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波折又动荡。
沈孟枝手里攥着从宋思凡手里夺下的那柄刀,呼吸不稳地跪在冰冷地板上。刀刃刚刚从身前人的血肉中分离,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下来,砸到地上。
每砸一声,他的心就跟着跳动一下。
齐钰开口:“孟枝……”
“走。”沈孟枝打断了他。
他闭了闭眼,忍住了眼底滚烫的泪意。
“我不能不管他。”沈孟枝道,“明天我会回布庄找你。”
齐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但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无奈道:“你自己小心。”
“还有听夏,”沈孟枝的目光移到倚在墙上昏睡的少年身上,“麻烦你们送他回摄政王府。”
他低声道:“……交给你们了。”
那呕吐不止的女孩子终于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滩黑水,随即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哇地哭了出来。
宋家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终于从失去理智的怒火中清醒了过来。
沈孟枝回过头,望向神色微微变化的宋晓岚。
“她中了毒。”他声音不算大,却可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是你们想杀的这个人救了她。”
至于那颗糖里的毒,宋思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陷阱,或许是又一场阴谋的开始。
但沈孟枝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他抱紧了身前的人,低声道:“我带你走。”
离开这里。
离开让你不开心的地方。
*
楚晋这一路一直昏昏沉沉。他此前受过很多严重的伤,沈孟枝不知道这次的伤势为何如此来势汹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想好起来。
城内路上已无人,他无处可去,只得匆匆转到一间客栈,丢下银子要了间上房。
夜色浓黑,沈孟枝又带着帷帽遮着脸,小二看不清他面容,只看见他扶着一个人,多嘴问了句:“这位公子这是……”
“醉酒。”沈孟枝言简意赅,领了钥匙便上了楼,将门关了起来。
他扯开楚晋的衣衫,看了一眼便紧蹙起眉。
伤口创口不大,但很深,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但皮肤脉络之下隐隐有紫色的纹路四散蔓延,速度不算快,却触目惊心。
刀上被涂了蛇毒。
沈孟枝看了一眼对方。楚晋仍然没有醒,也没有要睁眼的迹象。
在一室静寂中,他俯身下去,嘴唇带着秋夜的温度,贴上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血液混杂着苦涩的毒液,伴随着吸吮的动作涌入口腔。他微微仰头,迅速将口中的毒血吐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疼,他看见楚晋睫羽轻微动了动。
沈孟枝等了一会儿,没见他醒过来,轻轻舒了口气。
他看了眼那道刀伤,毒素还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变得很淡,在匀白的肌肤纹理上,像是落了半片妖冶的昙花。
蛇毒并不难解,但毒性若不及时解决,会愈演愈烈。
沈孟枝犹豫片刻,再次俯下身去,唇瓣贴上他略高的体温。
也是这一瞬间,他瞥见楚晋垂落在床上的手指动了动。
耳畔的呼吸声骤然一滞,沈孟枝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遽然向后撤身,可手腕却被人死死攥住了。
他在一愣神之间被制住,眼前天旋地转,倒在了床上。
一时间主动方与被动方彻底颠倒,楚晋压在他身上,微微低头,流墨般的长发从肩侧垂落下来,落到沈孟枝手心,如同细细密密的丝线,缠住了他的指尖,筋骨,心脏。
那只手抵在他的脖颈,五指微张,虚虚掐着他的要害。
帷帽的纱帘在眼前飘起又落下,楚晋将它从沈孟枝头上扯了下来,随手扔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孟枝全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血色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挣扎起来,攥在腕处的手指却越来越紧,几乎是要把他的骨头捏断的力道。
瞳孔逐渐紧缩,他摸向了床头装饰用的铜花,打算把身上的人重新打晕过去。
楚晋却忽然开口:“……你终于来看我了。”
沈孟枝怔了怔。
对方垂眸,发烫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发着颤,按上他的脸颊,一寸一寸,轻轻描摹过身下人的眉眼,克制缱绻又弥足眷恋。
“我好想你。”他轻声说。
“我每夜都在等你,可那些梦里,你从未来过。”
他眼底冷淡如霜雪,下一秒,却倏尔被火光点燃。
拇指碾过那染着血的唇瓣,他钳住沈孟枝的下颌,低头吻了上去。
浓郁的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经年累月的痛苦和绝望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突破口,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似乎只有这样,只有血、疼痛、体温,只有在无边无际的刺激下,他才能真切感受到对方,感受到他还在他的身边。
沈孟枝吃痛,过度的缺氧让他目光难以聚焦。喉咙被堵住,他发不出声音,思绪却在痛楚中竭力搜寻着对策。
为什么会这样?
