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宗。
屋内熏香缭绕,处处透露着奢靡的气息。
姬叶君慵懒地躺在塌上,四周围绕着容貌昳丽的莺莺燕燕。
“门主。”
有人推门而入,将一封信笺呈上。
姬叶君瞥见信笺上特殊的纹路,神情微变,不耐地抬手挥开自己身侧的美人,毫不留情道:“都下去。”
“是……”
众人像是早已习惯他的喜怒无常,立即起身退下。
他抬手拆开信笺,只有一行小字。
——永生之术。
没头没尾的四字。
“永生之术……”
姬叶君喃喃,缓缓揉碎了手里的信纸。
“门主,沈神医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的弟子轻轻叩门。
姬叶君抬眼,随手扔掉手中的碎纸,内力扫过,刹那间化为一撮齑粉。
“还不赶紧将神医请进来。”他懒懒道。
前些日子被齐晟重伤,如今仍然未曾痊愈,内力受阻,身体亏空。
还好他耐不住寂寞,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邀请些名人来府中小住几日,既能拉拢人心,又能打发时间。
恰好这回邀请的贵客,便是名声显赫的江湖游医沈清平,此人医术的确了得,若非是他,自己恐怕还要再多吃些苦头。
思及此,姬叶君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天杀的齐晟,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对他下如此狠手,简直愚蠢至极。
“姬门主,心平气和,乃这世间最补的良药。”含笑的嗓音响起,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走来,手中还抱着药箱。
姬叶君哼笑一声,目光落在对方微跛的腿上:“沈神医,这腿可好些了?”
沈清平摆摆手,叹息一声:“老毛病了,上了年纪便是如此,每逢阴雨时总要疼上几日。”
“姬门虽说主年轻力壮,也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否则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啊,就要受苦咯。”
姬叶君掏了掏耳朵,随口敷衍:“自然自然。”
沈清平知晓他听不进去,摇头叹息,从药箱中取出针袋铺平,朝姬叶君道:“姬门主,还请趴好。”
“嗯。”
姬叶君退下衣衫,躺在塌上闭目养神,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施针。
“沈神医。”他突然开口,半开玩笑地问,“你相信永生之术吗?”
沈清平落针的手一顿,轻轻摇头:“这世上本就没有永生一说,即便是利用秘法延年益寿,没有金刚不坏之身,也无济于事。”
“万物自有定数,想要逆天而为,自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是吗?”姬叶君睁开眼,慢悠悠道,“传闻沈神医可是能令白骨生肉的大能,对此当真一点儿不信?”
“肉身不过是虚无之物。”沈清平嗓音很轻,像是劝告,“只要人的神魂未曾消弭,那便有生还的可能。”
“可这世间,人的贪欲,可远不止起死回生。”
姬叶君轻笑,半眯着眼睛。
“只会想要得更多,不仅仅是眼前的,还有他们未曾见过的,只是听闻了只言片语,便想要收入囊中。”——夜里,池州渡缓缓睁开眼。
外面传来极轻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并不吵人。
隐隐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池州渡指节微动,细红傀丝弹出床幔,悄无声息地钻出门缝。门前。
齐晟正拿着小锄头,轻手轻脚地将她门前碍事的石头与杂草清理干净。
他身侧放着一盏蜡烛,微弱的火光印在俊俏专注的脸上。
待到清理得差不多,齐晟从门前朝外走,确认这些不会绊倒对方,这才擦了擦额前渗出的细汗,轻轻松了口气。
细红的傀儡只探出门缝一些,静静蛰伏在暗处。
见齐晟又抬步朝外走去,迟疑了片刻后慢慢跟上。
细丝绕过粗壮的大树,攀上屋檐,一直跟着齐晟来到了他们傍晚去过的小湖边。
齐晟先捉了一条鱼上来,处理干净后切成小块,用尖锐的木条穿过,架在火堆上烤。
傀丝静静缠绕在不远处的树上,随风晃荡。
幽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喃喃。
“怎么又焦了......”
齐晟忍不住叹息,愁眉苦脸地嚼完嘴里的鱼肉。
他对这些并非一窍不通,早年孤身一人走南闯北惯了,也常常露宿山野,打猎果腹。
但他粗人一个,从不会去在意口味如何,囫囵一下填饱肚子即可。
齐晟默默将另一块鱼肉架在火堆上,全神贯注地死盯着。
如今玄九受他拖累。
这里不比剑宗,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一样没有,他只得先尝试将鱼烤好,明日再猎些野兔山鸡。
齐晟再度叹息一声,抬手将鱼块塞入口中,吃穿不愁的人在此刻竟显出几分落魄来。
“咳,呕......”这次内里的嫩肉没熟,鱼腥味顿时在口中乱窜,齐晟忍不住干呕一声,连呸数下,“这都没熟!”
他不死心地拿起下一根穿好的鱼肉。
被扔落在地的树枝越来越多。
不知试了多久,齐晟终于品出了鲜嫩的滋味,由衷舒了口气。
玄九的口味令人难以揣测,平日里也没什么偏爱,喂什么都吃。
齐晟不由自主想起那日的“全醋宴”,自己被酸的眼眶通红,玄九却面不改色。
他顿时心宽不少,也许这些于玄九而言尚能入口。
看这天色,约莫再过三个时辰就天亮了,也该回去歇息了。
齐晟将湖边清理干净,便端着烛火朝院子走去,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不远处的傀丝才悄无声息地后退。
慢慢悠悠的,像是有人负手而立,闲庭漫步。
最后,没入一双雪白柔荑之中。
池州渡攥住一截傀丝,不知在想什么。
即便是草木,得以日夜浇灌悉心照料也会愈发茁壮,更何况人非草木顽石。
只是他仍然不解。
轻微的动静响起,池州渡起身,缓缓走到铜镜前,指尖以符为引,燃起蓝焰。
他从未如此仔细的看过自己,不论玄九还是原身,他都不曾看清过。
就像这铜镜一般模糊不清。
三百年来,他始终置身度外。
池州渡突然想起灯火之中齐晟跟在他身侧啰嗦的模样,那日喧嚣浮华,与往常一般。
只是耳边多了一道更为清晰的嗓音。
听着听着,四周的人声也清晰起来,锣鼓喧天,嬉闹寒暄。
不知过了多久。
池州渡指尖的符燃尽,面容也陷入黑暗。
但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齐晟与冥七不同,他与这世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紧接着,脑中便又浮现出对方被众人簇拥的模样。
或许自那日起。
自己才真正看清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