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盟这个北斗大陆现时规模最大的组织,成立的时间,其实很短——
八百年,对于修真界而言,不过是俯仰之间。
纵观三教盟上下八百年历史,有两个事件,如日与月,光辉远胜过其他任何事件。
这两个里程碑,分别是——
[三祖聚首,合力灭魔]
[於菟现世,剿灭叛乱]
三祖聚首,合力灭魔,而后,三教盟成立。
那是八百年前,当时玉清派祖师爷,大乘境大圆满,站在北斗大陆境界巅峰之上的修士,云笈真君,与统领魔域三千年之久的魔尊,上古凶兽,混沌,大战三百回合,终究力竭,眼看要败下阵来。
走投无路之际,云笈真君找到了当时的儒家与佛家两派的祖师爷,请求帮助,
“若我最终不敌混沌,身消道陨,此为吾之劫数,吾甘愿消陨,绝无半句怨言。
“然,混沌并非寻常魔族,若我败于它手下,神魂必将被其魔气侵蚀,沦为其傀儡。
“我之修为,若被混沌利用,必将颠覆整片北斗大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二位,若愿为儒、释二家弟子考虑,为天下苍生计长远,为万千修士谋道途,那便恳请二位——
“与老朽联手,共灭混沌。”
那之后,史无前例地,儒、释、道三家,放下了从前龃龉,三位北斗大陆当时最巅峰境界的大能,齐力联手,共同打败混沌。
从此,三位大能结义,成立三教盟,以守卫北斗大陆苍生之未来,扫清万千修士之道途,为联盟终极教义,存续至今。
……
这是三教盟成立之初,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这件事被告书石十分详尽地记录在第一张对外告示里。
在那张告示下面,众多评论,都是和谐一致地称赞——
[感谢三祖,为我等熬心沥血]
[感谢云笈真君,为我等计之深远]
[现如今北斗大陆这片太平盛世,便是三位祖师于黑暗中负重前行的结果,我等必将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三祖圣明,愿北斗长盛不衰]
……
在三祖聚首这个大事件之后,四百年前,三教盟的第二个里程碑出现——
三教盟内部,称其为於菟悬案。
和三祖聚首这个三教盟开创里程碑事件不同,於菟现世这件事,告书石上记载的笔墨很少,很多细节都被刻意模糊了,甚至几个关键节点的记叙都是模棱两可的。
从那些不太清晰的描述中,隐约可以窥见的故事是——
三教盟成立三四百年之后,其内部已然变得腐败不堪,管理层好大喜功、以权谋私。
三清洞被一群极尽钻营之能势的功利之人彻底掌控。
当时的三清洞常驻三十六尊者,把持着诛仙三十六天罡剑阵,打着为保北斗大陆万千修士道途的名号,四处打压有能之士,霸|权|主|义盛行。
包括当时的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在内的许多修界有能之士,都在这三十六尊者的口号大义之下,相继消陨。
世间修士,怨声载道,反抗这三十六尊者的情绪,越来越高亢。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於菟神现于世间。
那只浑身雪白的三眼神兽,带来一则预言——
[现任三十六尊者,劫数难逃,必将于三年之内,消陨于世。]
这则预言出现之后,那三十六尊者先后在闭关修炼之时,被那三眼於菟神兽造访。
於菟神并未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直接取走那三十六尊者的性命。
通体雪白的神兽,只是坐在那些尊者身边,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然后,脚掌轻抬,送出一张金光法阵,悬浮于那些尊者头顶。
那法阵之上,呈现的,是不断跳动的日期——
是预言中,那三十六尊者死亡日期的倒计时。
三年之期。
那悬浮在三十六人头顶的倒计时法阵,如同他们生命的丧钟,一声接着一声,日夜不停地敲打在他们心神之上。
整整两年零十一个月,逼得那三十六人惶惶不可终日,最终道心不稳,境界跌落。
最终,预言之日到来,在於菟神的指引之下——
清虚派首徒,也就是现任清虚派掌教,三教盟盟主,道贤真君,联合其余各大门派三十五位有能之士,共同出手,剿灭了操纵三清洞数百年之久的那三十六尊者,夺回三清洞的控制权。
从此,三教盟稳固了联盟最初的教义,重新回到正轨。
……
这件事,被三教盟的告书石记录下来,昭告天下,然而,收到的评论,却是褒贬不一——
[感谢现任三清洞三十六位尊者,为求大义,手刃师尊,还三清洞一片清明,让三教盟重回正轨]
[感谢三清洞诸位当权者,剿灭叛乱,匡扶正义]
……
[呵,剿灭叛乱?匡扶正义?三教盟现如今的掌权者粉饰太平的那套说辞,汝等竟也相信?]
