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人的话,林澹久久无言。
他垂眼看向对方递给他的那一块桃花花瓣幻化的小方块,并未抬手去接。
林澹虽然不懂得演算一门,可饶是他这样的占卜小白,也很清楚“异数”意味着什么。
唯一的一个“异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位在北斗大陆上消失了数百年之久的老人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却说是在等他,而且只为了和他“聊一聊”。
可是明白归明白,林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就像这位老人说的那么重要。
他是穿越过来的,就像现在的天机阁阁主云螭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修士,算不出他的命格,因为林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为算不出,所以就把他当成那唯一的一个“异数”,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最底层的筑基境修士,无权无势,无门无派,他就算想,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小小一个支点,便足以撼动整块巨石。”
老人的声音重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林澹将视线从对方手中的那小方块上,缓缓挪到老人脸上去。
就听老人继续说:
“想要撼动巨石,重要的,不是你拥有多少力量,重要的,是那个支点,能否牢固地出现在巨石身边。”
支点……
是在说他吗?
林澹正想着,就见对面老人长袖一挥,面前的桃花花瓣再次飞舞起来,这一次,那花瓣组成了一块椭球形的石头。
那石头像个巨大的西瓜似的,表面被分割成许多块,每一块上都印着一排字。
林澹看着那石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之前在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个方廉长老曾经丢给他的那块石头。
想到这里,林澹下意识在那被分割成许多块的文字上寻找着,很快,找到了那一排字——[永结同心]。
和他之前在那玉石上看到的一样,此时[永结同心]几个字,也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孤月真君的契约石,想必,你之前已经见过了?”
听到云笈真君的话,林澹点点头,可是很快又将眉头拧起来。
眼前这石球看着和之前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一块,很像,但是显然不是同一个。
像是猜到林澹心中的疑惑,云笈真君笑着说:
“这自然不是原来那一块。
“孤月的那契约石,在他决定放弃与三教盟的约定之后,便爆裂而毁。
“现在你看到的,是老夫从三教盟那里拿到的,那契约石被损毁之前,留下的最后的画面,复现出来的模样。”
云笈真君说着,手指拨动,将那[永结同心]几个字摆到林澹面前去,
“五百年来,能让孤月的契约石出现这等程度的光泽的,唯有三人——云壑、寒灯,还有你。
“如今云壑和寒灯都已从这片大陆陨殁,你,便是唯一一个被他放在心上之人。
“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林澹心里有一个答案,但预感那肯定不是此刻云笈真君想要听到的。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这意味着,如果孤月一意孤行,想要做傻事,孩子,你便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拦下他,让他悬崖勒马的人。”
……一意孤行?……做傻事?
掌门尊上要做什么傻事?
云笈真君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这片桃花幻境,遥遥望向擎天柱上的三清洞,喃喃重复:
“庚八月半,北斗倾覆。
“距离那一天,只有不足七日了。”
听到这里,林澹的眉头拧起来,
“那条预言,在寒灯真君陨落的时候,不是就已经被破除了?”
云笈真君点头,“是,预言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人心,尚在。”
林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觉得这些个擅长演算的修士,讲话都像谜语人似的,绕得他脑袋有点糊。
云笈真君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进一步挑明了说:
“三教盟为何一定要将本次三教大会定在庚八月半这个时间?
“为何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要为寒灯真君建衣冠冢、立祠庙?
“孤月百年来不曾离开寒玉门半步,为何这次却愿意亲身前往三清洞,还要力排众议,将你带来?”
听到云笈真君的问题,林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这之前,他单知道三教大会是整个北斗大陆最重要的会议,自己能被带过来,是万分荣幸的事。
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背后,竟是如此波谲云涌……
那条预言上所示的时间——庚八月半——就是这次三教大会正式开启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澹脑海中忽然想到云螭的那句质问——掌门尊上,究竟为他付出了多少,林澹之前,当真是一无所知。
哗啦——
清脆的石块碰撞声响,打断了林澹的思绪。
对面云笈真君将刚才散落一地的那组成高塔的小方块,全部推到林澹面前去,然后说:
“小道友,那条预言被抹除了,可是庚八月半这个时间点,早已经烙印在孤月和三教盟众人的心里。
“未来的走向究竟如何,现在已经无人知晓。
“老夫在此等候小道友多时,就是想要恳请小道友——
“若是孤月当真走到了崖边,不愿回头,小道友,做他唯一的支点,助他回头。”
讲完这些,云笈真君便不再说话了,只默默直视着林澹的双眼。
林澹知道,对方在等他的回应,等他的一个承诺。
可林澹定定回望着对方,许久,都未给出任何回应。
一阵寒意袭来。
倏忽之间,寒意笼罩在整片幻境中,漫天的桃花花瓣顷刻被冻出冰霜,雪花般纷纷掉落。
咔——!
