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那些解释的话,自然是没机会讲出口的。
掌门的白猫分|身,他追不上,掌门这年轻白衣修士分|身,他自然也是追不上的。
林澹一路追回桃花坞,被一道结界挡在了靳言所在的厢房门外。
他站在门外,絮絮叨叨解释了许多。
这时关沧海提着刀踩着屋檐落下来,见状,笑起来,
“小犬,别浪费口舌了,你的月前辈,落下的那道禁制,是隔绝声光的,你讲再多他也听不到。”
“……听不到吗?”
林澹懵懵地转头,脸上写满失落。
这可怎么办呢,他好像又惹掌门尊上生气了。
关沧海看起来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小犬,你先回去睡吧,搞不好睡一觉起来,你那月前辈的气就消了。”
林澹将信将疑,可是靳言的修为比他高出太多了,对方不想见他,他无论如何都见不到的,守在这门口也没用。
最终只能点点头,放弃了堵门行为。
将关沧海送走,林澹独自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从乾坤袋里把那块白玉香牌拿出来,攥在手里,鼻息之间闻到那一股有些刺鼻的香料气息,夹杂着浓郁的灵气味道,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变得活跃起来。
“咕噜、咕噜。”
肚皮不断抗议着,身体里的饕餮道体快要按耐不住,恨不能下一刻就冲出来,将手中的玉牌一口吞了。
林澹慌张地将玉牌塞进乾坤袋里,闭上眼,按耐住喷薄的食欲——
忍住,这可不能吃,吃了就坏事了,他的计划就全乱了!
不知不觉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澹便爬起来,跑去隔壁,想要再去找靳言,
“月前辈——”
他刚喊了一声,看清隔壁厢房的情况,懵了。
就见那厢房外面的结界被撤去了,房门大敞着,里面的床铺和各种陈设都摆回最开始的模样,连一丝冬雪的气息都没有剩下。
靳言走了,走了挺久了。
林澹心里空落落的,走到那厢房门前,转身在门槛上坐下来。
他将灵力探入乾坤袋中,找到那枚粉色的桃花笺,一时有些纠结。
他还有话想要问那妖修,揉碎这桃花笺,就能和对方联系上。
可是,掌门尊上昨天已经因为这小小一张符生气了,今天早上更是直接不告而别,他现在还要趁对方不在的时候,把这符用了,找那妖修,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和对方勾搭上了,正在与对方私会?
这要是被掌门发现了,林澹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那到底要不要用……
正纠结着,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林澹抬头,就看到云螭坐在院墙头,半边身体留在云海楼,半边身体跨入桃花坞的结界,耷在墙边的一条腿晃荡着,笑问他:
“阿壮,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天还没亮呢,就坐在门口愁眉苦脸的,遇上什么事了?”
林澹见到对方,愁眉立即舒展开了——
有办法!
他腾的一下从门槛上跳起来,用自己那不大熟练的御物之术,勉强爬上墙头,走到云螭面前去,
“云公子,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说。”云螭笑容变得更深,“大家都是兄弟,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其他的,我竭尽所能。”
说完了,又凑到林澹边上去,
“如果是借钱或者借法器,我肯定给。
“但是,要是让我帮你去哄哄你那月前辈……我可爱莫能助。”
云螭就住在隔壁,昨晚上这桃花坞里两个“小情侣”闹矛盾,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如果林壮壮是要搬他出去做和事佬,他可不做那冤大头——阿言那个猫脾气,生起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谁哄都不好使。
林澹笑着摇头。
他自己惹了靳言不高兴,肯定是要自己哄的,怎么可能找其他人帮忙——也就是现在靳言跑得快,没给他机会,等下次让他重新见到了,他肯定死死抓住,不让对方再跑了。
不过眼下,他有其他事要求云螭帮忙——
“这两个……”
林澹说着,取出两张符箓,递到云螭面前去。
云螭将脑袋凑过来,看向那两张符。
那是两张风格截然相反的符纸——
一张非常精致,用最上等的粉色桃花信笺制成,每一根符文线条都绘制得一丝不苟,上面还透出淡淡的脂粉香气,一看就不是林壮壮这样的糙汉应该有的东西。
这就是昨天晚上惹阿言生气的罪魁祸首吧?