[太过天真,太过愚蠢!]
[何谓剿灭叛乱?何谓匡扶正义?]
[现在的三十六名掌权者,欺师灭祖,以不仁不义的方式上位,才是真正的叛乱者!]
[贼喊捉贼!]
[颠倒黑白!]
[可笑!实在可笑!]
……
[现任三十六位三清洞尊者究竟是以何种手段上位,暂且不提,可是四百年前当权的那三十六位,置三教盟成立之初的教义于不顾,滥用职权,也是事实]
[是啊,且不说究竟谁是反贼,谁平复叛乱,只单纯从结果来看,现在的三十六位尊者,确实为三教盟带来了革新,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
[反贼上位,改邪归正,他们曾经做的事,便可以被合理地改写了吗?]
[无论如何,他们欺师灭祖,此事不容辩驳]
……
[果真是欺师灭祖吗?]
[三十六位尊者,是受於菟神的指引,遵照预言的指示,为北斗大陆之未来,扫清障碍]
[是啊,那三十六名反叛者当于三年之内消亡,是天机阁经过万千次推演卜算得出的预言,乃是天道指示]
[於菟神是当年的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坐骑,代表的便是祖师爷的意志]
[现任三十六位尊者,不过是依照预言,顺应天命,行匡扶大义之重任]
[正是!现任三十六位尊者取代他们的师尊,接管三清洞,此乃天命所归,汝等胆敢质疑他们得位不正,是何居心?]
……
这样的争论,洋洋洒洒,挤满於菟悬案的那张告示的“评论区”。
林澹手指往下拨动,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底。
正看得出神,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了下。
“小犬,到了。”
是关沧海,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
林澹抬起头,就见不知何时,他们已然走入了一间巍峨的大殿。
大殿最靠里的一侧,并排摆放着三十六张雕花座椅,每一张座椅的正上方,都悬浮着一座於菟神雕像,那於菟神眼眸低垂,仿佛正注视着自己脚下的雕花座椅。
大殿正中央,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被某种结界刻意掩盖起来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而大殿的两侧,则分列着两排桌椅,每一张座椅的正上方,也悬浮着一座雕塑——
只是雕刻的不是於菟神,而是不同修士的姓名或是尊号。
林澹很快在那一排排悬浮的名牌中,找到[林小犬]所在的座椅。
在他的左侧,写着[咲天],右侧,写着[破山]。
关沧海一边扛着大刀往自己的座椅走,一边招呼林澹跟上自己。
林澹抬脚,刚要跟上去,忽然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小犬道友,久仰久仰。”
有人传音入密给他,同时,一道威压打在了他身上。
那威压并不重,与其说是威慑,不如说更像是试探。
林澹脚步一顿,下意识循着那威压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中年修士,正朝着他拱手施礼,脸上带着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笑容。
林澹朝对方轻轻点头。
很快,第二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同样是传音入密。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小犬道友,幸会幸会。”
“林道友,久闻大名。”
“林道友,百闻不如一见。”
……
每一道传音入密,都带着几分试探的威压,打在林澹身上。
一时间,他好像被谁丢进了拥挤的大街上,周围的人|流同时朝着他涌过来,吵得他脑袋发胀,威压打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林澹下意识从腰间取出古茗留下的本命剑,想要抵挡那海啸般朝他扑过来的“问候”,下一刻——
欻!
欻!
