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决定突如其来又格外惊喜,听夏徐允接连被震得半天回不过神,而后被楚晋轻飘飘派去干活了。
天才刚亮,一群人开始忙里忙外。
梅太傅亲自上阵,游说了一村人,村里人本就爱热闹,听说有人要成亲,二话不说就张罗起来,一群有了经验的妇人围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给摄政王出主意。
“成亲啊,我听说那是要下聘书的!”有人道。
“哪有什么聘书?”一旁抱着孩子的女人笑了起来,“娃他爹当时用一头牛,就把我娶过去了。”
“那是咱们村里,人家可是外头来的,讲究明媒正娶。”又有人反驳道,“不仅要有聘书,还要列明聘礼财物,夫郎及夫家祖辈姓名、职务,生辰八字,田地财产……”
楚晋笑了:“这就免了。”怕是写不下。
虽说山中条件有限,一切从简,他也知道这一番心血来潮,不能给对方最好的。
但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娶那个人。
兴许是这个村子对他们都有着格外特殊的意义, 他才想选在这里。
女人们又问:“你这要娶的是哪家姑娘啊?”
“不是哪家姑娘。”楚晋声音轻缓,“是位还被蒙在鼓里的公子。”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公子是哪一位,徐允已经急匆匆地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汇报道:“听夏已经跟着江公子出去了,大概傍晚时分才回来,趁这时间我们抓紧布置一下。”
沈孟枝那天跟他说要去胥方见一见朋友,摄政王便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日子,特意选在他走的时候悄悄布置这一切。
闻言,楚晋问他:“东西准备好了么?”
徐允早有准备,从袖口掏出数个封好的大红锦囊,郑重其事道:“都备下了。”
他走到围在一边看热闹的众人身旁,手脚麻利地把锦囊发了一圈儿,众人一头雾水,摸着沉甸甸的东西,好奇地问楚晋:“这是什么?”
已经有人拆开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银两落入眼中,惊得手抖了抖。
楚晋言简意赅:“礼钱。”
“?!”
没见过成亲给宾客送礼钱的,众人哪见过这么多钱,手忙脚乱地推辞:“不能收!不能收!”
在此起彼伏的推拒声中,楚晋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诸位可能不记得了。八年前,有人挨家挨户地敲遍了这里的门。”他声音很轻,“他背着一个快死的人,自己走了很远很远,从山的一边,到了另一边。”
几个妇人的神色有所松动,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因为那个年轻人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浑身是血,又固执之极,没人知道那段出村要坐牛车整整一天的距离,他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
“他背的那个人,”楚晋顿了顿,“就是我。”
“他说你们帮过他,我知道他是想让你们救我,也知道你们劝他放下我,别再往前走了。”
他弯了弯唇角:“谢谢你们能这么说。谢谢你们……让他放弃我。”
不然他想象不出对方还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多远。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他微微弯腰,低下了头,平静又郑重地一礼:“碎银几两,聊表谢忱。”
话已至此,众人收下银两,却久久难以平复心情。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忽而回过神来,惊讶道:“那要和你成亲的人,难道就是那位江公子……”
楚晋眨了眨眼,冲她笑了下。
“是。”他玩笑般说,“麻烦诸位帮一帮我,万一没准备好,他临时毁亲,那我会很难过了。”
*
出了连绵的群山,大片的青色便渐渐被市集与人潮占据。
胥方离村子有些距离,两人一早便骑马上路,到城里时,已近正午。
听夏牵着马,乐呵呵地跟在沈孟枝身后,盘算着时间,等回去应该正好能赶上正事。却听身前的人突然问:“听夏,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听夏心跳骤停,对上沈孟枝的目光,有些心虚:“什么啊?”
