不同,仙鹤姿态端正,这鹤行步亦然,要的便是虽站在原处,却似已到了千里之外,将周身错位、扭曲、抻长,以静为动,以动为静,所以常人瞧不清也是常事。”
说这话间,他们已砰砰打出几掌。可左不正一掌挥出,迷阵子便用长袖一卷,将凌厉攻势尽数接下。正似铁板撞上了棉花,那横冲直撞的刚劲正与迷阵子圆和功法相抵,一时间难分上下。
一边出掌,迷阵子一边悠然道:“多年未见了,左师姐。你一如既往,仍是当年那般模样。”
“确是许久未见了。”左不正也不去阻止他道出身法秘辛,只微笑道,“可惜我一直未变,你却同他们狼狈为奸。醒醒罢,师弟,这不过是幻梦一场,又如何值得你投身其中?”
“此言差矣。”迷阵子难得地眼神清明,道。“可师姐你未曾想过…你自己才是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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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后天开始更春节番外,到时候翻目录就能看到啦!
惨兮兮的正篇和沙雕番外一起写,俺又会开展新一轮的精神分裂……
两边都是隔日更,就是一天更正篇一天更番外这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