云螭一边腹诽,一边把视线挪到林壮壮的另外一个手掌心里。
就见那里放着一张粗糙到仿佛挂在茅厕里的手纸似的黄色符箓,符箓皱皱巴巴的,里面歪七扭八地用粗线条画着一个简单的符文。
这张符箓就很符合林壮壮的性格了,而且一看就是张废符。
“这是……你自己画的?”
云螭指着那张黄色的皱巴巴的符箓。
林澹用力点头,看那表情,好像自己能画到这个程度,还挺自豪的。
“额,”云螭拍了拍他肩膀,都不忍心戳穿他了,“画成这个样子的符文,肯定用不了的。”
林澹却满不在乎地摇头,“这符,不是拿来用的。”
这是一道演算符箓,林澹从来没学过演算一门,就算这符文画得再精致,他也用不了的。
云螭不理解,“符文画出来,不拿来用,还要做什么?”
林澹这时抬手,指着中间那一片点点线线组成的形状,
“这里,这个是什么意思,能帮我解一下吗?”
云螭挑眉,又仔细辨认一遍——
那符文虽然画得实在抽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云螭这个天机阁阁主不是白做的,他看了片刻,很快分辨出来,
“是一段日期。”
“……日期?”
林澹心道,若然,他猜对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符文?”
云螭看向他。
林澹嘿嘿笑了笑。
这是他之前通过古茗的桃花枝,进入那记忆幻境中,在寒玉宫偏殿蹲了几天,看着云壑真人一遍又一遍演算的时候,记下来的正中央的那一块桃花花瓣组成的图案。
可是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告诉云螭,便只说:“忘记在哪看到的了,觉得有趣就抄下来了。”
云螭自然看出来林壮壮在撒谎,这修士说假话的时候,心虚的表情全写脸上了,但他也没戳破,谁还没一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这上面记录的,是什么时候,云公子,能看出来吗?”
林澹又认真地问了一句。
云螭点头,“就是三天后,子时。”
“啊……”
时间有点赶。
“怎么了?”
云螭又问。
“没,没什么。”
林澹摆摆手,时间紧迫,他也没功夫纠结了,将那粉色的桃花笺直接送到云螭手中,“云公子,能不能帮我将这符揉碎了,联系到听海阁的那位舞姬,然后,帮我带个话给她?”
云螭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澹,然后笑起来,“没想到啊,阿壮,你小子,看着老实,背地里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林澹被说得有些窘迫,“那你还帮我吗?”
“帮啊,这有什么难的,举手之劳,”云螭说着,勾勾手指,附在林澹耳边说,“但有一个条件,你得让我看看你们这私信的内容。”
云螭这条小龙人,一向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要能窥探到别人的秘密,无论是哪方面的,他都求之不得。
林澹虽然不太乐意,可到底是求人嘴短,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
天光大亮的时候,关沧海扛着大刀,又找到桃花坞的院子里来,扯着嗓门喊:
“小犬!小犬!走了,你沧海大哥带你出去耍耍!”
林澹将刚从妖修那里拿到了一份符纸塞进乾坤袋里,笑着和关沧海打招呼。
关沧海揽着林澹肩头,咋咋呼呼往外走,“走了,带你去耍攒劲的节目!”
“……又去?”
昨天那听海阁的事,闹得现在他连靳言的面都见不上了。
想到这里,林澹扭头,看一眼背后空荡荡的厢房,“月前辈走了。”
昨天晚上关沧海还信誓旦旦地说睡一觉对方就想开了,结果想没想开不知道,反正人没影了。
林澹忽然灵机一动,问关沧海:
“沧海兄,咱们掌门……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关沧海点头,抬手指了指头顶那通天巨柱,“在三清洞里头的五气朝元殿,那是给三教盟资历和背景最深的几个老人住的地方。”
说着拍了拍林澹肩膀,“你放心,掌门现在忙着应付他自己的事呢,不是故意不来看你。”
想了想,又补一句,“而且,他心情挺不错的。”
“你见到他了?”