沈孟枝面现犹疑,但只是短暂一瞬,便恢复了正常:“……算了,没什么。”
听夏松了口气。放在往日,他这样的表现绝不会蒙混过关,可沈孟枝今日似乎格外心事重重,连这样的破绽都轻易地放了过去。
两人沿着行人前进的方向穿过城门,却见一群人围在城墙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议论什么。听夏得了沈孟枝的允许,挤过去看了眼,只见墙上贴满了告示,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是孙祺的证词。”他扭头对沈孟枝道,“应该是廷尉府放出来的,上面一条条,列举的都是御史大夫的罪状。”
这里面或多或少有楚晋的手笔,趁此事彻底搞垮御史一派的势力,也是斩断了梁王楚戎的一大助力。
沈孟枝点了点头,两人转身欲走,却听人群中,有人冷笑道:“御史大夫被刺,竟然又与燕陵那群抓不完的反党有关。”
“听说就是那个雁朝,姓沈的将军,他还活着,就是他杀了御史,朝廷的通缉令都贴出来了。”
“呸!要我说,这些燕陵的残党,就该抓起来全杀了!天底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他们又要做什么?!”
“他昔日叛国,今天又敢越过朝廷杀御史,这样的人我最耻以为谈,从前燕陵容不下他,如今我大秦也不会容下他!”
……
沈孟枝身形一滞,回过头,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看向了墙上通缉令。
画像上的人没有露脸,而是戴着一副鬼面具,鲜红的官印印在单薄纸上,朱砂洇透了大半,浓得像血。
他静静地与画上的人对视了片刻,轻声道:“所以这就是成王败寇么。”
因为他输了,所以被钉在耻辱柱上,从此见不得光。
“他们说的是雁朝将军?”听夏道,“这通缉令,应该是梁王下的,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找这个人。”
他眼睛亮亮的:“我听说,梁王的一只眼就是他一刀刺瞎的,能让那家伙吃瘪,真的好厉害!我早就想见见他了。”
“……”沈孟枝道,“是吗?”
“他好像还跟摄政王对上过。”听夏来了兴头,“当年在七揭打得不可开交,摄政王就带人去烧对面的粮草,结果到了敌营,刚放了把火,发现对岸自己的营地也被点着了,就是他放的火。”
沈孟枝倒是愣了愣,半天没说话。
他印象里从未与楚晋遇到过,却不想那一战,对面的敌人就是对方。
“这样啊。”他缓过神,道,“楚晋讨厌他吗?”
听夏想了想,似乎没从摄政王口中听到过什么评价,迟疑道:“我也不知道。”
“但是摄政王好久之前倒是说过,对方死得太轻易了。应该等他赢了,扯下那副面具,看清手下败将的样子,再让对方死在他手里。”
这算是死敌间的执念吗?听夏不清楚,只知道楚晋说这话的时候刚得知雁朝将军的死讯,表情冷得吓人。知道这件事和楚戎有关后,他甚至瞒着所有人,乔装成士卒混进军营,和楚戎打了一架。
虽说楚戎对找到雁朝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但听夏觉得楚晋的执念并不比他弱多少。
沈孟枝轻轻嗯了一声,释然中却掺着几分怅惘:“那应该是很讨厌了。”
他笑了笑:“……这样也好。”
穿出城门越往里走,人潮越是拥挤。听夏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为防止被冲散,沈孟枝牵着他,一直走到了最挤的路中。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对方,眸光温和:“听夏,我还没有和你好好道别。”
喧闹吵嚷的人声一窝蜂涌入耳中,听夏只能看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努力瞪大了眼,试图辨认对方说了什么。
下一秒,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五指却倏地松开,眼前人的身影淹没在了人群中。
“师兄!”听夏猛地向前抓去,却抓了个空。
他慌张地四处张望起来,摇晃的视野里却再没有出现过对方的身影,听夏茫然地站在原地,下一瞬,好像明白了什么,无头苍蝇般逆着人群寻找起来。
远处的街角处,沈孟枝看着他着急的样子,久久移不开眼。
“你应该直接一走了之的。”齐钰在他身后道,“他又找不到你。”
沈孟枝收回视线,转身跟他走进了一户人家里,沉默良久,开口道:“那样的话,我依然是江枕,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消失了,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
这户人家并无人居住,不过是齐钰用来掩人耳目的暗桩。两人走进去,沈孟枝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放到桌面推到了齐钰面前,道:“先王的遗诏,我带回来了。”
齐钰接过,蹙了蹙眉:“遗诏在楚晋身上?他发现《春日宴》的秘密了?”
