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说到做到,被使唤了还不恼,格外愉悦地走去了厨房。
陆青悻悻地坐下来,端起茶水喝了几口压压惊。
和摄政王喜欢的人坐在一起,他感觉尤其紧张,坐姿也不由自主地拘谨了几分。
大概是察觉了他的忐忑,沈孟枝率先开口道:“陆大人,可还要添些茶水?”
陆青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今日在船上也喝了很多。”
沈孟枝微微一笑,他本来就生得沉静典雅,笑时便显得格外柔和:“既然如此,摄政王也不在,陆大人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陆青一惊,含糊道:“什么……?”
“问我是谁,我和他的关系,”沈孟枝缓缓道,“……我喜不喜欢他。”
听到最后几个字,陆青心猛地一跳,颇有些心虚地往门外看去,生怕摄政王就在外面。
见那里空空荡荡,他这才松了口气,犹豫道:“这些事情……能跟我说吗?”
他只是一介小小廷尉丞,知道太多事情可是要掉脑袋的。
“楚晋既然把你带到书院,就说明他不介意。”沈孟枝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带人来。”
他语气不咸不淡,乍一听似乎并不在意,但陆青自从他对这一桌点心挑挑拣拣时,就知道摄政王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要真是不在意,也不会惩罚楚晋去厨房煮粥。
陆青定了定心神,道:“其实当初只是摄政王说,要我来帮他试探一个人。他想看那个人会不会因为他吃醋。”
所以才差遣他跑去闲月斋买了一堆吃的,不为别的,就是做给沈孟枝看的。
现在目的也达到了,摄政王也满意了,陆青觉得有必要把误会解开。
沈孟枝望着对面冷下来的茶水,良久,道:“我知道。”
这下陆青不淡定了:“你知道?!你知道还……难道你是装的?”
“陆大人想听实话吗?”沈孟枝勾了勾嘴角,笑意浅淡,浮光掠影般看了他一眼,“确实有些不爽。”
陆青:“……”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就算知道是试探,还是会生气,看来是很喜欢了。
“摄政王很在意你。”陆青道,“既然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不对他坦白?”
萤室静得出奇,只有炉上的水沸腾的声音,填满了这一小段沉默的空白。
沈孟枝沏了一杯新茶,蒸腾的热气一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清苦的茶香弥漫开,他缓缓道:“曾经坦白过。”
在陆青疑惑的视线中,他笑了笑:“那时候的世子,是我曾经的恋人。”
“因为一个误会,我们的关系破裂。”沈孟枝声音平静,“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原谅了他。那时旧秦传来急召,他奉命提前归国,我不知道。等我去找他时……陆大人,之后的事你应该记得,有一帮刺客截杀了整支队伍——”
他这一次停顿了很久,随后,疲惫地闭了闭眼:“他们告诉我,楚晋死了。”
陆青猛地一抖。他忽然想起来在画舫上,楚晋问的那个问题——
“如果得知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死讯,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呢?”
原来人在莫大的哀恸之中,是流不出眼泪的。
陆青又急忙问:“那现在呢?摄政王没有死,他回来找你了……”
“那日我没有亲口告诉他我的心意,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沈孟枝紧紧攥着手中茶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暖过冰凉的手指,低声道,“我唯一能坦白的人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大秦的摄政王。陆大人,你明白吗?”
陆青茫然道:“……我不明白。”
“没关系,这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沈孟枝道,“也不要跟他提起。”
陆青看着他,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孟枝这才收回视线,忽然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枚剑穗,雪白的流苏,坠着一枚色泽上佳的玄玉,触手温凉,极为难得。
他端详了这枚剑穗片刻,随即把它递给了陆青:“陆大人,麻烦你了。”
陆青接过:“这是什么?怎么给我?”
“这枚剑穗,以后兴许会有用处,”沈孟枝眸光沉沉,“但最好是永远也用不上。”
陆青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却听他继续道:“还请陆大人收好它。我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照顾摄政王了。”
陆青:“我?!”
沈孟枝浅笑:“你不是喜欢他吗?”
“不不不——”陆青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我只是欣赏!况且,摄政王他、他已经要我死心了……你不要误会!”
听完对方的话后,他就算有什么心思,也化为了飞灰。
沈孟枝道:“开个玩笑,陆大人别紧张。”
他话音刚落,便听屋门轻响,一阵淡香传来。楚晋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粥,正抬眼看过来。
陆青立刻站起身来,把剑穗贴身收好,连连往后退去:“我还是不打扰了,我出去等你们!”