关沧海耸耸肩,“没有。”掌门嫌他缺心眼又沉不住气,不让他去五气朝元殿那种敏感的地方,“但是破山去了,他说掌门看起来心情不错。”
林澹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掌门的本体没有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气,那分|身应该也消气了,不然也太精神分裂了……
看起来,是他想多了,或许昨天听海阁舞姬那事,掌门尊上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确实有正事要忙,才急着出门的。
.........
三清洞,五气朝元殿。
靳言坐在写着[孤月]二字的专属套房里,正在和凌碣石交谈。
在他们中间,此时正悬浮着一张金色的莲花法阵。
“便是此阵?”
凌碣石问了一句。
“嗯,”靳言点头,“除了听海阁,核心地段其他几间商铺,应该都有此阵藏匿,全部找出来,将背后的那张大阵描画出来,解出其究竟是何作用。”
想到他在听海阁背后,看到的那些墙壁之上枯萎了半数的桃花,靳言的眉眼不自觉沉下来。
凌碣石还有一肚子问题,但他不是多嘴的人,最终只恭敬行礼,“属下,这就去查。”
.........
另一侧,关沧海领着林澹去到一间叫淋漓馆的地方。
看着那馆子的装潢和氛围,两人都怔住。
“啊?”
“啊!”
关沧海挠了挠后脑勺,“不对啊,以前淋漓馆不是一家武馆吗?进去一趟,大汗淋漓,浑身舒畅地出来。怎么现在……变成洗浴中心了?!”
“太好了……”
林澹看着那铺面,喃喃接了一句。
“嗯?”
关沧海挑眉看向林澹。
“咳咳,”林澹很快改口,“我们,进去吗?”
“去!走!”
管他武馆还是洗浴馆,能让人浑身酣畅淋漓就行,都一样!
进去接待厅,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一块又一块浴池的名牌,关沧海手指一点,扯了最上头的那块,
“就这个[至尊宝]了。”
将那厚重的一块牌子攥在手里,关沧海翘起一边嘴角,看向林澹,眼神里写着:看到你沧海大哥的品位没,跟着学吧。
林澹将那些名牌全部看一遍,最后看向站在一侧的店小二。
“客官,有什么问题?”
那跑堂的小二立即迎上前来。
林澹犹豫片刻,问:“你们这里,有冰火两重天么?”
关沧海:?
店小二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立即笑起来,“有的有的,这是我们的隐藏浴池,客官里面请。”
看着林澹远去的背影,关沧海瞬间觉得自己手中的牌子变得黯淡无光。
“这小子,看着老实,没想到竟然是个玩擦边行业的老油条?”
“老油条”林澹,这时候跟着那店小二穿过一条潮湿又幽深的甬道,然后拘谨地站在一处水池边上,紧张到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好了。
“客官,请上榻。”
一个长相妖艳的年轻男修士,这时缓步走出来。
林澹愣了一下,从对方的五官来判断,一眼看出来这男修和之前那听海阁的舞姬一样,也是妖修。
那他就没找错人。
林澹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我不是来洗澡的……”
他说着,从乾坤袋里把那白玉香牌取出来,送到对方面前。
那妖修怔了怔,进而笑起来,“客官,需要什么?”
.........
关沧海在外面[至尊宝]浴池里泡了半日,哪怕是修过锻体术的强健体魄,都快撑不住了,皮都泡皱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从那池子里跳起来,哗啦啦带出一地的热水来。
绕开周围环绕的按摩师,关沧海快步往外走,正想去找林澹,就看到林澹刚好从那甬道里缓步走出来,看到他,咧嘴笑起来,
“沧海兄!”
关沧海眉头皱得很紧,身体往一侧歪,越过林澹肩膀,朝里面看过去,“小犬,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这么……持久?”
“没干什么,”林澹嘿嘿笑,“就是……一些体力活。”
“……体力活?!”
关沧海简直要流下嫉妒的眼泪来,“那你……体力挺好啊!”