身上的人体温是不正常的温度,烧得他也昏昏沉沉,一种没由来的热度,像是在身体内部点了一把隐秘的火,他的意识也不太清醒了。
蛇毒……蛇毒?
唇舌上残余的苦涩血味褪去后,被掩盖过去的古怪异香便显露端倪。
是红绡散。
沈孟枝的神情一点点碎裂。
烛照山下的红绡散,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了这里。
蛇毒不足以致死,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用来掩盖刀刃上红绡散的气味。
……是谁?
沈孟枝心乱如麻,怔怔望着楚晋。他们贴得很近,唇瓣相抵,沈孟枝想退后,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抓住,舌尖抵得更深。
沈孟枝低低喘着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自己也在发热。
心里的不安化为了实质。
——这是针对他和楚晋的一场阴谋。
衣带被人扯了下来,一阵凉意让沈孟枝猛地清醒过来。他摇头,喃喃道:“……不行。”
不行。
一旦就此失控,他之前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一旦醒过来,楚晋发现这晚发生的事情不是一场梦,所有的计划就会被打乱,他们会重新成为魏钧澜手下的棋子。
这个念头从脑中闪过,沈孟枝遽然挣扎起来。
楚晋忽地开口:“你又想离开我吗?”
“不管是现实中,”如同被对方的抗拒刺激到,红绡散浇灌了心底滋长的疯意,像疯长的野草,他轻笑了一声,”或是在梦里,你最终都要离开。”
楚晋抓着沈孟枝的手腕,将他牢牢按在床榻之间。
“我恨你。”他轻声喃喃道,“……我恨死你了。”
沈孟枝应激般颤了颤,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眼前的人,握住铜花的五指却慢慢松了力。
下一刻,他倏地蹙起眉:“呃……”
楚晋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带着恨意的咬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亲吻,然而当剧烈的占有欲占据上风时,连亲吻也变成了一种烙枷。
与这夜相比,温泉那次简直可以算是和风细雨。红绡散会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而楚晋的欲望,就是留下他。
不惜一切代价。
【…………该内容已消失…………】
床幔摇摇晃晃,被人倏地抓住又松开,落入被衾,与人十指相扣。
一夜未歇。
*
第二日的一切恍若隔世。
楚晋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如同宿醉过后又没休息好,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发了好久的神。
他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记忆里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他慢慢坐起来,检查完肩上的伤口,听夏也带着人闯进来了:“公子!你没事吧?!”
楚晋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半晌,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摄政王受伤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去的,听夏神色紧张,对身边的徐允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将好奇跟过来的店小二抓了进来。
“我家公子昨夜喝醉了,”徐允道,“你知道是谁把他带回来的吗?”
小二摸着脑袋想了想,诚实地摇头:“我也没看清,看身形像个公子,挡着脸,看不见。”
听夏又问:“那他现在去哪了?!”
“不知道哇。”小二困惑道,“我一早就在店里了,没看见他人啊。”
二人对视一眼,把人请了出去,神色凝重地走到摄政王旁边。
听夏率先道:“昨晚有人把你带走了,那帮人还把我送回了府上。看这个样子,那人应该是救了你?”
楚晋没说话。
徐允又道:“这次实在惊险,梁王那边我已经瞒下来了,昨晚天牢发生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您觉得这件事会和丞相有关吗?”
他望向摄政王,后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他才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楚晋蹙起眉,视线在屋里环视一圈,试图找到一些留下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听夏问:“记得什么?”
“……”
楚晋摇了摇头:“没事。”
他站起身,目光落回整洁床榻间,忽然一怔。
一些破碎的记忆骤然出现在脑海里,他突然觉得这里本不该是这样的。
被衾该是凌乱的,地板上是零落的衣衫,床榻间有晕开的血迹。
似乎有人曾在他耳畔轻声说疼,在他进入时急促地喘息,泪湿的眼睫下一双熟悉的眼睛散乱失焦,紧咬着唇,绷起的脊背弧线漂亮至极。
楚晋觉得手指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食指上,看见了一排尚未消褪的齿印。
作者有话说:
楚楚(慌得一批):我以为是梦结果好像不小心搞到真的老婆了怎么办!以为是梦就没收力强制硬来说话也不过脑子,疯了一晚上,老婆都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