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阖上屋门,便着急忙慌地朝院外跑去。
他心中并未抱有多大期望,毕竟池姑娘着实不像是能为谁驻足之人。果不其然。
院门空缺一块,门前也空荡荡一片。
齐晟见状缓下脚步,长长地叹息一声,一只脚跨过门槛。
罢了,左右药宝在此,池姑娘定然会……
冷不丁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齐晟愣住,立即侧目望去。
只见池州渡立在栅栏边,正安静地注视他。是在等他。
那一刹那齐晟心底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他停下脚步,“你……”
池州渡望向屋内,语气寡淡:“废话连篇。”
哟,这是怪他拦着呢。
听出他言下之意,齐晟也不生气,一边走到他跟前,一边耐着性子道,“姑娘,咱怎么说都不能动手抢啊。”
池州渡微顿:“为何?”
齐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道。
“若旁人这般抢夺,姑娘想必也不愿意拱手让之吧。”
“嗯。”
齐晟欣慰地点点头:“是啊……”
他正要继续劝慰,就听池州渡忽然道。
“一人是抢,二人是夺,万人是取。”
一人抢伤天害理。
两人夺不讲武德。
万人取则天经地义。
齐晟品出他话里的意思,嘴唇张开又闭上,哑口无言。
池州渡也没有给予回应,留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便转身离去。
他的语气并非讥讽嘲弄,倒更像是事不关己的叙述。
齐晟摸不准他心中所想,兀自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才加快脚步跟上。
“姑娘……”
他在人眼前晃悠,清了清嗓子。
“姑娘不如信我一回,或许徐老会将药宝给我们。”
池州渡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几成把握。”
齐晟沉吟片刻:“六七成。”
“……”
池州渡也不知答应与否,总之没有回应。
两人在山下找了处民宿,这户人家行商,热情好客,齐晟多给了些银两,与池州渡住进了一个院子,与外互不打扰。
池州渡抿了口热茶,余光里有一道身影正忙前忙后。
齐晟给他倒完茶后便开始献殷勤。
“这被褥略薄,待会儿我去问问可有厚实些的。”
“屋子虽说常年有人打扫,但平日里还是得通通气,我这就去将门窗打开。”
“嘶,眼见就午时了,姑娘可需用膳?”
池州渡拧眉,眼神暗含审视,像是不懂他为何如此。
“不必顾我。”闻言。
齐晟慢慢晃悠到他身前,状似不经意地瞄过去一眼,见对方确实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下。
“那先用膳可好?”
齐宗主笑眯眯道。
“嗯。”-
翌日清晨,雪山脚下雾气缭绕。
池州渡推开房门,一封信函掉落在地,他目光掠过齐晟紧闭的屋门,弯腰捡起。
略过前面大段的废话,池州渡径自看向最后一句。
——我与盲翁相约垂钓,傍晚归,姑娘勿念。
池州渡垂眼望向冥七。
冥七会意,尾尖动了动,正要朝一个方向指去,就被主人捏住了尾巴。
引路三百年,从未被打断的银甲长尾蝎子明显顿了一下,它冰蓝的眼睛盯着主人,愣住的姿态透露出一丝滑稽喜感。
池州渡脑中闪过齐晟种种古怪的行径。
孤身行走百年的人眼前忽然掠过一道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不解之余,又多了几分探究。
“......过几日。”
池州渡轻点冥七,紧接着回身走向屋内反锁上屋门。
他从怀中取出符咒,躺在床榻之上,缓缓闭目。
丝缕如烟的煞气溢出,很快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帘洞中。
一双流转着细碎光华的眼睛缓缓睁开。-
雪山,冰湖之上。
“你这后生......”
“嘘。”
盲翁气急败坏的嗓音响起,紧接着就被打断。
“俆老,别惊着鱼儿。”
齐晟气定神闲地道。
盲翁扔了鱼竿,怒道:“老夫说了不出门,你硬生生将我拽到此处究竟是何居心?”
“总在屋里闷着不见光,人心性就会变得古怪。”
“这与你何干?!”
齐晟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叹息一声:“有事相求,自然得哄着您老舒心。”
盲翁被他一噎,气得哆嗦:“那你倒是瞧瞧,老夫究竟哪儿舒心?”
齐晟好脾气地起身,将他的鱼竿摆正,压低嗓音道,“这钓上来的鱼,待会儿命人煮好给您送去,那多新鲜啊。”
盲翁爱鱼,人尽皆知。
果不其然,盲翁神情微顿,嗓音明显弱了下去:“......谁稀罕几条破鱼。”
齐晟但笑不语,紧接着专心盯着眼前凿出的冰窟。
盲翁兀自嘟囔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
耳畔传来细微的动静,齐晟侧目望去,只见盲翁动作娴熟地收杆,一只肥美笨拙地鱼翘了翘尾巴,被他扔进木桶。
“不回去了?”齐晟欠嗖地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
“滚滚滚,别碍着老夫兴致!”
盲翁不耐地怼开他,齐晟偷笑,慢悠悠坐直身子,拉长语调。
“是是是。”
雪山的雾气散了些,日光落入冰湖,如金丝浮沉。
一片静默中,盲翁忽然开口。
“那女娃娃......是你夫人?”
齐晟脸热一瞬,连忙否决:“自然不是,我与池姑娘清清白白!”
“她瞧着倒是清白,你嘛......”
盲翁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齐晟哑口无言,拖长的语气显得吊儿郎当:“既然如此,俆老不妨做做好事,助在下一臂之力。”
盲翁嗤笑着摇头:“到底是后生,稍加思索一番便知,若她当真因药宝与你成亲,倒也非良人。”
齐晟侧目:“非也。”
“若她能因药宝一笑,我许是能配上她良人的称谓。”
“动心者是我非她,为何要因自己一厢情愿的善意,反倒责怪对方的不是?”
齐晟并未将盲翁的话放在心上,随口辩驳道。
“傻小子。”盲翁明显一怔,旋即嗤笑喃喃。
“在下只是认为……与其一厢情愿地意图占有,倒不如坦率些追随。”
齐晟并未因此觉得有失颜面,反而显得真诚,嗓音逐渐放轻。
“既然是我意图与人共度余生,又如何能恬不知耻地要求对方为我驻足?”
“无论怎样看,都该是我匆匆追上去,先瞧瞧他眼中的万物,等时机合适,再诚心邀请对方回头,朝自己所在之处走走。”
他说得随意坦荡,也不指望有人回应。
寒风凛冽,霜雪像是结在心头。
盲翁不知觉间安静下来,令人难窥喜怒。
只是握住鱼竿的指尖微微泛白,像是攥住了过往早已遗失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