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烧什么呢?”
阳一面向自己院中的树,屋内未曾点灯,黑暗中唯有燃起的明火照亮他半边面容。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鬼魅般的呢喃,吓得他手上一哆嗦,燃到一半的纸张顿时落下,他顾不上去瞧,立即惊恐地回头。
就见齐晟静静站在他身后,正抱着臂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方才齐晟回到剑宗,余光恰好瞥见那一抹火光,顺势赶到附近瞧了瞧,见是阳一,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询问。
阳一惊恐的面容变得愤怒:“师父!”
齐晟并未理会,目光下移。
鼻尖传来一缕焦糊味。
阳一觉得奇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的马靴被火点燃,吓得他立即慌乱地跳起来,一边扑腾一边往一旁的池塘里跳去。
齐晟也不帮忙,就这么噙着一抹笑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徒儿仿佛水鬼一般,狼狈地从池塘里爬了出来。
“师父......”阳一形容狼狈,伸手将一缕遮住眼睛的头发捋到身后,干脆趴在池塘边,怨念地看向齐晟,“这夜已深了,您为何会在此处,吓徒儿一跳......”
“夜里睡不着,便四处晃悠晃悠,谁料恰好看见火光,觉得好奇。”齐晟朝方才的草坪望去,“你方才做什么呢?”
阳一忽然不吭声了,趴在池塘边就这么泡在水里。
齐晟顿了顿,走到他跟前,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打开,接着火光端详阳一的脸。
阳一的脸歘的一下就红了,立即往后扑腾,“师父,你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脸红什么?”齐晟好笑地看着他,蹲下身调侃,“莫非方才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阳一支支吾吾地:“没有,没有......”
“你先上来,在水里扭捏个什么劲儿。”
“哦......”阳一乖乖爬了上来,站在一边将自己衣袖浸的水拧干,悄悄抬头看了眼齐晟的脸色。
奈何月色太过迷离,压根看不清,他只好小声道,“弟子......内里虚空,不好声张,便悄悄去寻了偏方,方才记下后想着烧毁,免得落人话柄......”
齐晟一愣,立即走到阳一跟前,伸手捏住他的腕骨,这一探脉顿时沉默下来。
“你这年纪轻轻......”齐晟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最后用力朝他脑袋扇了一巴掌,严厉道,“即日起清心禁欲,不得去外头鬼混。”
阳一蔫头耷脑:“是。”
齐晟一言难尽地看他两眼,最终拂袖离去:“明日去库房取补元丹,下不为例。”
“是,多谢师父!”
阳一顿时喜笑颜开,朝他招招手。
一直到齐晟的身影消失,他才摸了摸潮湿地衣裳,缓缓吐出一口气。-
翌日,齐晟终于将鱼灵越放了出来。
鱼灵越负伤后,齐晟命其在院内修养,好一些后,便可每日练两个时辰剑法,险些将自己心爱的大弟子憋死。
这会儿踏出了门槛,鱼灵越抱着乌雨,都觉得万分亲切。
紧接着,头顶就传来一声轻咳。
“为师打算外出几日。”
鱼灵越神情一僵,如遭五雷轰顶,立即起身:“师父,如今......”
“许久未曾去拜访父亲,前几日母亲托梦于我,许是埋怨。”齐晟抬手阻止鱼灵越的喋喋不休,不疾不徐道,“如今事情告一段落,白家姜家的案子还需从长计议,我已经与元掌门商议好,先将无辜者安葬,至于其他的,慢慢来。”
几人皆是一愣。
阳一下意识开口,不可置信:“可一旦安葬,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师父的意思是......放任不管吗?”
齐晟但笑不语。
烟淼立即拧眉,不悦地看向他:“阳一,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师父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鱼灵越也暗暗拍了拍他,旋即朝齐晟一行礼,“弟子明白,宗门之事师父不必担忧,若有吩咐,弟子随时待命。”
齐晟颔首,并未多言,只道:“命人备好马车,稍后启程北屿。”
“是。”-玄渡居。
池州度指尖把玩着冥七,坐在窗前朝外望去。
“玄九。”
见门大开着,齐晟抬手轻叩两声门板,便踏入屋中。
池州渡转身,目光在他格外利落的装扮上停留片刻:“何事?”
齐晟并未立即开口,而是伸手在他案前画满符咒的宣纸上轻点两下,意有所指道:“有些线索,我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那地方自在安逸,无人打扰,便打算邀你一同前往。”
池州渡闻言垂眸望向冥七,像是在考量。
齐晟见状走近了些,附在他耳边道:“你修习符咒之术,应当听过公羊老前辈的名号。”
池州渡蹙眉:“公羊纹一?”
那个身在咒术世家却一直试图破解咒术的不肖子孙?
虽然对池州渡直呼前辈大名有些惊讶,但齐晟还是回应道,“是,我此去便是拜访公羊前辈。”
池州渡点头:“略有耳闻。”
见他起身,齐晟暗自松了口气,“那我们即刻启程,对外便宣称去北屿拜访我父亲,恰好也顺路,不会引人怀疑。”
池州渡应声,先一步朝外走去。-
从鲁山到北屿并不远。
两人一路上许是揣着心事,并未多言,默契地闭目养神。
“那是什么?”
