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将粥熬好,便提剑朝山中走去。
他并非愚昧之人,自然知晓前辈不会说多余的话。
在洞府头晕目眩之际,他最后看见的是玄九镇定自若的脸,对方似乎并不惊讶于眼前的一切。
精通符咒、从未见过的冥七......种种怪异之处,都明晃晃地告诉他玄九并不简单。
但......齐晟停下脚步,眼神复杂。
他常常被对方细微的神情所戳中软肋,像是指尖融化的冰霜渗进了心里,有些凉,沿着经脉慢慢延伸到心底的时候,却变得温烫。
玄九那双不会为谁停留的眼睛常常注视着自己。
即便看上去冷漠疏离,不近人情。
即便没有任何的回应。
但他知晓,自己所言,她都在听。
玄九从没遮掩过什么,符咒也好,关心姜、白两家悬案也罢,这些她并未藏着掖着。
反倒是自己,偶尔夜深胡思乱想着,看似话多毫无保留,但有意隐瞒的或许更多。
耳畔吹来一阵风,似乎带来了那夜对方不解的呢喃。
“思念?”
这一声与寂寥相衬,空落落的,在心中回忆都有了不实的回音。
齐晟抿唇,攥着剑柄继续朝前走。
人人都拥有过去,而现下往往有着过去的照影。
他隐约能看到玄九的过去。。雾蒙蒙的那条路上,大抵只有一袭红衣的背影。
而在他的私心里,是希望那条路上,能添上一抹自己的痕迹。-院内。
一声呼唤打破了静谧。
“玄九!”
齐晟一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快步踏入院内。
屋门大开着,池州渡思绪被打乱,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沉冷。
齐晟却像是毫无察觉,将粥与小菜放在他跟前,用勺子搅动两下,笑着道:“趁热吃吧,应当尚能入口。”
池州渡望着眼前的碗,没有动作。
齐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方才以身试毒,不小心多吃了些,这会儿已经饱了,你快尝尝。”
池州渡这才拿起筷子,目光扫了一眼他仍然背在身后的手。
——活物的气息。
齐晟轻哼,托腮坐在他对面,笑吟吟地望着他。
池州渡垂眸,面不改色地喝粥。
突然,齐晟“嘶”了一声,无奈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本来想捉来陪你,谁料这小家伙气性还挺大。”齐晟捏着兔子的后颈,看着它踢动的腿,拉长语调,“看来只能晚上炖咯。”
小野兔跑得很快,他捉的时候不小心踹了它一脚,没想到还挺记仇。
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出现了滑稽的门牙印,并未破皮,但痕迹很深。
见池州渡拧眉不语,齐晟轻咳一声,一边从腰间取出两截备好的麻绳,一边将野兔的两只腿绑起来,放到自己脚边。
“我明日再去瞧瞧有没有乖些的。”
“不必。”
池州渡心绪不平,自然没有闲心。
齐晟托腮盯着他看,叹息道:“也是,这山中如今最为省心的活物恐怕就是我了。”
“你瞧啊,会打猎,会做饭,还会照顾人......”他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的优点,半开玩笑道,“与其养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倒不如养我来得实在。”
池州渡喝粥的动作一顿,冷不丁出声:“嗯。”
难得有了回应,齐晟的嗓音却戛然而止,原本十分聒噪的人一愣。
而后直勾勾盯着别人的眼睛瞬间望向别处,嘴里一句下意识想要追问的话语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他故作镇定哼着小调,在屋中转悠起来。
两人间陷入寂静,却没了起初的尴尬与僵硬。
那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曲调与山中的风互相应和拂过耳畔,吹走了心中烦闷不堪的滋味。
齐晟背过身时,恰好错过了池州渡专注的目光。
这花云间荒无人烟,与过往的荒山别无二致。
迟钝生锈的五感在日月下逐渐苏醒,随之而来的是如涓涓细流般流淌的心绪。
陌生、困惑、迷茫。
不知该从何捋起。
而这世间依旧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神魂漂浮在黑水中,海浪却不知何时有了风向的痕迹。
后颈传来滚烫的钝痛。
池州渡抿唇,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微动,运转内息。
后颈如同三瓣桃的咒纹,名唤“封欲”。
想解此咒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但每每打算解开之际,濒死的窒息与剧痛令他不得不停下,有关过去的记忆似乎因此减淡,隔了一层厚重灰蒙的雾。
池州渡偶尔忆起某个画面,但始终看不清晰。
但这些他并不在意,所以三百年来都相安无事,直到最近......心中没由来的涌进一股子躁意,齐晟正在不远处晃悠,瞧着十分惬意。
也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鬼使神差的,池州渡从怀中取出袖珍的白玉碗,划破指尖取血。
冥七嗅到气味,立即钻了出来,沿着池州渡的衣袖爬到桌上,来到小碗跟前。
听见身后异样的动静,齐晟下意识回头,嘴角还残留着舒心的笑意。
在看清冥七跟前的血时,他的神情一下子僵住。
轻松的气氛顿时结冰。
令他变了脸色的并非冥七,而是池州渡的手指。
不知是否是巧合,在他回头的刹那,恰好看见对方的伤口迅速愈合,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玄九。”
池州渡毫不避讳,抬眸望向他。
齐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中满腹的疑问凝聚成一股冲动,询问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攥紧了拳头,终究忍耐了下来。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
齐晟忽然侧过头,像是方才什么都没瞧见似的,抬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帘子,系带松开,一层薄纱将两人隔开,跟着风晃悠着。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方才劈的柴还没收拾,碗待会儿我再回来取,顺道给你洗些野果来,对了,我还捉了只山鸡,今晚可以尝尝鲜。”
他并未去看池州渡,拎起地上的兔子,转身打算离去。
“齐晟。”
身后传来冷淡的嗓音,里头夹杂着不明的情绪。
玄九极少唤他的名字,但此刻齐晟心中却没有欢喜,他轻轻吸了口气,笑着回眸。
“怎么了?”
池州渡沉默了一瞬:“没什么想问的吗?”
“嗯,没有。”
齐晟回答的很快,转过身,却也没能立即迈步,只道。
“......但如果你有想说的,我愿意听。”
顿了顿后,又补充道,“随时可以。”
他没等身后人的回应,阔步离开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