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预想的不错。”
梅诩再次把完脉,瞥了楚晋一眼,“一天喊老夫过来不知道看多少次,看把你急的。”
沈孟枝对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表现出了极大的排斥感,神色绷得很紧,像是被迫走出自己的世界跟人打交道的自闭小孩,表情挣扎,丝毫不见往日的游刃有余。
楚晋道:“可他不想说话。”
“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吗?那就是从前某个时间段的自我影响了他现在的行为。”梅诩并未在意,“拒绝开口是下意识的,可能不合群,也可能幼时家人没有陪在身边,你可以多跟他说说话。”
楚晋神情谈不上轻松,点了点头。
梅诩看看床上发呆的人,又压低了声音:“你还要问他内力的事吗?”
“不问了。”楚晋唇角扬了扬,流泻出一丝近乎柔和的笑意,“他说,他喜欢我。”
“……”
梅诩没眼看被一句话收买了的摄政王,心情复杂地挥挥手:“那你们两个好好相处,老夫去看看听夏那小子的功课。”
楚晋把他送到门口,梅诩又道:“对了——”
楚晋投以询问的眼神。
梅诩一本正经,严肃正色道:“他现在身体不好,不宜情绪起伏,不宜动作激烈,你想同床,也不可操之过急……”
楚晋:“……”
摄政王啪一声把德高望重的前任老太傅拍在了门外。
动作很快,关键部分被关门声砸断,没有传到身后人的耳朵里。
楚晋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发现沈孟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被子里,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
粽子缩在角落里,十分自闭的样子。
楚晋走过去,看见了几缕他没藏好的头发,乌黑柔亮,温顺地垂落到床上。
他捞起那一截发尾,捏在手心,道:“抓到你了。”
被子动了动,没吭气。
“不想看病?”楚晋只好顺着他的心意猜,“还是讨厌见人?”
“那是从前教我的太傅,现在是听夏的夫子。”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他已经走了。”
他说完,被子蠕动了一下,小心地缩进了他怀里。
从被角探出两只手,慢慢下拉,一点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乌黑的眉毛、熟悉的眼睛——
沈孟枝扑通一下将脸埋进了他肩颈,像只鸵鸟一样,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除了你,都不想见。”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认识他们。”
呼吸带着微微的颤动传到与衣料紧贴的肌肤,楚晋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发顶,浅淡的香气盈入胸腔。
他很配合地说:“那就不见。”
“但大夫每天要来为你把一次脉,我答应你,在这陪着你。”
沈孟枝像对待一个喜爱的玩偶一样,抱着他亲昵地蹭了蹭,仿佛是为了填充满空荡的怀抱,又或是对方的温度让他难得产生了依赖。
他轻轻道:“嗯……”
话音未落,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是梅诩忽然杀了回来:“老夫突然想到一件事,有待求证,需要再对病人仔细探查一番……”
老太傅紧蹙着眉抬起头一看,严肃的神情瞬间裂开了一条缝。
沈孟枝在他进来的时候就紧张地掀开被子把两人蒙在了里面。楚晋眼前一花,紧接着一黑,就被抱着扑倒在床上。
被子从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地把两个人盖住,身上的人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身体相贴处,心跳变得不受控制。
他动了动手腕,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指腹传来柔软弹韧的触感。沈孟枝抬起眼,手指抵上了他的唇,心不在焉道:“嘘。”
楚晋被定住,饶是他也没猜到对方要做什么。
下一秒,却见沈孟枝捂住耳朵,眼一闭趴在他胸前不动了:“看不见我。”
楚晋:“……”
他算是明白了,这被子就是某人掩耳盗铃的工具,之前装粽子是,现在也是,看见不想见的人就把自己缩进去,别人就看不见他了。
不知道梅诩会怎么想,反正他是格外自然地揽过了对方的腰,顺着沈孟枝的话道:“嗯,不理他。”
梅太傅看着不停蠕动的被子:“……”
他什么也不需要问,一定是被子把摄政王给吃了,而不是摄政王心甘情愿钻进去的。
“你们二位要是现在忙的话,”梅诩绷着脸,“老夫明日再来。”
没人回应,梅老太傅暗暗把公然欺负病人的摄政王痛骂一遭,终究有所顾忌,嘱咐道:“别忘了老夫说的……轻点。”
被子里楚晋被沈孟枝捂着嘴,已经懒得开口解释了。
等梅诩无功而返,沈孟枝才睁开眼,长长的、秀美的羽睫扫过楚晋的下颌,紧接着,温热鼻息洒在了颈侧。
没有了深思熟虑的克制,他的情感不加掩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白炽烈,也让人无以招架。
“轻点……”沈孟枝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梅诩的话,“是什么?”