池州渡忽然开口,目光盯着马车外,像是有些匪夷所思。
齐晟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瞧去,原来是说傀儡。
见他看出了门道,齐晟有些讶异,开口解释,“此去为何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这是轻越赠我的傀,以灵蛊操控,以假乱真足矣。”
见池州渡平静的面容显出几分难言,齐晟又连忙道,“这虽说是以尸身为傀,但原身本是大奸大恶之人,也算罪有应得。”
“……”
池州渡嘴唇张合,最终还是兀自闭上眼,车厢内陷入沉默。
齐晟摸不准他心中所想,正欲叹息,便又听闻身侧传来一声情绪莫名的:“粗劣之物。”
“嗯?”齐晟想起轻越提及过池州渡,心想也许二人相识,恐怕是句玩笑话,便笑着道:“嗯,轻越虽说性子古怪了些,但人很好的,值得一交。”
池州渡:“......”
他再度睁眼,盯着齐晟。
齐晟有些纳闷,摸不着头脑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
剩下的途中,池州渡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公羊老前辈隐居之地,名唤花云间。
在古籍中略有记载,此地原是公羊家的一处荒地,公羊纹一因叛族被逐出家门后,便一直生活在此。
也不说清是命好还是有意为之。
正因如此,他逃过了公羊家族的天谴,全族唯有他得以幸存。
公羊纹一尚未隐居之际,偶尔也邀请友人去家中一叙。
据传闻所说,此地漫山遍野被他种满了花,在山庄尽头是一处高山,连接着江河,常见金乌西坠,月印清潭。
待到春夏,漫山遍野的花在清晨融入云雾之中,令人难辨身在人间还是天边,因此得名。
后世便称之为,花云间。
可惜后来公羊纹一隐世,众人便再也无法寻到此地的踪迹,于是又名世外云庄。长阳江岸。
齐晟揣着文灵老爷子给他的信物,也就是一锭平平无奇的金子,来到一个挂着铜钱的渔船跟前。
“这水路可险?”他笑着朝渔夫道,“我与夫人听闻那山上有价值千金的灵芝,特来瞧上一瞧。”
那渔夫皮肤黝黑,头也不抬:“一瞧便是外乡人吧,听信了谗言便匆匆赶来,那山凶险,小心有去无回。”
“我夫人身子骨弱,不论是否是谗言,您只管搭上一程就行。”
“不搭,路远,不愿去。”
齐晟从怀中取出那锭金子,递到他跟前:“这也不去?”
那渔夫立即伸手将金子攥住,放入口中咬了咬,这才笑着道:“二位客官,还请小心些上船。”
齐晟颔首,扶着池州渡先过。
两人坐在船舱内,见船远离了岸,这才掀开帘子。
渔夫朝他们一行礼:“二位贵客,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齐晟起身,在狭小的船舱内站不直,只好弯腰将就着回以一礼。
“前辈言重了,晚辈也是有事相求,不知那位前辈可有什么忌讳,晚辈不懂规矩,唯恐冲撞了他老人家。”
渔夫摇了摇头:“既然我家主人同意二位入庄,便没了忌讳,随意即可。”
齐晟颔首:“多谢前辈指点。”
渔夫摇了摇头。
待到金乌西坠,天色渐晚之际,小船终于靠岸。
渔夫并未与他们一同入内,而是从一旁取出一个灯笼递给他们。
“入山有雾,南边有一槐树,树上住着一只乌鸦,它飞到哪,二位便跟着它走到哪儿,待到明月高悬,便能见到一处温泉,顺流而下,有一山涧,再往西几里,有一处洞府,入了那洞府,摸索到出口,远远就能看见灯火。”
那渔夫笑了笑,“那里,便是花云间。”
齐晟默念一遍,记下路途,见对方上船要走,连忙出声:“敢问前辈,天色已晚,叨扰不太合适,可要我二人在山中待上一晚,明日再去拜访?”
渔夫一愣,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不必。”
他说着滑动船桨,嗓音悠悠传来。
“花云间,本就只有夜里能进。”
“白日本无花云间,槐树引魂,月下桃源......”
池州渡闻言,眸光微闪。
齐晟未曾参透他故弄玄虚的话。
但眼下已然没有退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抓住池州渡地腕骨,低声道:“玄九,失礼了。”
“不知此地是否凶险,我担心反应不及,千万不能掉以轻心。”齐晟见他仍不开口,再次强调,“一定要跟紧我,可明白了?”
池州渡:“......嗯。”
周遭静谧得过分,齐晟一手抓着池州渡,一手紧紧攥着佩剑。
内力悄无声息地发散,探着前路。
不知何时起,就如那老者所说,山中起了大雾。
齐晟手上更加用力攥着池州渡,时不时回头确认一番。
池州渡能感受到对方浑身紧绷,目光掠过四周,不知在想什么。
“南边有一槐树......”齐晟喃喃自语,朝着南边而去。
走了许久,直到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山吞没,他们方才听见一声乌鸦的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走过一处小径,便见一颗苍天槐树。
一只乌鸦飞到树顶,猩红地眼珠死死盯着二人。
就在齐晟握紧剑柄之际。
那乌鸦突然展翅,他们头顶盘旋片刻,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齐晟抿唇,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池州渡的腕骨,以示安慰。
这才抬步匆匆跟上。
夜里的山路诡谲,与世人口中称赞的花云间。
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作者有话说】
明早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