“还行吧,以前在工地里搬砖,练出来的。”
林澹一本正经地回。
关沧海咬着牙,拍拍林澹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对方:
“你跟咱们掌门……现在还没什么,所以想趁着如今还单身的这个节骨眼,报复性地多玩一玩,大哥我能理解,年轻人嘛,谁还没个血气方刚的时候。
“不过嘛,听大哥一句劝,若是以后你和尊上,能成了,就把心收好了,这些事,离远一点。
“否则,可别怪大哥我翻脸不认人。”
林澹拧着眉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关沧海。
咲天尊者,这是在说什么呢?他怎么听不懂?什么血气方刚的事?
.........
两人在外头“快活”了一天,各自回了馆舍歇下。
林澹看一眼靳言所在的厢房那仍旧敞开的房门,和空荡荡的房间,轻轻叹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他一个筑基境,在外面忙了一天,身体有些熬不住了,头挨着枕头,立即进入梦乡。
第二天,关沧海照旧扛着大刀来找林澹,还是前两天的说辞,要带林澹出去找攒劲的节目耍一耍。
两人合计了一番,最后去了一家叫[花火堂]的铺子。
这花火堂,以前是一家打铁锻器的铺子,花火,顾名思义,就是打铁时漫天飞舞的火花。
关沧海以前来这铺子里磨过他的咲天刀,里面的师傅手艺非常不错,他很满意。
不过这次带林澹过来,往日的打铁铺,完全变了样。
关沧海这时候已经不会满脸震惊了——
听海阁,从打擂台的酒馆,变成了歌舞酒坊。
淋漓馆,从锻体的武馆,变成了温泉浴池。
如今这花火堂,从打铁铺子,摇身一变,成了香粉花楼,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让关沧海意外的是,这次,林小犬这个狗模狗样的修士,竟然再一次地游刃有余地点到了“隐藏菜单”。
看着那修士被楼里的花魁领去某个隐蔽的房间的背影,关沧海啧啧摇头。
难道是他看走眼了,林小犬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他原先以为的那么老实,否则这些个擦边的铺子里的规矩,他怎么这么懂?
关沧海又在花火堂的外围游荡了一整日,直等到日落了,林澹才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
看着对方那眼下的两条浓浓的黑圆圈,一副被吸干精|血,掏空身体的萎靡模样,关沧海不停地摇头,叹息声又深又重。
“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这种地方,下次还是不要再来……”
“小道友,明日,记得再来呀?”
关沧海话说到一半,楼上的花魁上半身从窗口探出来,手中捏着根桃花枝朝着林澹招手。
关沧海刚想再劝,却听林澹笑着朝上面喊:
“哎,记着呢!明天一定再来!”
关沧海:……?
.........
第二天,关沧海没再扛着大刀来找林澹了。
他以自己要打坐调息为由,龟缩在了隔壁的沧海观中,只远远地送了自己的咲天刀给林澹,让林澹无论去到哪里,都务必将刀带在身旁。
至于那些个什么攒劲的节目,他是不敢再带着林小犬去耍了——当然这两天耍下来,谁带谁还说不准呢——这要是让掌门知道了,他小命可保不住了。
.........
林澹扛着一人高的大刀,独自去了花火堂,再次找到了那楼中的花魁。
.........
日落月升,林澹踩着月光,离开花火堂,先往沧海观走去,准备去把咲天刀还给关沧海。
关沧海迎出来,接下刀,看一眼天边快要升起来的月亮,没想到自己不在,林壮壮一个人去,玩得比昨天还晚。
林澹顺着关沧海的目光,看一眼月色,也吃了一惊,“已经这么晚了?”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气息被夜风吹过来,拉回了林澹的思绪。
他顺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坐在桃花坞的屋脊上,对月饮酒。
“月前辈……”
林澹说着,抬脚就要往桃花坞走。刚迈出去一步,脚下传来异样的“嘎吱”声响,林澹的脚步顿住。
他垂眼看去,发现桃花坞周遭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结满了冰霜。
不只是地面,周围的空气也倏然之间变得冷冽,仿佛一夜之间,又夏日进入严寒的冬季。
如果不是因为有桃花坞的结界在,林澹怀疑,他现在已经看到漫天飞雪的情景了。
好强的寒气……
这寒气,是那屋脊上的身影释出的。
上一次遇到这么强的寒气,还是在寒玉宫,寒灯真君的忌日那一天。
掌门尊上这是怎么了?