沈孟枝嗯了一声,道:“但这和他没有关系。我用一个假锦囊顶替了几天。”
“你怎么知道?”齐钰不赞同道,“他知道了这上面的内容,万一找到了公子覃,要挟他并将龙血骑收之麾下,会干出什么事来!谁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公子覃?”沈孟枝敏锐地抓到了他话中的漏洞,“……萧覃?”
遗诏中王位的真正继承人,七公子萧覃。
沈孟枝喃喃道:“他还活着?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木椅发出尖锐一声,他站了起来,语气变得有些急迫:“齐钰,你想干什么?!”
既然萧覃活着,齐钰要得到这份遗诏,目的就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他原先以为对方只是想将真相公之于众,让萧琢付出代价,可如今想来,齐钰或许要比他想象的更加疯狂,他要扶持萧覃上位,复辟燕陵。
面对他的质问,齐钰抿了抿唇:“这些事,我之后再跟你说……”
“你现在就说清楚!”沈孟枝抓住他衣领,毫不留情地打断,“你要做什么?齐钰,你疯了吗?”
“我没疯。”齐钰仰头看着他,“拿回我们的东西,有错吗?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你肯定会觉得我是在发疯。”
他的神色平静无比,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点陌生。沈孟枝手上力道一松,怔怔退了一步。
“所以……”他恍惚着,轻声开口,“其实你也不相信我是吗?”
所以才瞒着他,利用他的价值,去做他根本不想做的事。
齐钰低声道:“你与楚晋走得太近了。”
“你是觉得我和他走得太近,”沈孟枝无声无息地扯了扯唇角,“还是觉得,我是曾叛过国的人,是我心向大秦?”
“你……”齐钰霍然起身,“不是!我不是这样想的!”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撕开了沈孟枝那道血淋淋的旧伤,可他不这样想,不代表别人不这样想。那些人始终心怀芥蒂,逼迫他答应向沈孟枝隐瞒这件事,齐钰要得到他们的帮助,只得无可奈何地同意。
沈孟枝觉得可笑,但先前听到的声音却在脑中一条一条地重新响了起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痛——
“从前燕陵容不下他,如今我大秦也不会容下他!”
“他死得太轻易了,他应该死在我的手里。”
“一个心向大秦的叛徒,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些,他这辈子也赎不完他的罪!他就是沈家的耻辱!”
……
他眼睫颤了下,却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
自始至终,好像的确没有人真正接纳过他,他得到的,都是江枕这个名字给他的。
可是这得到的一切,终究是要还的。
沈孟枝晃了下神,强迫自己压下了心绪。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齐钰心急如焚的目光中,他缓了缓,开口道:“我见到我兄长了。他还活着。”
齐钰一愣,紧接着眼底漫过欣喜之色:“真的?!”
“魏钧澜用他威胁我,”沈孟枝平静道,“想要我留在楚晋身边,利用我杀了他。”
“所以你才要回来?”齐钰蹙了下眉,“你要离开楚晋?”
“离开”这个词太过刺耳,沈孟枝沉默片刻,嗯了声。
“我们现在没法和魏钧澜对抗,始终总有一方会受到牵制,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思虑了一夜的话语,徘徊于唇边,却久难成言。每说一句似乎都会用尽力气,他顿了顿,又道:“没有了‘江枕’,他才没有后顾之忧,魏钧澜也就没有了牵制他的办法。”
“你跟他商量过吗?”齐钰问。
沈孟枝这次停顿了许久。
“不能告诉他。”他说,“他必须……真正接受这件事。”
齐钰又问:“你想让他对付魏钧澜?他会知道这些事情跟魏钧澜有关吗?”