一左一右,传来两声清脆的刀剑破空声。
紧接着,两把刀从两侧汇聚在林澹头顶,刀刃相接,发出刺耳鸣响。
同一时间,一道无形的结界从那刀刃相接处落下来,将林澹严严实实笼罩在其中。
周遭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威压也如潮水般迅速散去。
林澹抬起头,就看到一长一短两把刀,悬在他头顶。
是[咲天]和[破山]。
一只手臂这时伸到林澹背后,轻拍了拍他,
“小犬,随我入座?”
林澹转头,看到凌碣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娘的,老子稍微有一点不留意,就让几只苍蝇钻了空子,跑来嗡嗡叫。”
关沧海这时也从自己座椅上起身,一路小跑赶过来,站在林澹左侧,嘴里愤愤不平地,含沙射影。
林澹就这么被一左一右两个护法护送着,走到自己的座椅边,坐下来。
咲天刀和破山刀,便始终悬在了他的身后,维持着那道结界的正常运转,像两个保镖似的。
“吉时已到,恭请诸位尊者、长老、道友,就位!”
大殿之上,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金光亮起,三十多名修士,踏着那金光,缓缓走入殿内。
一时间,三清洞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坠在队伍最后的那白衣修士的身上。
咔哒,咔哒。
整齐划一的清脆声响,在殿内各个角落响起,像军队里的军人同时扛起枪,上膛,瞄准的声音。
听得林澹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往周围看过去,就见在场的所有修士,同时攥紧了手中本命法器,满是戒备地,看向这次三教大会毫无争议的主角——
寒玉门现任掌门,孤月真君。
.........
寒灯真君消陨于玉寂峰之后,几百年来,孤月真君从未踏入三教盟地界半步。
如今,三教大会拉开序幕,孤月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议事殿内,现场的气氛,立即剑拔弩张。
很显然,在场修士,对这位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万分忌惮——哪怕对方已然没有了本命剑,自断獠牙利爪来相见。
和在场修士的紧张畏惧相反,靳言此时看起来,却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因为是以半个宾客身份到访,他原本那股孤傲清高的气势,都刻意收敛了,看到众人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向所有人礼貌地行礼。
众人原本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各个忌惮万分地看着靳言,见对方朝他们行礼,一时之间都愣住,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出回应。
只有林澹朝靳言咧开嘴,笑起来,用口型无声地喊:“尊上!”
靳言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与林澹隔着半座大殿,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的一刻,靳言的唇角微微扬起来。
始终站在靳言身侧,一路陪同着他一起走进议事殿的道贤真君,将靳言那一抹浅淡的微笑看在眼里,视线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林澹身上。
“那便是……孤月你口中的,那位壮壮?”
靳言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林澹脸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与对方的亲昵关系。
道贤真君捻着胡须,思忖片刻,然后指了指於菟雕像环绕的雕花座椅,笑问,“既如此,老夫可否冒昧,请林壮壮道友过来,与孤月你一同坐在上座?”
三清洞内,专属于三十六位尊者的三十六张雕花座椅,此刻围拢成一个半弧形,而那半弧形的正中央,有一张新置的座椅。
那座椅比这殿内任何一张座椅都更大更精致,此刻放在尊者座椅中间,形成众星拱月的模样。
和其他宾客的座位不同,这张座椅上方并没有悬浮宾客的姓名或者尊号,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会怀疑,这座位乃是专为孤月真君而设。
听到道贤真君的提议,靳言想也不想,立即摇头拒绝,“不必。”
道贤真君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连一句客套的解释的话都没有,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笑着点头,
“如此,也好,孤月,请上座?”
靳言独自在那“众星拱月”的贵客座椅上坐下来,身姿笔挺,像一株独自生长于雪山之巅的苍松。
林澹看着他那清瘦的身影,总觉得对方像海中的一只孤舟。
他听到刚才道贤真君的提议了,他其实很想上去,坐在靳言身边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靳言要拒绝。
如果是担心以林澹的身份,不够资格坐在那个位子的话,林澹不介意站在他边上,像个保镖那样。
不为别的,单纯只是想陪陪他。
在林澹走神想这些事的时候,道贤真君已经代表三清洞一众修士,讲完了三教大会的开幕词,同时欢迎了寒玉门的远道而来。
紧接着,各种珍馐美食被端上桌。
看着一盘接着一盘的食物被童子们用灵力送到桌上,林澹的双眼中,立即迸发出光彩来!
