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犹如是跨过了天堑。
血液重新流淌起来, 流失的温度逐渐回笼,为了不让前面的陈志国和朱承业察觉出什么,池惊澜拍了拍自己的脸, 让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才赶了上去。
“第一次见,有些惊讶。”池惊澜面不改色地对陈志国和朱承业解释道。
陈志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没有多问, 等池惊澜赶上来之后, 就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朱承业倒是乐颠颠地给池惊澜科普起了这里, 虽然没来过, 但可见是做了许多功课, 语气里满是憧憬。
“我看资料上说花滑的比赛场馆比曾经在这举办冬奥会时还要扩大了不少,观众席可以容纳万人欸, 我第一次来那么大的场馆,想想就兴奋起来了!”
穿的五颜六色的黑发少年意气飞扬地说道,发丝被微风吹得顺着风潇洒飘荡, 他眼底盛满了兴奋的光, 像个小太阳。
似乎自己真正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 也不曾拥有如此热烈的阳光。
真好。
池惊澜唇角微微抿起, 眼底闪过一道羡慕, 似是认同般朝着朱承业点了点头。
朱承业讲的更加起劲了。
面前的巨大建筑和翻新的几乎看不出曾经模样的国家队基地不一样, 除了有些必要的地方进行了翻修, 以及因时代发展而安装上的科技设备之外,许许多多的细节都能看出,卡尔加里城在尽力保持着几十年前在这里举办冬奥会时的风采。
1988年的卡尔加里冬奥会, 确实是一场无比盛大的冬奥会,唯一的遗憾, 只有当时那位花滑传奇的陨落。
对于这一点,池惊澜内心其实有些抱歉。
若是当年他没有参加这场冬奥会,如今又会是如何呢?可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参加冬奥会的机会呢,没有他,又有谁能来呢?
池惊澜垂下眸,深呼吸了一口气,跨入了场馆的大门。
不知是故地重游的原因还是周遭陈设都太过熟悉的原因,总是被池惊澜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在大脑表层活跃了起来。
池惊澜认出了门口旁边那颗巨大的梧桐树,当年只有一人高的树苗也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池惊澜也无比清楚前面的几条岔路口都是通往何处,左边的这条是通往奥运村,中间这条通往比赛场馆,右边那条是去往餐厅,当然,现在除了比赛场馆,其他两处已经被改造了不少。
岔路口前面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央是五环和当年冬奥会吉祥物的雕塑,自己还曾经偷偷摸摸爬上去过……
本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翻涌了上来,池惊澜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永远不可能遗忘自己的过去。
就像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一个寒冷的冬日里,卡车袭上来那一刻时的痛楚。
那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只要自己不战胜它,它就会永远悬在自己头顶。
所以即使知道这一趟旅程会异常艰难,甚至强敌环伺,可能最后连成绩都不会非常理想,但池惊澜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来了。
骨子里执拗又疯狂的传奇王者,即使从头再来,也永远不可能屈服于恐惧。
少年周身泛起了带着股执拗的冷意,像冬日凌冽的寒风,只是吹向的,只有他自己。
陈志国领着两个“小刺头”走了十来分钟,到达了抽签的场馆。
好在路上朱承业一直在说话,池惊澜偶尔点头附和示意自己在听,陈志国也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朱承业就比陈志国好应付多了,池惊澜时不时点点头,他就能一脸傻乐地继续唠下去。
池惊澜仗着自己对这边的路足够熟悉,一心三用,终于在到达抽签场馆,陈志国转身看过来的时候,严丝合缝地收起了周身的冷意,把异样的情绪死死地压在了眼底,拿出了在赛场上表演时的那股演技,严格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
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与陈志国对上了眼神。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池惊澜知道陈志国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这一次的事情他并不想让陈志国察觉,也确实有一点难度。
灯下黑是不错的方法,如果无法完全掩盖住,那就误导一下方向。
陈志国微微皱起了眉,觉得池惊澜有哪里怪怪的,仔细打量,却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
是这一次这个小刺头攻击性强了一点吗?陈主教练不太确定地想。
他盯了池惊澜几秒,有些狐疑,但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目光分散在池惊澜和朱承业两人身上,开口:“我们到了,进去就是,抽签时间是下午两点正式开始,流程跟我们之前的都差不多,就是说的是英语,你们应该不至于听不出在喊你们自己的名字吧。”