沈孟枝打开齐钰递给他的药盒,里面躺着一枚血红色的药丸,泛着让人不安的色泽。
“他会知道的。我从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担心告别的这一天。”他拿起药丸,轻轻笑了笑,“真到了这时候,反而如释重负。”
此后不用再听他喊另一个人的名字,不用再扮做另一个人。
齐钰忍不住问:“你就不怕回不了头吗?别忘了你是沈孟枝,你是他的死敌!”
沈孟枝已经咽下了齐钰提前准备的药,浓重的铁锈味滑过咽喉,刺激得他微微蹙起眉。
“是啊,再没有江枕这个人了。”他开口,似笑似叹,“他的爱恨既然本就不属于我,那就该是时候收回了。”
齐钰默了默,道:“药效发作需要一段时间,大概三个时辰,假死状态会对你的身体损耗巨大,那之后我会想办法去接你。”
沈孟枝点点头,却听他说:“我本来不想给你这颗药……可是,我知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谢谢。”沈孟枝道。
他将空了的药盒合好,随后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离开的时间并不算长,他刚刚走出巷口,就被听夏抓住了。
“师兄!”少年满头是汗,慌乱还未从脸上褪去,带着哭腔扑了过来,“你去哪了?!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
沈孟枝对上他的眼睛,目光忽然颤了下。他仓惶移开眼,拿出了方才买好的糖人,轻声哄他道:“我去买了两个糖人,对不起。”
听夏紧紧抱着他,像是怕他还会突然消失一样,慌慌张张道:“我们回去吧?摄政王还在等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等你……”
“好。”沈孟枝应声,突然不想松开对方了。
所有的镇定与平静被轻易打碎,他涩声道:“我们回去……”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了。
但听夏已经紧张地抓住了他,急步往城外的方向走,生怕慢一步就会错过什么一样。沈孟枝跟着他上了马,却听见他问:“师兄,能不能不要离开我们?”
沈孟枝心神一震,瞳孔微微收缩,看向他。
或许少年人的直觉总是敏于常人,听夏的眸中满是不安,又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遍:“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往日里沈孟枝一定会微笑着说是,可他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咽下那颗药的决心如同被挖出又揉碎,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这段平静的日子,舍不得好不容易坦诚的真心,舍不得听夏和许多人。
他舍不得……楚晋。
听夏还在等着他的答复,沈孟枝僵硬地点了点头。
马向着群山奔去。
胥方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沈孟枝心乱如麻,一些零碎的细节却在脑中慢慢成型。
比如听夏口中重要的事情,比如近几日他被隐瞒了什么,比如那夜在泉水里,楚晋边吻他边问——
“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
他说,愿意。
沈孟枝猛地勒紧了马。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村子,有些恍惚。
听夏的声音变得格外轻快:“师兄!到了!快下来!”
他心神不宁地下马,脚步有些不稳,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一个无比恶毒的玩笑。
村里的人围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笑意,推着他去换新衣。他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想见的人,颤声道:“楚晋呢?”
“还没拜堂怎么见夫郎?”女人笑着说,手里拿着给他准备的礼服,“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沈孟枝腹中一阵绞痛,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掩唇咳了起来,一口血黏在掌心,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去,半晌,闭了闭眼。
“换吧。”他说。
成亲要高兴一点。
不知道楚晋是什么时候瞒着他量了他的尺寸,又是怎么做好的礼服,换上后很适合。
几个帮忙的妇人对着他啧啧称赞,边帮他束发边夸:“你们这对年轻人真是怎么看都般配得很,站在一起就是养眼。”
“你那准夫君可是费了心思了,瞒着你准备这么多东西,新婚之日忙前忙后这么久,我看了都心疼。”
“好了!”束发的女人松开手,笑着道,“去找他吧!”
沈孟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他站起身,猝不及防一阵晕眩,匆忙扶住了桌案,几人慌忙上前扶他:“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沈孟枝艰难地动了动唇,“还有胭脂吗?”