他探身出去,拿起餐具,迫不及待地看向那些摆盘精致到仿佛艺术品一般的美食。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些菜看起来价格不菲,味道应该也很不错,用来招待三清洞的参会者,很合适,不过……
林澹用力嗅了嗅,却只闻到了十分稀薄的一点灵气。
这些食物的灵气含量,还没有他菜园子里种的甜甜根高!
林澹眼底的光彩,一点点熄灭了。
以为可以趁机吃饱肚子呢,看来是做不到了。
“林壮壮道友,可是菜品不合胃口?”
这时,道贤真君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若是不合胃口,林壮壮道友,尽管将自己想吃的饮食,告知一二,凡是三清洞有的,必定都毫无保留,款待给道友。”
林澹抬头看他,“……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澹先垂头看一眼自己腰间的两块白玉令牌,又把三十六座悬浮的於菟神雕像看一圈,心想:
现在这三清洞里,还真有不少我想吃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我敢说,你敢给吗?
腹诽一番,林澹的视线重新落回靳言脸上,就见对方此时正带着淡淡的笑,看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澹很快收敛思绪,朝那一排尊者拱手施礼,
“多谢尊者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不用了,咱们还是聊聊这次开会的正事吧?”
听到林澹的话,道贤真君视线不自觉往殿中央的那一片黑色结界掩盖住的地方瞥过去。
在那片黑色结界边上,三教盟执教广成真人正骑着貔貅,守在一旁。
看到盟主道贤真君朝他看过来,广成真人掐指一算,之后摇了摇头。
林澹见状,眉头拧起来,心想,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劲头,他跟靳言都自叹不如了。
“沧海兄,他们在干嘛呢?眉目传情?”
林澹传音入密,私下里问了关沧海一句。
关沧海冷哼一声,同样传音入密回他:
“一帮老东西,算盘打得叮当响!
“现在是庚八月半,亥时三刻,离子时,只有最后一刻了,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庚八月半……
林澹立即明白过来,
“他们在等那则预言里的那一天,彻底过去?”
预言里说,庚八月半,也就是今天,那天煞孤星,会倾覆整片北斗大陆。
所以,无论是多大的正事,这群三教盟的成员,都一定会竭尽所能,想办法拖到这一天过完了再说。
而所谓的“正事”……
“如果没有猜错,广成真人现在看守的那道结界之内,便是三清洞为寒灯真君修建的衣冠冢。”
凌碣石的声音,在林澹和关沧海的脑海中响起。
是了,这便是三教盟所谓的正事——
他们以“为寒灯真君正名”为诱饵,将靳言引来三清洞,逼迫他将雌雄双剑留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又将他严密看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在这样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们仍旧不能完全放心,还要等到那预言的时间节点彻底过去了,才肯兑现承诺,将“立衣冠冢、修祠堂、正身后名”的正事,正式摆到台面上来谈。
在林澹关沧海凌碣石私下里交谈之际,盟主道贤真君收到了广成真人的示意,明白自己还要再想办法多拖最后一刻。
他收回目光,重新笑着看向林澹,
“正事,不急于一时。
“林壮壮道友,你远道而来,又是头一次进入我三教盟境内,实在是稀客。
“不如,趁此机会,先介绍你与这三清洞内的众修士,认识认识?”
道贤真君说出这番话时,目光,却是落在靳言的身上的。
他在等靳言表态。
若是靳言不接他的话茬,执意要先将“正事”提上议程,那道贤真君已然准备了许多套说辞,不介意现场端出来,与靳言拉扯。
然而,靳言却只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道贤,所言甚是。
“我正想借此机会,向诸位介绍一番。”
说着,靳言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身,将在座众人扫视一圈,然后抬高一些音量,郑重道:
“诸位道友,请允许我,以寒玉门掌门的身份,在此,向众位介绍——
“本座的道侣,寒玉门未来掌门夫人,林小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