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闻言,没有动,依旧杵在侧门的门槛外头,左看看,右瞅瞅,犹豫着。
他刚才看到那年轻修士不管是送药还是回话,都是直接跪在离那床榻几十米远的地方,看起来,这位掌门尊上的安全社交距离,应该至少有五十米远,离得近了,恐怕……就不太礼貌了。
所以,林澹不太想进去,他想回一句,尊上,您看,要不然,我就在这门外边说话吧?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倏地,背后莫名刮起一阵冷风,冷风卷着林澹腰腹,推着他飞身进入那空旷的宫殿内。
“哎哎哎。”
林澹被推得趔趄着往房间里飞,悬挂在房间内的白色纱幔,一层一层从他身边掠过,打在他脸上,让他被迫垂着头,眯着眼,抬起手臂护住怀里托盘上的灵植。
感觉到周身凌冽的寒意猛然变得浓重,林澹慌张抬头,发现自己眨眼功夫,竟然已经踩在了人家堂堂掌门床榻边的玉石台阶上了。
此时林澹的大腿离那榻边的雕花扶手只有一步远了,要不是那床榻边上挂着好几层绡纱,他现在恐怕连那位掌门尊上的眼睫毛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林澹一个练气期的肉眼凡胎,隔着几层厚实的绡纱,自然是看不清掌门尊上的样貌的,可是靳掌门一个渡劫期大佬,区区几片纱幔,完全不影响他将身边人看得清清楚楚。
墨绿色的束腰长衫,玉冠束发,额前掉落几缕碎发,微微遮住眉眼……
“你……”
靳掌门的问题刚开了个头,后面的部分便讲不出去了。
因为榻边那修士根本没听他讲话,双脚还没站定呢,就抱着一托盘的灵植,弓着背,转身就往外跑。
靳掌门的眼皮垂下来,目光冷冷地看着那笨蛋狗狗祟祟远去的背影。
林澹根本没听到靳掌门开口,他满脑子想的都是——
挨得太近了。不礼貌,太不礼貌了!
回想到之前在那玉石镇东门口,靳掌门那冰冷的剑刃抵住他下巴的情形,林澹先在大殿的正中央站定了,之后忍不住往后退了十步,又退了十步,再退了十步……
砰!
后脚跟于虚空中撞上一片结界,退不动了,才被迫停下来。
这看似空荡荡的房间里,竟然还有结界呢?
林澹扭头,观察着背后的情况,那道冰冷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响起:
“你怕我?”
林澹慌张地转回头来,刚想答一句不是,就听靳掌门又道:
“就因为本座脾气不好?”
嗯?
这不昨天他刚对他的猫讲的掌门的坏话么?
啧。
这猫也太不懂事了,这种话怎么能转脸就讲给本尊听的……
林澹支支吾吾的,想开口替自己辩解两句,可是发现根本无从解释,那毕竟真的是他对靳掌门的看法,也确实是他亲口讲出的话。
想到这里,林澹只能在心里悔恨,以后还是不应该背后讲人坏话,哪怕是讲给自己的猫听也不行的。
“本座在问你话,你竟又在走神!”
床榻上一声喝斥,林澹脚下的地面都浮起一层薄薄的冰霜来。
林澹吓得慌忙收敛思绪,开口:
“不是,尊上,你听我解释……”
“好了,”他刚开了个头,靳掌门打断他,“本座不想听你狡辩。”
林澹心里直打鼓——
他不回话,掌门很生气,他试着解释,掌门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这……这到底是让他说,还是不让他说?
正纠结着,掌门主动开口了,
“谁让你送灵植过来的?”
……不是您让送的吗?
林澹心想给他安排任务的仙山大弟子和六队长,都说这送灵植进宫,是掌门尊上吩咐下来的任务,让他务必认真完成啊,怎么现在掌门反倒问起他是谁让送的了?
完了,这又是个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他现在是不是说什么都会惹掌门生气?
靳言斜倚在床榻上,将对面那笨蛋修士的懵懵的神态看在眼里,长叹一口气,
“唉。”
他揉着眉心,“把灵植放下,走吧。”
“……哦。”
林澹得了令,长舒一口气,但是一口气出到一半,又提起来。
他看看手中托盘上的灵植,又抬头,隔着偌大一座宫殿,看向对面的床榻。
这整个房间,大是真的大,空也是真的空。
能放托盘的地方,就只有掌门那床榻边上的那张矮几了。
这要怎么把灵植放下?
如果是对于其他有资格出入寒玉宫的修士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直接送一缕灵力出去,轻松将那托盘隔空放在那矮几上就是了。
可是林澹是个最底层的练气期,他没学过御物,现在能用灵力把手中托盘悬空浮起来一米,已经算是他超常发挥了。
想要把灵植放下,那他只能端着托盘,自己徒步走到那床榻边去,再把东西亲手放在那矮几上。
这……
“还在磨蹭什么?”
床榻那边,掌门的声音听起来又多了几分不耐烦。
林澹不敢再耽搁了,慌张地举着托盘,抬脚又重新往那床榻边走去。
穿过层层纱幔,林澹在那玉石台上,离床榻最远的角落站定了,小心翼翼地把那灵植放上矮几。
垂着眼,看着托盘里摆着的那一株株饱满鲜亮的灵植,鼻子里闻着灵植散发出来的又香又甜的气息,林澹喉头滚着,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
手指攥在托盘两侧的把手上,仿佛被黏上了似的,想要松手,却又舍不得。
林澹盯着托盘里的灵植看的时候,靳言就倚在塌边,隔着纱幔,盯着林澹的脸看。
那视线,同样仿佛被黏上了似的。
如此僵持片刻,靳言开口:
“除了送灵植,还有其他事吗?”
近在咫尺的声音,唤回林澹的思绪,他终于松开攥住托盘的手,抬头看向床榻边。
灵植的香气依旧萦绕在鼻息之间,肚子里的馋虫不停地咕咕叫,脑海中,回想起刚才那年轻修士跪在殿中,讲出那两句话,然后被塞了一整箱臻品灵植的情形。
内心挣扎一番,林澹最终开口:
“有,还有其他事。”
“哦?”靳言微微挑起眉头,“何事?”
[尊上,您……不记得弟子了吗?]
[两百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玉溪水边,那条身受重伤,被仙火灼烧神魂的小蛟龙,就是我。]
那小蛟龙的话,清晰地回响在林澹的脑海中。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再续前缘的话,让那小蛟成功拿到了十颗仙山上的臻品灵植。
十颗!整整十颗!
林澹攥着拳头,咬咬牙,说:
“尊上,您……您不记得弟子了吗?”
林澹的话讲出口,靳掌门沉默了。
林澹心里又开始打鼓,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不能乱学吧!
人家那小蛟龙看着柔柔弱弱的,讲话细声细气的,听着就惹人怜爱,哪像他这个大老粗,讲这种突兀的话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夺舍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床榻上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中,满是讥讽。
……讥讽?
好了,林澹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就不该开这个口,太蠢了,现在反悔,收回前面的话,说自己认错了,还来得及吗?
而就在这时,床榻上的身影动了。
隔着纱幔,林澹隐约觉得,他好像看到那位掌门尊上撑着手肘,坐起身来。
林澹艰难地咽了咽喉头,等着对方发话。
就见靳掌门调整好坐姿,接着好整以暇地轻轻理了理袖口,然后抬起手来,掌心朝上,伸向林澹,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