楚晋默然看着他,没说话。
“是对我吗?”沈孟枝问。
楚晋:“……嗯。”
“你下手很重吗?”
“……”
沈孟枝思考了一番,理所当然地认为梅诩说的是一种治疗手段,纠结地说:“我能忍住的。”
无意的撩拨远比红绡散更致命。楚晋喉结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冲动,在他耳边轻语道:“天色晚了,休息一下吧。”
摄政王远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并且牢记梅太傅的叮嘱。他掀开被子,默念了三遍清心诀,才站起身,就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沈孟枝跪坐在床上,头上身上还披着被子,身形笼在宽大的被子下,显得单薄。
裸露的肌肤因缺氧泛起夕霞般的粉色,沈孟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下一秒,眼圈倏地红了。
“你不陪我吗?”他抓住楚晋的手,抬起脸。
泪珠凝在眼睫上,如将要破碎的玻璃珠,他垂下眼,珠子便断了线一般坠落下去。
“我惹你生气了吗?”
摄政王登时一败涂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僵在原地片刻,终于,像是认清了自己彻底输了的事实,半是无奈半是释然地叹了口气。
他一点一点擦去对方睫毛上滚动的泪珠,道:“我是个坏人,让你难过了,你也要我陪吗?”
沈孟枝的脸被他捧着,微微仰起,眨动了几下眼睛。
“不难过。”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和你在一起,不难过。”
楚晋凝视他须臾,忽地弯了弯眼睛。
“睡吧,我陪你。”
沈孟枝心满意足地缩回被子里,楚晋在他身侧躺下来,梅诩“不可同床”的警告就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响。
楚晋自动忽略了梅老太傅的念叨,抬手熄了烛火。
黑暗中,他身前的被子忽然鼓起来一角。楚晋睁开眼,低头看去,不期然看见了某人凌乱的发顶。
沈孟枝睡着了也往被子里钻,脑袋靠在他左胸前的位置,只露出一个朦胧的侧脸。
楚晋想了想,在烛照村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睡,也不嫌闷。
那个位置正好是赵裕和穿心那一剑的伤处,紧邻心脏,能听见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楚晋动了动手指,把被子往下拉了些。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沈孟枝蜷缩的身体舒展了些,无意识低喃:“楚晋……”
楚晋屏息,想听他会说些什么。
但对方只是轻轻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料,道:“你好暖和。”
楚晋静静地等他呼吸声重归于平稳,才轻笑了一声。
他将对方搂紧了一些,终于,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对怀里的人说:“你也很可爱。”
*
次日,梅太傅的声音穿透门窗,怒气汹涌——
“摄政王!来管管你的人!”
楚晋拎着一盒早饭出现在门外,闻言停顿了一下,才推开了门。
梅诩站在床边,拿着一手针无从下手,看见他进来,当即不客气地开口:“他这个样子,我怎么施针?!”
楚晋看了眼床上,沈孟枝果然又躲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这次团成了一个球,像个汤圆。
他将食盒放下,对梅诩道:“以后不用来这么早,我不在,他不肯出来的。”
梅诩道:“那你赶紧让他出来,老夫要施针。”
楚晋还没开口,汤圆就主动剥开了皮,沈孟枝一脸郁闷地露出身形,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
楚晋发现他现在只有对自己才会话多一点,对旁人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失笑,轻声哄他:“听话,这样恢复得快。”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陪着你。”
沈孟枝并未意识到他说的“陪”是什么意思,仍有些抗拒,慢吞吞地伸手,却见楚晋从梅诩手中抽出了一根毫针,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手。
他做这件事没跟任何人商量,梅诩都没反应过来,沈孟枝已经扑了过去,一脸担心地抓起了他的手。
“不疼。”楚晋收拢五指,鼓励道,“看。”
沈孟枝放下心,终于坐好任梅诩摆布。
梅诩给他扎一针,摄政王就循着穴位给自己也扎一针,惹得太傅频频侧目,欲言又止。
楚晋在他第不知多少次看过来的时候开了口:“您想说什么?”
梅诩停下手头的动作,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他几眼,道:“是老夫小瞧你了。你这家伙,还挺上道。”
楚晋:“……”
沈孟枝被扎了一身,犹豫着开口:“上道?”
“哼。”梅太傅冷哼一声,“他小时候可不这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像个没心肝的小狼。”
“指望他像今天这样,对什么人陪着哄着,老夫还以为得到下辈子!”
沈孟枝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问:“我是第一个吗?”
梅诩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带了点笑。
“是。”他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作者有话说:
想rua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