正想得出神,林澹的手臂被关沧海拉住。
“小犬,今天……就不要打扰你的月前辈了。”
关沧海一改往日那没头没脑的大嗓门,声音变得很沉。
林澹回头看他,“为什么?”
关沧海轻叹一声,“七天之后,是他师娘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独自坐在月下,喝一壶桃花酒,思念一个人。”
林澹微微一怔。
七天之后,是云壑真人的忌日?
原来离得这么近……
“可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怀念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在忌日当天更合适吗?”
林澹忍不住问。
关沧海摇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忌日的七天之前,只是这么多年的实践告诉他……
“反正今天,不要靠近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关沧海的肺腑之言,云壑真人刚走的那前几年,关沧海还不懂这些,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头铁去找掌门,然后被那极寒之气伤到躺在床上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再后来关沧海就明白了,每年有三个时间点,是不能靠近掌门的——寒灯真君的忌日,云壑真人的忌日,还有,就是今天,云壑真人忌日七天之前。
这种时候,掌门需要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能去打扰,这是寒玉宫上下所有修士的共识——每年这三个时间,大家都会十分默契地选择与掌门尊上保持距离。
见林澹还是忍不住不断地往那屋脊上瞟,关沧海拍拍他脊背,
“听我一句劝,别去招惹他,你这个小身板,受不住的。”
林澹淡淡应了声:“我知道了。”
和关沧海别过,林澹缓步走进桃花坞,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一阵那月下的身影,然后调动灵力,踉踉跄跄地把自己送到了屋脊之上。
啪!
落在屋檐上的时候,脚下没站稳,踩落了一片琉璃瓦,摔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动静实在太大,很难被忽视。
靳言眉心轻拧,扭头看过去,就见那笨蛋修士双手双脚一起用力,正在很努力地扒拉着瓦片,往他所在的屋脊上爬过来。
那攀爬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蠢笨,哪里有半分修士的飘逸潇洒,之前学的那御物飞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虽然这么腹诽着,可是看到那笨蛋又踩落了一片瓦,脚下打滑,险些要摔下去,靳言还是下意识勾了勾手指,送了一道灵力出去,将对方稳稳托住了。
林澹感觉到身体被那带着寒气的灵力稳住,知道是对面出手帮忙,嘿嘿地笑着,
“尊……月前辈。”
他说着,抬脚就往靳言所在的屋脊靠近过去,然而刚迈出去一步,脚下忽然更了一道金色的细线。
那金线带着极为霸道的灵力,仿佛子弹划过的轨迹似的,将林澹脚下的瓦片都一分为二了。
林澹收了脚,不敢再往前走了。
靳言并不看他,视线放空看着无边夜色,只丢给林澹一个字:
“走。”
林澹没动。
如果换作他刚穿越过来那会,听到掌门尊上这样裹着极强的寒意讲出的话,林澹可能会被吓得转头就跑。
可是,他现在不会了。
他曾进入过那片为寒灯真君布置的祭台,亲眼看到,靳言在将他骂走之后,眼底那挽留的神色,还有自己送出那朵小红花时,对方唇边浮现的笑意。
掌门尊上,就是这样一个十分骄傲,十分清冷,可又万分敏感,万分孤独的人。
林澹越喜欢他,便越看懂他的虚张声势,还有口是心非。
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咪,浑身发抖,踽踽独行于漫天飞雪中,快要将自己瘦弱的白色小身躯彻底融进白茫茫的雪地。
分明已经快要撑不住,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不肯让外界听到他的脆弱无助。
这时候林澹若是在小猫咪身旁蹲下来,翻开猫咪发抖的小身躯,想要帮猫咪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口,小猫必定会“喵呜”一声,一爪子挠在林澹手上,然后弓起背,脖颈后头的毛发都根根炸开,摆出一副凶悍模样,试图吓退林澹。
小猫并不愿意林澹去触碰他的伤口。
可林澹若果真转头走了,猫咪便会眼中含着泪光,无声地注视着林澹的背影,希望他能回头。
但林澹若是不回头,小猫也不会放下自尊追上去。
猫咪会重新在雪地里躺下来,默默舔舐自己身上的伤口,直到冻死,都不会叫出声。
林澹应当回头的。
他不怕靳言的威压,不怕靳言的极寒之气,也不怕靳言的喝斥怒骂。
他怕靳言将什么都闷在心底,默默承受,一步步对这个世界失望,不再愿意继续走下去,最终……选择冻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所以,林澹必须回头。
他要带走猫咪。
“我不会走。”
林澹说着,坚定地往前走去。
靳言眉心拧得更紧,再次出声警告:“走!”