云笈真君指尖捏着的那一枚方块,被冻碎了,化成齑粉。
指尖捻动,云笈真君将那碎成粉末的桃花花瓣洒至空中,微微抬起头,视线越过林澹肩头,看向那寒意袭来的方向。
林澹顺着对方的视线,扭转身体,看向自己背后。
就见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年轻修士,正悬于半空中,眼睫低垂,目光沉沉地睥睨着下方。
那修士面容俊美,皎皎如天上月,让人一眼看到,便挪不开视线。
林澹呆呆地注视着对方的脸庞。
而另一侧,云笈真君的反应,则淡定许多——对于这突然闯入桃花幻境中来的不速之客,云笈真君似乎并不意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朝那白衣修士颔首,
“许久不见。”
白衣修士向云笈真君微微躬身行礼,“真君。”
态度谦和,神情看着却很冷,甚至在吐出那两个字之后,周遭的寒气又凌冽了几分。
双方僵持之际,林澹仍旧傻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白衣修士的脸。
那修士长发高束在头后,额头上戴着一条猩红的抹额,衬得肌肤胜雪,白到近乎透明。
林澹的眉心拧着,冒出一个念头——总觉得,这修士好熟悉……
思忖之间,那一身劲装的白衣修士,已经翩然落地,不偏不倚,正好立在林澹身前。
林澹终于坐不住了,撑着手臂站起来,傻兮兮地朝面前的修士咧嘴笑起来,
“道友,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问题脱口而出,林澹立即有些后悔了——好烂的搭讪开场白。
果然,那白衣修士连一个多的眼神也没给林澹,直接转过身,挡在林澹面前,看向对面的云笈真君,沉声说:
“真君若是无事,我便领他离开了。”
“自然,”云笈真君点头,“悉听尊便。”
林澹看看挡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修士,又看看对面的老人家,心想:他们在说谁?
云笈真君这时看向林澹,“小道友,让我的白虎送你离开吧?”
说着,他一抬手,那白虎立即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到林澹另一侧,拿头拱了拱林澹手臂,示意林澹骑上去。
林澹垂头看向手边那颗硕大的毛茸茸的脑袋,一时有些犹豫。
林澹很喜欢毛茸茸的四脚兽,哪怕是之前在驻剑台上,那位三教盟掌教广成真人的坐骑,那只傻头傻脑的貔貅,林澹都觉得很亲切,想要抬手撸两下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只白虎,林澹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打从进入这桃花幻境,第一眼看到这头白虎开始,林澹就莫名觉得这四脚兽行动有些奇怪,透着一股违和感,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别扭——
太安静了?还是,太听话了?
正思忖着,这时,另一侧的白衣修士忽然一抬手,一股凌冽寒意从对方指尖被送出来,直直地打向那只白虎。
无形的灵力仿佛刀锋,划过白虎四周。
林澹隐约听到耳边传来几声“铮铮”鸣响,像琴弦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身旁的白虎四肢一软,瘫倒在地,再没有动弹一下,仿佛变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破布。
云笈真君看一眼瘫在地上的白虎,笑容收敛了。
白衣修士这时收回指尖灵力,淡淡说:
“不劳真君费心,我自行领他离开。”
话音落下,林澹立即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托起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往上飞去。
仿佛踩在了一块飞盘上,林澹吓了一跳,身体踉跄着,眼看就要往前栽倒下去。
情急之下,他抬起手,捉住身旁白衣修士的手臂,勉强稳住身形。
白衣修士冷冷瞥一眼林澹捉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眉心轻蹙,脸上透出几分不虞神色来,但什么也没说,继续领着林澹往头顶飞去。
背后传来云笈真君的声音:
“孩子,老夫……只是替你考虑,想要帮忙。”
白衣修士脚步一顿,“不必。”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林澹,离开了这片桃花幻境。
眼前风云变幻,林澹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吹得闭上眼,再睁开时,面前已经重新变回了那满是云雾环绕的云海楼。
脚踩上云团,身体总算有了支撑,林澹松一口气,“呼。”
白衣修士站在他身侧,冷冷地瞥向林澹仍旧死死捉住他衣袖的那只手,眉心越拧越紧。
林澹回过神,赶忙把手松开了。
白衣修士转身要走,林澹见状,慌张地抬手,想要重新捉住对方手腕,“道友,等等……”
咔!
指尖刚要触碰到对方手腕,一根桃木剑抵上林澹脖颈。
白衣修士语气中满是愠怒:
“你为何如此不知检点!
“素未谋面的修士,只是有几分姿色,头一次见,便要这般纠缠不休?!”
林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