女人忙给他补了点妆面,掩过了过分苍白的容色,忧心道:“这是怎么了?我去和你夫郎说一声……”
“不用,”沈孟枝抓住了她,摇了摇头,“别告诉他。”
他攥在桌沿的手用力到泛白,声音却轻柔和缓:“……他还在等我去成亲呢。”
盖头掩过面容,只露出佼佼乌丝,玉带珠花。
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似乎人都出去了,只有一个脚步声,轻缓地迈进了屋里。
沈孟枝垂着眼,直到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手。
他无声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对方的掌心。
跨过门槛,跨过火盆,笑声和祝福如潮水入耳,他抓着楚晋的手紧了紧。
“怎么了?”身旁的人轻声问。
“你给了我好多惊喜。”沈孟枝在他手心写。
楚晋静静等他写完,笑了起来:“不算惊喜,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沈孟枝安静了一会儿,又写:“我想看看你。”
他们已经走到了堂前,梅太傅亲自上阵担任司仪,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咳了一声。
楚晋松开了他的手,温声道:“等一会儿,很快就结束了。”
沈孟枝手心空落下来,下意识拢起了五指。
疼痛自四肢百骸涌了上来,疯狂地蚕食着他勉强维系的理智,他微乎其微地轻咳了一声,闭上了眼。
再等一等。
至少撑过成亲。
梅诩的声音落到耳中,亦近亦远,他已经没有心神去听对方说了什么,身体本能地跟随身旁的人弯腰礼拜。
三个时辰的时间早已过了,他又强撑了半个时辰,反噬来势汹汹,血涌到了嗓眼,又被狠狠压下去。
“夫妻对拜——”
话音已经落下,沈孟枝还是没有动。
梅诩看了过来,提醒道:“江公子?”
沈孟枝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紧接着猛地抬手捂住了唇。
大片大片的血从指缝溢出,转瞬染红了素白的手指,洇透了衣领,滴滴答答落在了地砖上,汇成一片。
他止不住地咳嗽着,身体失了一切力气,不受控地向下坠去,又被人遽然抱住,紧紧环在怀里。
盖头被掀开,光线照亮了楚晋神色空白的面容。他像是僵在了原地,嘴唇颤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
沈孟枝失神地看着他,失措、慌乱、害怕,这些似乎与他无关的词,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对方身上,看上去……是如此的让人难过。
梅诩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冲过来抓起他的手腕,试了又试,表情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慢慢变为了沉默。
外面应该一片嘈杂,但沈孟枝听不见了。他强撑着那种剧烈的疲倦感,轻轻地、断断续续地道:“还没……拜完……”
楚晋固执地擦着他唇角溢出的血,每擦完,就会有新的血迹流出来,沈孟枝的脸也被擦得都是血。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喃喃道:“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才能救你?你别走……你告诉我,我救你……你别走……”
到最后,他几乎是哀求一般,尾音发着颤。
沈孟枝已经没有力气再完成最后一道拜堂了。
他动了动手指,缓慢地揪住了楚晋垂落的头发,微微用力,扯下了几缕发丝。
然后,他扯下了自己的发丝,轻轻地系了一个结。
结发为夫妻。
这样也算是礼成,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
沈孟枝指尖动了动,很轻地碰了下楚晋的脸颊,却在他侧脸晕开一抹血迹。
他出神地看着那抹血迹,半晌,喃喃出声:“对不起……毁了你大喜的日子。”
眼前的一切渐渐暗了下去,像是不可逆转的黑天,落在脸侧的手指落了下去,于半空中被楚晋紧紧攥住,却再也没了丝毫反应。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轻声叫他:“江枕?”
无人回应。
也许沧海桑田,日升月落,他都能等过。
只是从此世间,他再也找不到一个人会答应他了。
作者有话说:
这波啊,这波是死遁(别打我嘤嘤嘤)
枝你这样子被摄政王抓到是要被xxoo的(*^▽^*)
爆字数了 休息数天 宝子们下周四见!
# 天地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