林澹没有停下脚步。
欻——!
在离靳言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对方终于出手,小臂轻轻一挥,裹挟着极寒之气的无尽灵力释出,直直地打向林澹胸口。
林澹的胸口一阵闷痛,呼吸凝滞,喉咙里顷刻之间泛起腥甜。
他捂住胸口,单膝跪下去,压碎了一片琉璃瓦。
靳言看得心头一紧,慌张地收手,灵力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喝了太多桃花酒,现在这副分|身的境界,比本体差了太多,不知不觉,竟是醉得厉害。
那笨蛋不听他劝阻,一味地朝他凑上来,让靳言心烦意乱。
酒醉之下,手下失了轻重,竟是误伤了他。
靳言脸色愈加阴沉,怒声喝斥:“还不走!”
林澹却捂着胸口,笑起来。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缓步走到靳言面前来,
“我想……陪着你。”
靳言没理他。
可是周遭的威压和极寒之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澹便不管不顾地在靳言身边的屋脊上坐下来,挨得太近了,两人的大腿外侧都贴在一块。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抬起手臂,送了一道灵力出去,裹住林澹身体,将人往另一侧推出去一臂远。
这灵力不带任何敌意,甚至……带着疗愈的功效。
灵力悄无声息地沁入林澹肺腑中,带着丝丝凉意,让他胸中因为受伤而不断冲撞着的灵力一点点缓和下来。
林澹翘起唇角,笑着看向靳言。
靳言却将头转向另一侧,捏着酒壶,又灌了两口桃花酒。
对方微仰着脖颈,月色下,肩颈线条被衬得柔和,漂亮。
清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一滴,沿着下巴落入脚下的瓦缝中。
林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拿指腹替对方擦拭那挂在唇角的淡淡水痕。
注意到他的动作,靳言的目光斜觑过来,林澹又心虚地收回手,只是咽了咽喉头,莫名地,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这样的夜色下,两个人并肩坐着,太安静了,不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林澹的脑袋里就开始飞速地想一些不应该出现的黄色废料。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格的事,林澹开始没话找话:
“尊……月前辈,这几天,去了哪里?”
靳言又喝了一口酒,没理他。
林澹又说:
“你还在为上次那舞姬的事生气吗?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那玉石香牌,我已经托云公子帮我还回去了,以后保证再也不会见面了。”
靳言依旧没有言语。
林澹想了想,继续说:
“月前辈,这些天是不是被三教大会的事务缠着,忙的脱不开身?”
这时,靳言终于开口了,却是一声冷哼,
“我再忙,也比不得你。”
“啊?”林澹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忙的……”
“怎么不忙呢?”
靳言冷冷说,“那听海阁的舞姬满足不了壮道友的胃口了,还要跑去那淋漓馆找他们的头牌私会,又三番两次地去花火堂寻那花魁,恨不能将身体掏空给对方。
“果真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
被对方揶揄,林澹懵懵地笑了两声,心想,掌门尊上,人不在这桃花坞,对他的动向倒是了如指掌……
“不是,我……”
“——你又想要解释?”
林澹刚开了个头,靳言冷声打断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瞥过来,带着股勾人的劲,“不必浪费口舌在我这里。那些解释的说辞,留着与那舞姬、头牌、花魁周旋的时候,说与他们听吧。”
话音未落,林澹撑着手臂,倾身压过来。
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了,靳言下意识横起手臂,想要将对方的胸膛推开,“做什么?”
林澹没说话,抬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用力挣了挣,不敢用灵力,力气又没有对面大,被对面像铁钳似的箍住手腕,挣脱不开。
“放开!”
