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客堂之中。
在元泰清一声接着一声的哈欠中,齐晟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元掌门昨夜可是没休息好?”
元泰清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疲惫道:“齐兄有所不知……不仅仅是我,今早我前去白府叮嘱弟子们切莫走漏风声,谁料他们一个个也是疲惫万分,说是昨夜魇着了,我担心他们这幅模样引得众人怀疑,便每人给了颗补丸,服下后这才好了不少。”
“不过......”他说着望向面色红润的齐晟,“齐宗主昨夜似乎睡得不错?”
齐晟被他说得一愣。
这么一想倒有些奇怪,原本归来途中尚有些许不适,像是什么沉甸甸压在脑中,很是疲惫,紧接着玄九坐在他身侧,自己闻着对方身上的淡香,莫名舒服了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迟疑道。
“许是昨日有些乏了,这才......”突然。
“师父,元掌门。”
鱼灵越的嗓音自他们身后响起,两人下意识回头望去。
只见红色的衣摆一闪而过,池州渡坐在齐晟身侧,揭起面纱,垂眸淡定地用膳。
“玄九,昨夜睡得可还安稳?”齐晟温声询问。
对面元泰清疲惫顿时散去不少,看似儒雅的端起碗喝粥,实则眼神微妙地观察二人。
池州渡颔首:“嗯。”
“那便好。”齐晟松了口气,旋即看向元泰清,“诸位想必还在赶来的路上,元掌门如此疲惫,不如再回屋休息一会儿。”
元泰清叹息一声,“也只得如此了......不过隐瞒并非长久之计,我等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如今他们毫无头绪,若让众人知晓阴煞重新现世,恐怕又要在猜忌中引出一场腥风血雨。
“这江湖才安逸多久啊......”元泰清摇头。
“我想了许久,元掌门,纸终究包不住火。”齐晟低声道,“若半点不透露,反而引人胡乱猜疑,届时恐怕局面也好不了多少,不如暂且隐瞒我们所发现的线索以及咒阵、阴煞之类,与展兄卢兄配合,先将此事往‘仇杀’上引,让众人打消怀疑。”
“众口相传,世人便逐渐忘却深究凶手的用意,而是将重点放在传说中‘神秘的幕后之人’身上。”
“我们继续从中沿着线索查探,等到事情差不多明了,再顺理成章地将所得线索告知大家,也合乎情理......”
“更何况,这真凶恐怕也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若是当真刻意隐瞒,反而可能引得他怀疑,从而打草惊蛇。”
元泰清点点头,“齐宗主言之有理,那便这么定了,等一会儿卢门主与展门主来了,再好好商议一番。”
“好。”齐晟见他眼下乌青,于心不忍,“......元掌门还是先去歇着吧。”
“小鱼,送元掌门回屋。”
“是。”鱼灵越点点头:“元掌门,请。”
”有劳了。“元泰清并未推辞,起身笑着行礼:“玄九姑娘慢用,在下失陪了。”
池州渡手中动作缓缓停下。
他侧目看了眼齐晟聚拢的眉心,又看看元泰清和善的面容,在对方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开口。
“……无用。”
几人皆是一愣,元泰清迟疑着回头。
“玄九姑娘,这是何意?”
池州渡放下碗筷,“阴煞伤魂,并非梦魇。”
他潋滟的眸中倒映着寻常人看不见的阴煞,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元泰清身侧。
齐晟与元泰清对视一眼,面露震惊。
“玄九,你……?”
齐晟迟疑着唤道。
“随我来。”池州渡起身上楼。
三人在原地各自凌乱片刻,反应过来后匆匆跟上了他。
池州渡推开齐晟的屋子。
几人紧跟着入内,鱼灵越站在最后,反手关上门。
池州渡从怀中取符,咬破指尖,滴血画符,而后点在元泰清眉间。
火焰燃起,余烬散去,元泰清只觉得一股郁气也随之消弭。
齐晟见状,眼神更亮了些:“玄九,没想到你竟然精通符咒之术!”
也怪他先入为主,先见对方腰间别了一株辟邪桃枝,而后又见对方时常在屋中画符,以为她修习了些许符箓之术保平安,谁料竟然是符咒。
齐晟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惊喜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骄傲。
池州渡顿了顿,轻描淡写地点头:“嗯。”
元泰清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又兀自在屋中走了一圈,欣喜道:“这......当真是神清气爽,一点儿不见疲惫。”
他连忙朝池州渡一行礼,“玄九姑娘,多谢,多谢了!”
