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偶的“拳打脚踢”中,池州渡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松开手。
齐晟被捏得皱巴在一起,布料都瘪了下去,瞧着凄惨至极。
他艰难地试图起身,腿先站了起来,但腰间的布料被挤作一团,脑袋略重顶着木桌愣是起不来,整个呈拱桥状。
齐晟:“......”
齐晟干脆松了力道瘫软在桌上,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要收回自己常说的那句话,做人难。
做人确实难,但不做人更难。
齐晟幽怨地看向依旧没有动作的人,却发现他似乎目光闪躲了一下。
但再定睛一瞧,对方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也是,一定是错觉。
这位祖宗怎会知晓心虚为何物。
齐晟兀自缓了一会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至于那么咬牙切齿。
“......有劳,搭把手。”
池州渡这才伸出手将他扶起来,见布偶皱巴得不成样,他顿了顿后,又默默将布料扯扯拍拍。
只能说勉强规整了些,不过眼下这些并不重要。
他斟酌着开口。
“……我在屋中迟迟不醒,你就不怕有人怀疑?”
齐晟并未询问池州渡方才的异样,毕竟自己并无立场。
而即便询问,想必池州渡也不会将实情告知。
倒不如旁敲侧击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他的处境。
池州渡望着他,淡定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这村中人多口杂,若稍提了两句,便……”
齐晟慢悠悠道。
池州渡打断他的话,直白道:“那便让他们开不了口。”
齐晟注视着池州渡,心情微妙。
他说这话时眼底并没有杀意,像是随口说出一句无足轻重的话。
“你如何让他们开不了口?”
这句里隐隐含着试探。
池州渡沉吟一瞬:“摄魂。”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如果说池州渡身上始终萦绕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那么此刻大抵熟悉的气息占了上风。
与他朝夕相处之人的心性他多少了解,但就怕......对方所表露出的那些,也都只是一层虚浮的假象。
齐晟轻笑,仿佛随口一说:“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屠村。”——麻烦。
他在心底默念。果不其然。
下一瞬,池州渡开口。
“麻烦。”
虽说齐晟十分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的确有种如释重负的滋味。
站在他身前的人未变,他所熟知的那些未变。
一直以来变的,就只是他一厢情愿误会的那些。
心里总有处空落落的。
也许是他对玄九的残念未消,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日他说出“往后再无玄九”之际,是他知晓自己必须要放下这段略显荒谬的过往。
齐晟是有情有义之人,但他也是个豁达通透之人。
该喜时喜,该悲时悲,放不下时不强求放下,放下时也不会再重新拿起。
他知晓自己会放下,但未曾想过混沌的思绪会在某个瞬息之间明朗,犹如拨云见日一般。
“玄九即是我。”
齐晟下意识喃喃:“确实是你......”
“嗯?”
头顶传来一声询问的轻哼。
池州渡将他举起,手指无意识地捏了两下。
这感觉有些奇怪。
齐晟挣动了一下,忽而余光瞥见一旁摆放整齐的木头。
他顺势看了过去,只见四肢与头颅已经初具雏形,可以活动的关节分开摆放着。
齐晟迟疑着开口,“这是?”
池州渡以为他在询问进度:“就这几日。”
他说着将齐晟放到自己的手边,重新开始动作。
齐晟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也没有解释,转头缓缓看向床榻之上自己的身体。
就在方才,池州渡吐血将他按在桌案之际,齐晟有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原身。
只不过他的身子仿佛有千斤之重,齐晟拼命挣扎,最终也只能轻轻动一下手指。
而就在他再次尝试之际,却发现自己呼吸一窒,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攥住。
他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布偶之中。
方才的一切绝非错觉。
齐晟眼前闪过池州渡后颈奇怪的图纹。
似乎是......桃瓣?