说完,他神色匆匆,一溜烟地跑了。楚晋挑眉,望着陆青格外仓促的身影,问:“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把人吓成这样。”
沈孟枝看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接了瓷勺,慢慢地舀了一点,吹了吹,放到嘴里。里面放了足量的莲子和红枣,清甜解腻,唇齿留香。
喝完一口,他才说:“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楚晋笑了,在他对面坐下来,歪着头看他喝粥:“他喜欢我,你不高兴了?”
沈孟枝道:“摄政王手艺不错,粥很好喝。”
“又打岔。”楚晋哼笑一声,捻了块桌上没动的糕点吃,“你太瘦了,多喝一点。齐钰是怎么看的你,当真是一点也不上心。”
沈孟枝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道:“是我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
闻言,楚晋蹙起眉,忽而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生病了?”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搭在微凉的额前,很舒服。沈孟枝轻轻搅着碗里的粥,眼睫颤动间,碰到了楚晋的手。
“几年前病了一阵。”他说,“已经好了。”
那是燕秦之战时留下的旧疾,实则不是病,而是伤。不是养了一阵,而是养了几年,直到现在,每到冬天,还时常会复发。
但这些事情他不打算对楚晋提起,也不能提起,否则江枕这一身份必然会遭到怀疑。
沈孟枝咬了一颗莲子,有点苦。
楚晋收回手,转而擦过他唇角,蹭落一点水渍:“你的气色比以前要差些,等过些时日,我找宫里的御医帮你看看。”
沈孟枝应了一声,转而问:“你今日在秋江,可还算顺利?”
“看了一出难得的好戏。”楚晋道,“御史大夫手下的典客,假扮成了我的模样,与他里应外合,演了一出叛国通奸的戏码,想要给我定罪。”
沈孟枝微微蹙起眉。对方三言两语间,显得漫不经心,可细思起来,却能察觉到背后的腥风血雨,绝对是险象环生。
“他们这般肆无忌惮,是因为觉得你不在场?”他忍不住问,“他们提前对你动手了?”
楚晋看着他近乎专注的神色,弯了弯眼睛:“是。”
“不过……”他又道,“我让我的近身侍卫装作我,被他们绑走,让他们误以为已经得手。然后,我敲晕了一个大臣,装成他的样子混到了船上。”
这一举动极为冒险,效果却也奇好。不仅便于了解对手的意图,还能够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沈孟枝若有所思:“御史大夫,为什么想杀你?”
外面的传言是李晟嫉恨楚晋成为摄政王后抢了他副相的位置,可他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楚晋不冷不热地笑了声,缓缓道:“他想杀我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与他积仇已久,早就解不开了。”
顿了顿,他又道:“只不过,唯一我没有想到的是,画舫上的一道银湖雪莲羹里,被人下了毒。李晟却像是早知道这件事,整场下来,一道菜也没有碰。”
沈孟枝表情不变:“你怀疑他和刺客联手?”
“不,不会。”楚晋沉思,“他再怎么心狠,也不会毒杀朝臣。那群刺客,是燕陵残党,李晟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沈孟枝不语,慢慢地喝着粥。
“算了,不说这些,让你听了心烦。”楚晋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我只是头脑有点乱。”
他此时脸上才露出一丝疲态,此前遮掩得很好,如今便越发显出倦意。沈孟枝放下瓷勺,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得如同安抚一般。
“累吗?”他问。
楚晋覆上他的手,让他的掌心紧贴着自己的侧脸,闭上眼,喃喃道:“有你在这里,就不累。”
沈孟枝轻轻嗯了声。
“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楚晋蹭了蹭他的指尖,声音骤然低沉下去,“我就心烦得很。”
沈孟枝安静地听着,听他继续道:“但是我不能让你跟着。我选的路太难走,我绝对不能拿你冒险。”
“江枕,留在这里,等一切安定下来,我来接你。”楚晋睁开眼,语气轻缓,“好不好?”
烛光摇曳,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近乎虔诚。
沈孟枝回望着他,良久,道:“好。”
作者有话说:
枝不坦白的原因是,他现在和摄政王是不同的势力。书院的时候他们走的是一条路,现在他们走的是不同的路,所以没法坦白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