靳言有些恼了。
林澹却又抬起另一只手,很快地往靳言掌心里塞了块硬硬的东西,然后迅速松开手,从靳言身前退开了。
靳言怔住,收回手,摊开掌心,发现那里躺着一块莹润的白色玉牌。
那玉牌应当被林澹揣在身上挺久了,并不是冰冰凉凉的,而是带着林澹身上的余温。
靳言垂着眼,怔怔地摩挲那玉石的边缘——
那不是普通的玉牌,而是一块白玉香牌。香牌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朵粉色的桃花,散发出丝丝缕缕清淡的香气。
靳言曾经有过一块和这香牌很像的玉牌。
那是云壑真人在弥留之际,交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靳言原本始终将那桃花玉牌戴在身边的,直到四百年前,他在赶回寒玉宫祭奠云壑真人的路上,遇到三教盟的埋伏。
那桃花玉牌,便在那场乱战中,被打碎了。
之后,靳言便再不曾佩戴任何玉饰。
如今他掌心的这一枚玉牌,虽然远没有他师娘给他的那一块那么精致,桃花镶嵌进去的线条歪歪扭扭的。
可是,这玉牌,与他原先随身佩戴的那一块,却极为相似。
桃花妖族才特有的玉石镶嵌技术,竟然被这笨蛋修士寻到了?
而且,他师娘给他的那桃花玉牌,已经碎裂了四百年了,按说,根本没有人再记得那花瓣镶嵌的形状才对……
“你……你为何……”
靳言的心中,一时之间涌现千万个问题,却不知应当从何问起。
林澹见他那样仔细地盯着那桃花的纹路看,一时有些心虚,怕他因为这玉牌做工太粗糙,所以不愿意收,便小心翼翼地解释:
“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这人手笨,学不来那么细致的镶嵌技术,学了三天,也就做出来这么个水平。
“你……收下吧?”
靳言没说话。
林澹心里开始打鼓,之前除了那小红花和甜甜根,他还没送过其他像样的礼物给靳言。
算起来,这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
其实他送出手的那一刻,便有些忐忑了。
靳言这么精致的一个人,平时穿的衣裳都是一丝不苟的,戴的配饰都是最上等的,他做的这玉牌,做工这么粗糙,真的被对方戴在身上了,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他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靳言可以收下这玉牌,而且愿意带在身边的。
所以林澹又絮絮叨叨地解释:
“前两天,你刚住到桃花坞的那个晚上,我喝多了,咬坏了你腰间戴着的那香囊球。
“我那时候不是有意的,你把这玉石香牌戴着,往后,就拿这个做熏香吧?
“这香气不重,是桃花天然的香味,平平淡淡的,和你之前戴在身上的那香囊球的味道,挺像的……”
“——林壮壮。”
靳言这时开口,打断了对方那啰哩啰嗦的解释。
“嗯?”
林澹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
靳言转回头,昏暗的夜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盛着万千情绪。
他轻声问: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关沧海告诉你,七天之后,是我师娘的忌日?”
他身边的人,知道他师娘的忌日将近了,都会选择回避,让靳言一个人独处,让他静静地思念云壑真人。
唯有这个笨蛋,硬要凑上来,讲一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话,吵吵闹闹地,让他不得安宁。
这样尤嫌不够,还要送他这桃花玉牌?
“哪有人在别人师娘忌日将近的时候,送人礼物的?”
靳言被气笑了,“你究竟有没有常识?你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庆祝我师娘的离开吗?”
林澹呼吸一滞,慌张地摇头,
“不是的,我想送你东西,和你师娘的忌日无关,和你师娘,和你师父,都没有关系。
“我想送你这玉牌,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
靳言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猜到林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夜风吹拂过来,将头顶几片黑云吹散。
原本藏在云层之下,若隐若现的一轮圆月,这时浮现出来。
林澹仰起头,看一眼悬在夜空的月。
“月上中天……子时,到了。”
林澹翘起唇角,笑起来。
靳言拧着眉,看向他,“你……”
林澹这时收回视线,认真地望进靳言的双眼中,说:
“生辰快乐!”
靳言怔住,回望着林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