不过那纹路四分五裂,隐隐散发着诡异光亮,十分奇怪。
也许方才的异常,正是自己得以回到原身的关键。
这或许是他脱身唯一的机会。
忽然,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齐晟立即警惕地望了过去。
却见池州渡抬手,利落地割断了一截青丝,放到了木块之上比划。
“你......”
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齐晟也分外不解,暗处尚有一位劲敌,为何池州渡却像是归隐山林一般惬意。
他心中当真就没有一丁点不安吗?
就在他打算开口试探些什么时,眼前人眼底忽然浮现出几分笑意。
齐晟陡然一愣,口中的话哽在喉间。
池州渡看向他,潋滟清冷的眉眼犹如逢春般惊艳,像是发觉了什么新奇之物,示意他看向手中的木块,低声道。
“好看。”
那眼底纯粹得犹如光镜,唯独映出自己的算计。
齐晟忘了自己打算说些什么,懵在原地,口中含糊地溢出一句附和。
“……嗯。”
下意识抬手拂过心口,触感软绵。
他一僵,这才想起。
自己如今只是个布偶而已。——是夜。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按在墙壁的凸起之处,坚实的石门发出沉闷的动静,缓缓向两侧打开。
扑面而来腥臭的气息,夹杂着尖锐稚嫩的哭声,令人头皮发麻。
来人却面不改色。
他随手将手中的布袋扔到墙边,那布料松散下去,露出一截婴孩白皙肥胖的小手。
“死了?”
前方传来一声略显不满的询问。
“主人。”来人跪下,连忙解释,“还活着,只是似乎被吓傻了,这才没了动静。”
“嗯。”黑袍人点头,随手拂过挂在半空的酒坛,“东南方,北屿附近,可去人了?”
放眼望去,四周墙壁皆是由头骨堆砌而成。
顶上吊满了悬挂的酒坛,而酒坛上方露出婴孩的头颅,眼球被摘去,头顶钉着一根镇魂针,喉骨侧边皆有一块烂肉,有些已经慢慢收口,化为一颗血痣。
他们脸上毫无血色,浮沉着明显的死气,更为诡异的是......婴孩们皆大张着血肉模糊的嘴,哭声便出自他们之口。
“是,主人下令后,附近的奴便立即赶往北屿,想必不日便有消息。”
“北屿......”黑袍人喃喃。
跪着的人立即殷勤地接茬,“北屿附近的奴祖上是罪奴李千。”
黑袍人满意地勾唇:“有你在身侧,总是能少费些心思。”
“能跟在主人身侧,已是奴三生有幸。”
黑袍人哼笑一声,没有理会,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阴冷。
“傀师的煞气,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他起身缓缓朝外走去,略微低头避开缠绕在酒坛下方的符咒,“齐宗主生魂的气息也一闪而过,不过一瞬间便再无踪迹。”
他踏出石门,眼前是一处巨大的地牢,两侧关押着数以万计的人,他们瘦骨嶙峋,都只吊着一口气,见黑袍人出来,便拼了命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
只可惜舌头已经被割去,即便张大了嘴,也只能发出无力凄惨的哀嚎。
黑袍人没有施舍他们一个眼神,只是静静仰头望着眼前的高台。
森森白骨交叠在一起,这些人死前似乎正发疯一般争抢着什么宝物,皆是朝高台爬去,尽力伸出手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最终会以这样的姿态死去。
肉身在岁月中腐烂、风干,直到最后化为一堆干干净净的白骨。如此壮观。
而那高台只上,却只挂着一副画像。
是一道清雅出尘得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青衣背影。
青丝如墨,腰侧缠着白色蝎头鞭,四周萦绕着如墨煞气。
“分明生于高处,却又为何能甘愿坠入淤泥?”
这世间除了我,无人再能救你,这世间除了我,亦无人再能杀你。
而永生之中,你若不为王,便只能为蝼蚁。
腥臭的风中传来一声呢喃,“我救你千万次,为的就是今日......”
“能杀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