两人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抽签是先分好了组抽顺序,你们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所以短节目的出场应该都是在最前面的几组里,小朱之前国内参加的比赛还有点成绩可能在二三组,但小池你……不出意外应该是在第一组,做好心理准备。”陈志国又提醒了一句。
池惊澜没有意外,这一点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
之前也曾提到过,花样滑冰的赛事都是越往后越精彩的,因为实力越强就会被安排到越后面的组别,而在这种情况下,前面几组,尤其是开头两组,完完全全是个开胃小菜,这个开胃菜,不只是对于观众,也同样对于裁判。
通常来说,比赛的前几组,裁判的打分都会刻意压一压,不会给太高的分数,这基本是花滑比赛时约定成俗的规则,陈志国让池惊澜做好心理准备,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分组都是按曾经的比赛成绩来分的,成绩差排到前几组,技不如人,又被压分,出不了头,就只能一直在末尾处徘徊,这是经常出现的事。
可是技不如人,大部分人也没有办法,咬牙突破出去的是少数,许多人只能渐渐沉寂,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竞技体育是残酷的,残酷在永不停歇的淘汰,残酷在时常感到的无能为力。
但竞技体育也是充满魅力的,因为她的残酷而诞生的魅力,每一次比赛都是一场盛大的豪赌,肾上腺素的飙升,观众的欣赏认同,为国争光的荣耀,一次一次突破自己的兴奋与喜悦,这都是其他东西无法带来的。
只有坚持下去才能登上最终的高山之巅。
只要自己的实力够强,强到不需要有任何争议,无论他们如何压分,他也依然能当第一。
池惊澜从来不怕压分,他只会不断磨练自己的实力。
无论是在第一组,第二组,还是最后一组,对池惊澜来说都没有区别,他只要在赛场上表现出最好的自己就可以了。
池惊澜认真朝着陈志国点了点头,回答:“我没有问题。”
“嘿嘿,我也没有问题,努力不当一个炮灰!陈Sir!”抽签仪式近在眼前,朱大少爷兴奋得不行,又忍不住欠了起来,嬉皮笑脸地敬了个歪歪斜斜的礼开口道。
池惊澜默默移开视线,控制住了自己上手去纠正朱承业那不成样子的军礼的冲动。
曾经和他父亲那群军人待久了,让他看到不标准的敬礼总想去纠正成标准的。
手有点痒。
手指微微蜷起,然后池惊澜看到陈志国抽了抽嘴角不客气地赏给了朱大少爷一板栗,在他洁白光亮的额头上。
朱承业行礼的手捂住了额头,池惊澜也默默松开了手,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炮灰?什么意思,炮弹的灰烬吗?”
“欸?”朱大少爷震惊地看了一眼池惊澜,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回答:“不是本意,衍生过来的,送菜的意思。”
池惊澜歪了歪头,眼底浮现出了一丝代表着代沟的迷茫。
陈志国推开门回头,便发现朱承业好像在试图带跑偏自己看重的未来弟子。
“进来了进来了,别磨蹭。”陈志国迅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进屋后几人发现这次抽签的地点是一个类似演播厅的房间,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池惊澜扫了一圈,把他们与资料上的照片一一对应上,发现大部分的参赛运动员都到了。
有些还没到的,则是派了团队的工作人员过来进行代抽。
那位上届世青赛第二的俄罗斯选手池惊澜就没有看到,但是看到了身上有俄罗斯国旗的俄罗斯工作人员,坐在分配给那位选手的位置上。
陈志国带着朱承业和池惊澜两人也找到了主办方给华国划的位置,不过主办方只给运动员留了位置,陈志国嘱咐了他们一句自己在门外等,就离开了抽签的演播厅。
两点整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准时赶到,正式开始了这一次青年组大奖赛的出场顺序抽签。
半小时后全部结果出炉,赛事官方在推特上公布了这一次青年组大奖赛卡尔加里站分站比赛的比赛顺序抽签结果。
开年来第一场国际赛事,又是曾经举办过冬奥会的地方,赛程表刚刚出炉,就迅速传遍了全世界,许许多人立刻收到消息点了开来,仔细地查看了起来。
[这次卡城分站赛真的有点东西哇,最后一组这个含金量,比一些成年组大奖赛分站的含金量都要高了。]
[俄罗斯伊万·阿纳托里·瓦列里最后一组倒数第二一个出场,美国的安娜·班奈特最后一组最后一个出场,哇哦,有好戏看了。]
国际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注意力却都聚焦在了最后一组上,少数人看到了池惊澜和朱承业的名字,也根本没有在意,撑死感叹一句好像很久没看到来自华国的花滑运动员了,仅仅如此,也就没了。
在场馆外等待的陈志国也收到了消息。
口袋里的手机“叮”了一声,他却没有拿出来看,掐灭手中的烟蒂丢进身旁的垃圾桶,朱承业和池惊澜也正好从演播厅里面走了出来。
池惊澜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朱承业倒是藏不住心思,表情有些纠结。
陈志国挑了挑眉,上前迎去,开口问道:“抽签结果如何?”
“第二组第五个。”朱承业回答。
“还不错。”陈志国点了点头,看向池惊澜,“你呢?”
朱大少爷的表情更怪异了,陈志国余光把他的反应收尽眼底,心底有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池惊澜双手插兜,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十分平静,又有点漫不经心地开口回答。
“第一组第一个。”