“元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齐晟笑眯眯道,“多来点儿实际的。”
清早便萦绕在两人眉宇间的愁绪此刻散去不少。
元泰清朗笑两声,嗔怪地指了指齐晟,“你啊......”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木蝎,递给池州渡,笑道:“此前便惦记着,齐晟这小子难得......咳,难得遇上这么如花似玉的知己,那时得知的突然,没能来及准备见面礼,这木御蝎做好后便打算送来,谁料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给耽搁了。”
池州渡并未客气,抬手接过。
元泰清轻轻一点蝎头,那木蝎竟灵活地爬到池州渡手上,池州渡目光一凝,像是有些兴趣。
“这木御蝎两钳藏针,蝎尾存毒,亦可感应附近是否有机关暗器,唤醒轻点头部,静置亦然,自己做的小玩意,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这木蝎做的栩栩如生,两只眼睛更是用上好的玉石磨圆制成,放在外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何况元泰清极少为旁人制造机关,十分珍贵。
齐晟见池州渡随意把玩着,便知他觉得有趣,上前一步拍拍元泰清的肩膀,低声道:“谢了。”
元泰清哼笑一声,将话还给了他,“齐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待会儿会客,有劳你了。”
“放心,既然......”
“叩叩——”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二人对话。
几人下意识朝外望去,鱼灵越反应迅速,立即来到门边伸手轻轻抵住,“谁?”
“几位客官,外头来了一行人,说是来找你们的。”一行人?
齐晟原本含笑的神情微敛,“是何模样?”
“呃,大约十几人,这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年纪约莫都在不惑之年,说是要寻的两位贵人,身边跟着位红衣姑娘与俊俏郎君。”小二在门外憨笑两声,摸了摸脑袋,“小人想着,这小店中吻合描述的,也只有几位了。”
齐晟目光微沉,朝鱼灵越点点头。
鱼灵越立即会意,笑着打开门,塞给小二一锭金子:“原来如此,那便有劳小兄弟先引着诸位先去雅间,我们稍后便来。”
那小二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哎,是......是,我这就去招呼着!”
鱼灵越朝他点点头,等他走了,这才反手关上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师父.....”
“嗯。”
齐晟缓缓吐息,偏头看向元泰清,“他们提前知道了。”
他察觉到不对提前给展飞与卢江送了信,按理说其他人并不知晓,应当傍晚才能到,足足早了半日不说,甚至是结伴而来。
元泰清也反应过来,“若非昨日我二人察觉不对立即想好对策,今日便是怎么瞒也瞒不住,莫非这走漏风声之人......”
齐晟抬手打断他,低声道,“元掌门,先会客,就按我们此前约好的来。”
即便这样一来做不到万全,但眼下也别无他法。
元泰清叹息一声点点头,率先踏出门槛。
齐晟侧目望向池州渡,“玄九,我去去就来。”
冥七正用钳子针对木御蝎,池州渡将它按了回去,朝齐晟点点头:“嗯。”
齐晟放心了一些,旋即不在留恋,阔步离去。
“咔哒。”
屋门被阖上,发出一声轻响。
池州渡收回目光,将冥七与木蝎一同揣进怀中,坐在案前提笔。
复杂的符文与诡异的场景缓缓展露。
直至其放下毛笔,完整的咒阵图赫然跃于纸上。
阴阳咒阵,下咒者若非阳魂阴身,注定阵废。符咒之中。
以煞气作符,为阴。
以精血作符,为阳。
两者共生,则违逆阴阳。
而阳魂阴身者,乃极阴之躯纳至阳之魂,如阴血生桃枝,由此得名。
——隐咒一脉,血生桃·咒。
中此咒者,为煞源,非人非傀,非生非死。
最终的下场便是一劫天雷,灰飞烟灭。
千年之前,只一位禾冶仙君,灭于苍穹崖下。
百年之前,只一位池姓恶鬼,入棺离魂苟活至今。
池州渡抬手轻拂,宣纸瞬息间化作一堆齑粉,被风吹散。
这世上除却他以外,本再无人知晓隐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